二十八岁的春天 。
然而,那些神秘消失的,刻有胤礽父子三人生辰八字的木偶,去了哪里呢?
爆竹声声中,北京城的冬夜不见月光,只有北极星在天上闪耀。今年的纳兰府邸,因为老大人明珠的离开而黯然了不少。即便还有纳兰性德这个可以当家做主的六部尚书,但纳兰性德走的是纯臣路线,与明珠那种大家都有肉汤喝的局面又大不相同了。捞不到好处,就没人往上凑。
纳兰性德乐得自在,一个人一壶酒,坐在火炕上自饮自斟。他不是不想去水边赏景的,湖心亭的积雪还没化,灯笼照在冰面上反射的光晕想来也应当是好看的。然而他也有了一定岁数,更加注意养生,不再是不把自个儿性命当回事的二十多岁了。尤其是在这夺嫡风波一浪接着一浪的时候,为了这个家族,他更加不能倒下。
就在这个时候,性德家那个不省心的二弟兴冲冲地跑进来。“原来大哥心里还是决定要帮直郡王的吗?大哥瞒得我好苦!”
纳兰性德看了眼纳兰揆叙:“你不好好印你的书,上蹿下跳什么呢?”
纳兰揆叙性子上争强好胜了些,但脑子并不笨,所以纳兰性德并没有指望自己做的事情能瞒过这个家中第二聪明的家伙。果然,揆叙凑过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小时候解开了哥哥布置的围棋残局一样。“今儿我在惠妃娘娘赐下的年货里发现了好东西呢。这幅唐人帖换了个新封皮,但里头是真的古董,这可骗不过弟弟的眼睛。这好东西我都不敢跟娘娘求,这回竟然主动送来了府上,没有天大的人情我可不相信。”
纳兰性德被弟弟吵得没了喝酒的心思,于是将酒杯挪开,“嗯”了一声。
揆叙像是读不懂空气似的,更加狗皮膏药一般凑上来:“果然那个,喇嘛的那个,是大哥让人处理掉的。”
性德把身体偏开些许,揆叙继续凑近:“若是没有大哥帮他,他这回完了。成了废太子的罪人了,最好也是一个削爵圈禁。所以大哥明面上与他划清界限,关键时候还是出手的嘛。但这般恩情,他好像并不知道呢。岂不是锦衣夜行,白做了功夫?”
纳兰性德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是帮他,只是防着有人出昏招,把废太子洗白了。”
揆叙方才还一脸“我们快下注”、“买定离手啦买定离手啦”的表情,现在也悟了。“对哦,反正锤死了太子,剩下的谁上都不会害我们家。大哥当着纯臣呢,当然是皇上看中谁就是谁,只要我们拜码头够快,也差不到哪儿去。”
“且直王那脾气,得了他的感激,真就是好事?”
纳兰揆叙一个“哆嗦”,连忙摇头。“那还是算了。”
“娘娘都没有害咱们,你可不要犯浑害自己啊。”
纳兰揆叙:“知道了知道了,唉,就是觉得这个便宜,可让他给赚大发了。”
镇魇太子证据坐实的老大会被削爵圈禁,没有被证据锤死的老大只是被皇帝给疏远了。新年开笔没几天,皇帝就召见了老三和老四,让他们去审问咸安宫的废太子。
这可以看做是一个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信号,此前,咸安宫的声音是被直郡王一人封锁的,太子有再多的话想说,都无法传达到外界。但是现在参与进去了其他的人,就是在直郡王构造的缄默之壁上开了个口子。而现在两难的拷问来到了老三和老四的身上,是否需要把太子的话语传递给皇帝。太子说了什么呢?
“皇上说我其他万般不是,我都认下。只是谋逆一条,万万是没有的。”
什么贪污啊,暴虐啊,骄横啊,严格说起来太子都不算无辜,但只有在那什么拿小刀划开帐篷的鬼故事上,太子是真的冤枉。更不要说什么组织工匠制造远距离杀伤性武器了,那是直郡王牵强附会。
老三和老四对视的时候,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挣扎。如果想把太子锤死,就不该帮他传话,毕竟,皇帝前些日子还说过“替太子翻案”之类的话呢,虽然那是气头上说的,有几分真心有待商榷。只有废太子和死太子才是好太子,真要是翻案了,哪还有他们什么事?但是老三之前告老大镇魇太子,已经把自己架上去了,成了对太子有情有义的典范,总不好表现得自己表里不一。
三贝勒:“这话还是得奏报给皇上。”
四大爷心里有无数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三哥所言甚是,奉命办差,自当坦诚相告。”
于是他们两个将太子的原话报给了皇上,皇上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他这么说,可见是知错了。”康熙这般说,然后下令解开废太子身上的锁链,并让内务府不得克扣二阿哥福晋的俸例。这些送进咸安宫的柴米油盐当然不只是废太子妃瓜尔佳氏在用,显然是有意照顾胤礽。
事情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僵局,按下太子,最耀眼夺目的就成了直郡王;而把直郡王攻击下去,废太子又得了乾清宫的怜爱。怎么皇帝的目光就只停留在两个年长的儿子身上呢?
大家都很急,包括四贝勒胤禛,也觉得颇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烦躁的时候,就会练字,纸上的字迹从狂草变成行书,最后变成工工整整的楷书。“戒急用忍”四个字,这些年来他写了起码有十万遍。
“虽说太子被废,然而眼下局面,却仿佛依旧是直王太子两方相争之时。”练完了字,四大爷将大把写废了的宣纸扔火盆里烧掉。他用火钳子扒拉一下炭火,然后将香炉重新盖上。直起身,面向眼前的幕僚先生。春节已过,天气却依旧寒冷,因为下雪,室内阴暗潮湿。
幕僚先生应该是身体不太好,有些佝偻地站在那里,他“咳咳”两声。在湿冷的空气中硬生生地咳出了干哑之声。四贝勒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培盛就过来将幕僚先生扶到座位上坐下,给他手中塞了一杯热茶。
与此同时,四大爷也走到幕僚先生对面坐了。等苏培盛都退下了,四贝勒才开口道:“因着废太子,十三都折进去了。十三不能白折进去。眼睁睁看着太子复起,我不甘心;拿老十三的牺牲给老大作嫁衣,我也不甘心。还请先生教我。”
“咳咳,咳咳咳。”咳嗽声响在昏暗的室内,像是要在冬天的空气里泛起阵阵涟漪。
在其他人忙着给老大使绊子,在老三老四焦虑要如何对待废太子的时候,八贝勒在干什么呢?哦,八贝勒在忙着查太子奶公凌普的贪污案。虽然他觉得老爷子好像已经把这茬给抛到脑后去了,但毕竟是皇帝布置下来的任务,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来查岗,还是老老实实地推进度微妙。
不过话说回来,这凌普是真的贪啊。且凌普的贪污技巧可不是简单的雁过拔毛,他学会了一钱五赚。同样是采买一批东西,在内务府报账的时候贪一笔,在供货商那边敲诈一笔,在太子那边偷偷揩油揩一笔,截留下来的银子往外面放贷利息赚一笔,最后把债务打包卖给冤大头还能得一笔“太子牌收债加盟费”。简直绝了。
这还只是凌普的主动贪污,底下的太子系官员往上走的孝敬,底下非太子系的官员富商求的人情费,还有主动投靠以礼物名义送来的贿赂,林林总总不可胜数。若不是八爷派人暗中盯梢凌普家的仆人,把所有涉及到的钱庄、镖局、房产、田庄都给封锁了起来,还不知道这位“贪污经济学”的达人能转移多少资产呢。
然目前为止,他也就把凌普家老宅的财产点了个大概,外头那些还没清查呢。
八贝勒每天查账查得头昏脑涨的,回到家里做梦都是在算账,有时候兴致起来了,还要拉着媳妇闺女一起算账,可算是好好复习了一番在尚书房学的算学知识和经济知识。
手上办着差事,就会觉得大朝会上的打哈哈有些无聊,只想着快点下朝去忙手上的活计,忙完了好早早回家休息。就像是过年的时候接待了一波又一波外国使臣的老九,直到今天都还没有缓过来劲儿,都没力气上蹿下跳夺嫡的事儿了。
总之这两兄弟都有些神游天外呢,就听见有人说:“……请复立太子胤礽!”
嗯?啥啥啥?复立太子胤礽?老子刚刚就打了个盹错过了什么?
八爷九爷的目光寻声望去,就看到是一名御史台的官员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看样子是刚刚念完他手上的奏折。而和八爷九爷的目光一致的人,数目并不少。或者说,这时候场中众人,除了站在最前面的几名阁老不好转身外,其余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敢第一个提“复立太子”的勇士。
这是什么舍己为人主动试探皇上心意的猛士啊!
不少还在观望的大臣想知道皇帝所谓“复立太子”是嘴上说说,还是真有此意。而已经下注的人则有些急了,生怕皇帝借坡下驴,真的复立了太子。
幸好,康熙爷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那名御史台的官员,就下令将其革职入狱。
“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偌大的朝堂上,好像隐隐传来松气的声音。老八老九相携散朝的时候,脚步都变得比来时更加沉重了。
“依八哥看,太子依旧有复起的可能吗?”九贝子忍不住问。
说实话,八哥不知道。根据小系统的剧透,在原本的世界线上,太子胤礽是被复立过的,就在他被废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然而对于他被复立的缘由,众说纷纭,云山雾绕。有人说是康熙对太子父子情谊未了,有人说是因为康熙发现太子是被直郡王诬陷,也有人说“八贤王声势过大引得皇帝忌惮”是太子被复立的主要原因。但现在呢?
直郡王镇魇废太子没有证据坐实,八贝勒也不是原主那幅举朝上下都拥护的样子,那么——因为康熙对太子余情未了而复立太子?八贝勒叹了口气,他为什么要拿这种微积分问题为难自己这个只会打打算盘的大脑呢?这种问题还是交给幕僚先生们,他到时候选择最谨慎可靠的一种就行了。
“我可不想让他复立。”九阿哥忧心忡忡地说,“他那暴虐脾气这些年越发严重了,这次受了大罪,要是出来就报复我们还倒是好的,让皇阿玛看看他不堪为君的样子。怕就怕他经过了这遭,学会忍耐了。硬生生等到即位后一波发作,那大家伙才叫真的完了。憋得越久越是变态,鬼知道他会怎么折辱人。”
八贝勒拍拍老九的手背,其实现在除了铁杆的太子忠臣,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老九的顾虑。在座各位都是见过太子落魄模样的,鬼知道他经了这么多苦之后会不会变态。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就在第一位御史死在天牢里还不到七天,就又有言官上奏,道是储位不明举国担忧,请皇上另立新太子,或者复立废太子。这位说话相比上一位已经有技巧了不少,不再直戳康熙的伤疤,而是从传承有序、天下安定的角度来阐述,仿佛也没有自带什么立场。然而康熙还是勃然大怒,当场将人扒成庶民,“打二十大板,撵出朝去!”
第二个谈论复立太子的人折戟了。但第三个人又站了出来。这回,人是脱掉了官帽,解开了官袍,露出里面的寿衣才说话的。“请皇上定储。或新立,或复立,臣等只求个安心,不愿内外再动荡下去了!”
被四大爷连钓三次,直郡王终于忍不住蹦了出来。“太子谋逆悖乱,种种大罪,岂可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