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二十八岁的夏天 。

361. 二十八岁的夏天 。

“皇帝不是真的想复立太子,只是拿他稳定朝局罢了。”听完八贝勒的讲述,幕僚胥先生如此总结道。

相比于老神在在的韦半仙,胥三指的脾气更急躁一些,外在体现除了各种冲动消费外,就是每次议事都是他先开口。“强行复立太子,已是名不正言不顺,然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给太子奶公问斩,更加有损太子名声,这是其一;皇帝明知凌普所贪多数供给太子用来邀买人心,此乃正副二君矛盾根源,复立太子之际,皇帝不去装聋作哑,反而追问赃款去向,搜集更多太子结党的证据,这是其二;八爷都说出要在新君继位后遁走的话,皇上只是象征性地训斥,并没有追究不敬储君之事,逼八爷改变态度——要么是他默认八爷遁走,要么就是他觉得八爷不会遁走。八爷觉得是哪种呢?”

八贝勒沉默了几秒:“本朝宗室封爵固京,防的就是王爷贝勒们在地方上召集兵马文臣,威胁中央。安靖出嫁之地甚远,又可借到俄国、准噶尔两地兵力,为国家北疆安定计,是万万不能将没继位的宗室放去那儿的。”

“正是如此。既然皇帝不会默认八爷遁走喀尔喀,又没有力斥八爷逼您改变主意,也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干掉八爷您,那便是他觉得八爷不会走。为什么呢?因为在皇帝的潜意识里,压根儿不觉得被复立的太子能真正继位啊。”

“先生所言,作准吗?是否证据太单薄了呢?”八贝勒面前的茶杯一动未动,显然皇帝真的打算复立太子这件事,让他没有什么品茗的心思,即便这是今年春天刚摘下来的西湖龙井。

韦老先生却是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水,享受完茶叶的芳香和炒制的焦香后,才说道:“八爷想要验证皇帝的心意,只要关注两件事就好了。复立圣旨中如何解释太子不孝君父以匕首割开王帐一事?皇帝是否治罪被太子鞭打的宗室,削减其权柄?”

八贝勒手握着茶杯,戴了玉扳指的大拇指缓缓摩挲着杯口。“先生的意思……”

“朝廷以孝治天下,不孝者名不正言不顺,即便以唐太宗的英明神武,玄武门之变尚且为其一生污点,况当今之太子乎?”

“满洲遗风,以姻亲宗室之盟夺得天下。不睦八旗者人不举民不从。”

从汉人的法统来说,要孝;从满人的传统来说,要睦。胤礽在去年被废除的时候,从两方面都否决了他的继位合法性。

从和睦满洲的角度出发,康熙说太子蛮横无理,鞭打平郡王、贝勒海善等人。这除非是把平郡王等人的旧错翻出来,证明太子打得好,打得有道理,不然就不合满洲传统。

从孝顺君父的角度出发,康熙讲了一个太子用匕首割开帐篷往里面窥视,准备谋杀亲爹的鬼故事。嗯,瞎话是自己编的,现在问题是怎么把说出的话再体面地吞回去。

事实上康熙如何解释复立太子的原因呢?

“二阿哥胤礽,本性慧敏,自开蒙以来,骑射言词文学样样皆好;监国理事,亦是妥当。然至中年忽发狂疾,行事暴躁狂悖,与上下不睦。经太医诊治数月,狂疾已退,前过尽数改好,故复立为皇太子。”

这瞎话说的,是连景君都会被逗乐的程度。

太子本来是个好的,因为突然得了精神病,才做出了对上不孝,对下不睦的举动,现在精神病好了,就还是个好太子。听懂的掌声!

就连在三福晋被责骂之事后说话做事越发小心的云雯,都忍不住在床笫之间吐槽道:“不孝不悌的名声还没洗干净,就又给安上了个有脑疾的污名,皇上是真的不顾和太子的父子之情了吗?”

不孝之人不堪为君,难道有精神病的就可以当皇帝了吗?拜托这又不是世家门阀当政的晋朝。

且你说他病好了就病好了?改天说他狂疾复发,岂不是又可以废掉?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就算胤礽真能熬到登基,也面临着被权臣架空后来一句“皇上狂疾未愈”的风险啊。

八贝勒在换季的薄被子里翻了个身,搂住福晋软软的腰身。“明个儿就是册封皇太子和皇太子妃的大典了,这时说这些也没的意思。”

云雯今天睡前洗了头,刚晾干的头发如乌云般散在枕头上。“皇上是真心想复立太子吗?”

“皇上……首先是想威慑群臣,证明自个儿依旧能掌控朝政吧。即便诏书上的理由敷衍至极,皇上想复立太子,就是能复立太子。他们之前在储位公投上再怎么勾心斗角,都抵不过皇上一力降十会,这就是威慑。”

“确实,如今至少表面上安静了,不再有嚷嚷着那个皇子能继承大统之类的话了。”云雯叹气,“但都已经被挑起了心思,哪里就会真正地安静呢?爷呢?爷就真愿意将来是二阿哥继承大统吗?只怕是比废太子前更不乐意才是。若是从来就没有过希望也便罢了,看到了希望再失去,谁又能忍得住呢?”

八贝勒缓缓地拍着福晋的后背:“还有一个原因,是两位先生与我说的,你不要外传。此前太子之位空悬,诸皇子结党,有倒逼皇帝之势;如今又有了一个人占住太子之位,那么诸皇子欲问鼎,就只能先把太子拉下来,所有人的矛头都会指向太子,而不是皇帝了。皇帝可以借机调整人事,加强对朝廷的控制力。”

云雯听得后背发凉,已经快进入夏天的气温也不能阻止她的心如坠冰窟:“这是,把太子竖起来,给自己挡灾?”

“真是英雄迟暮啊。”八贝勒将福晋紧了紧,又握住她冰凉的手,“总归太子是要被复立了。如果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距离皇位最近的那个人。”

“那皇上可要平平安安的啊。”

“是啊,这时候恐怕诸兄弟和诸兄弟的党人都是这么想的。”八贝勒发出一声轻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些什么。

当皇帝,首先就是要做一个出色的演员。第二日,康熙以李光地这名大学士为主使,两名六部尚书为副使,赐胤礽册、宝,复立为皇太子;又派遣礼部尚书为主使,册封瓜尔佳氏为皇太子妃。太子一家人从被幽禁的咸安宫,又迁居回了毓庆宫。

上午的仪式结束后,皇帝亲自带着复立后的太子前往奉先殿祭祀,并当着宗室和众皇子的面脸带欣喜地说:

“之前废太子的时候,有大风围绕在朕的车驾前迟迟不去。后来朕几次梦到仁孝皇后和孝庄太皇太后哭泣,朕心里越发不安,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巨石,日渐喘不过气来。今日复立太子,朕只觉得心中快慰,之前的沉郁一扫而空,简直如死里逃生一般。原来朕之前是心病啊。”

太子连忙跪地请罪,哭着说“不孝子让皇阿玛伤心了”。

康熙就抱着太子把他扶起来:“快别说傻话了,朕看到你恢复健康就知足了。还是朕当年最喜欢的保成啊。”

并留了太子一起吃饭。

这番父慈子孝的表演,是真真骗过了不少人。至少老九就上钩了,回去后愤愤不平了一个晚上没睡着觉,又哀叹道:“皇阿玛好不容易擦亮了眼睛,怎么又回去了?”

再次被皇帝下令圈禁的老大肺管子都要气炸了。“胤礽是给皇阿玛下了蛊了吗?就他那幅旁人的命都不是命的德性,失了智才觉得他样样都好吧!”

直郡王续娶的继福晋纳喇氏,听到丈夫在暴怒中咒骂皇帝“失了智”、“被下了蛊”,差点没厥过去。

众皇子都被复立太子的大棒给打懵了。尤其是复立诏书上扯淡的理由,实在是不能服众。正在众人准备狗急跳墙,给皇帝来个群情激奋的时候,康熙爷的红枣到了。

就在复立皇太子的第二日,老四胤禛、老五胤祺、老八胤禩进封和硕亲王,老七胤祐、老九胤禟、老十胤俄封郡王,老十二胤裪、老十四胤祯封贝勒。

算上老大这个没被废掉的郡王、老三这个还没被废掉的贝勒,如今的皇子形成了三亲王四郡王三贝勒的局面。

这一波爵位大派发不可谓不丰厚,升了爵位就要升府邸规格,升衣着首饰,增加名下佐领,还增加了侧福晋的限额。一时之间,围绕着各位皇子的力量体系都忙着清点起自己门口的一亩三分地来:

新来的同事会不会不好相处啊?会不会比我更讨主子的欢心啊?

我家的姑娘能不能有机会进某某爷的后院当个侧福晋啊?爷现在膝下有几个阿哥啊,有没有机会生下继承人啊?

乃至于为了争夺多出来的侧福晋之位,甚至有几家的后院闹得不可开交。举例一向和蒙古福晋不睦的老十,家里几个受宠的女眷斗得乌眼鸡似的,你偷了我的东西她截了你的道儿,老十就忙着在家里“断案”了,庆功酒都没好好喝。嘛,就连九爷都被福晋拿着棒子撵了一回呢。

等到兄弟们勉强处理好门下与内宅的一堆事儿,又开始计较起彼此间的爵位高低来了。老十四从来没办过什么差事,这就封了贝勒了?受宠就是了不起呗。啧啧,康熙三十七年的那批贝勒,可是往对葛尔丹的战场上走了一遭才封的贝勒啊。

大家都是康熙三十七年的贝勒,凭什么那三个就封了亲王啊?七爷真可怜哦。

十爷还是背景过硬啊,直接从光头阿哥到郡王了?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

新鲜出炉的定亲王八爷,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了琐事之中。皇帝的阳谋是摆在台面上的,但不可否认给的利益也是实打实的。

他门下的佐领数翻了倍,达到了十八支。新来的这些佐领中,有两支在浙江,于是定亲王安排了他们在宁波建了个训练基地,给姚法祖扩充海员用。

新分的土地中有江南的几公顷良田,能供给姚法祖的海军自足外还有余粮。

除了宫内的御药房外,宫外的种痘所、禁毒所、卫生局、皇家药铺等,他又有了直接管理权。八爷在旗民中又挑选了一次人手,将在京城、济南、苏州、太原四地开第一批医学院的事情筹备了起来。

其实八爷这个草莽出身的,并没有皇家子弟那种不食人间烟火般要把医学院开遍每个省的妄念。他这辈子能经营好四家医学院,于国也算是个大贡献了。苏州的医学院主要依托叶天士那批一向配合他工作的苏州名医,济南亦不乏名医的支持。但是京城和太原两处,就靠着八爷亲力扶持了。设在京城的原因自不必说,在太原也开一间医学院,还是因为当年在山西赈灾时缺医少药的惨状令他印象太过深刻。

而一向医风鼎盛的杭州不设医学院,是因为杭州民间已经有办得很鼎盛的医学院了,没必要花费人力物力去内卷。广州、福州是与西洋交通的桥头堡,中西方医理沟通最是频繁,民间医术欣欣向荣,民间种痘所就是广东先搞出来的,因此也可以缓一缓。

倒是贵州广西一带,深山老林里出产独特的药材,也流传着当地独特的医术,八爷还是挺意动的。然而这部分地区小众医术,他自个儿还没有学精,也不好冒然插手,引起民族矛盾就不好了。对了,西南地区如今还是土司制度呢。土司在当地跟土皇帝似的,官方医学院恐怕寸步难行,如此一想,原本历史上老四搞定的“改土归流”,倒真真是一项大功绩了。

八爷在明年名医大会的邀请名单上,添了两个打听到的西南名医的名字。当然,这两人都是汉人,语言文化能沟通,又对苗医有所理解,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他着人出京去请,也不知能不能请来。如今的云贵总督是富察氏的贝和诺,非要攀关系的话只能从他被张鹏翮举荐过的角度攀关系,也不知能不能给他请名医行个方便。

说到张鹏翮,他就想到治水的陈仪来了。这小子得了水利科的状元后就扎根陕西黄土高坡实验治沙,至今已经两年了。马上就是三年一次的全国官员大考评,不知他会不会出岔子。八爷心知治沙是个长期工程,一两年未必会有成效。若是劳动了百姓却没有马上看到的利益,难免会有些积怨失望的情绪。想到这里,八爷又摊开信纸,给山西富商常金娃去信,让他选一可靠之人,往陕西运一趟粮食布匹,给陈仪应急。

好歹将自己人照顾了一圈,又派出两路亲信暗卫去查访这些人有没有贪污行贿、鱼肉百姓,抑或被其他皇子拉拢的情况,八爷才精疲力尽地摊在座椅上,长出一口气。

真是累啊。

这还只是一个亲王,就要处理这么多人和事,当皇帝的该累成什么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从书房门后露出一个小脑袋:“阿玛,喝汤吗?”是景君。七岁的小姑娘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八爷一个鲤鱼打挺从瘫坐的姿势变成站立,又是那个如松柏般挺拔的阿玛了。

“景君,来来来。这是给阿玛炖了什么好东西啊?”

“今儿是枸杞虫草菌菇汤。”小丫头端着汤碗,脚步稳当地走过来。她如今梳了小小的双丫髻,两个发髻下各栓了两颗雕刻成花朵样子的东珠,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八爷含笑看着女儿奋力将汤碗放在桌子上,脸上露出老父亲欣慰的笑容。“哎,阿玛又能享有闺女的福气喽。”

景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眼尖的江湖人看到了女儿袖口露出来的一截图纸的一角。啊,是加班。八爷刚刚抬起汤匙的手一顿,然后他快速调整心态,继续手上的动作,舀了一勺枸杞虫草菌菇汤送入嘴中,鲜嫩的菌菇香气安抚了味蕾和五脏六腑,枸杞的清淡甜味又让这道汤水在夏天吃也不显得油腻。

“这汤熬得很好啊。”八爷夸奖道,“你额娘的手艺越发好了。”

其实八福晋,或者说如今的定亲王福晋,只会最朴素的炖汤手法,客观公正地论其厨艺是比不上厨房里那些专业大厨的,然八爷就是喜欢夸自家福晋。

小景君抿嘴笑了笑:“那我走了?我看阿玛好忙啊,也没时间考察景君功课的样子。”

这小促狭鬼。“算了,来都来了。将你袖子里的图纸拿出来吧。”

景君有些犹豫:“倒也不急在一时。”

“马上天就热起来了,你皇玛法肯定是要去畅春园避暑的,既然在畅春园边上分了园子给我们,就不好厚脸皮地继续跟后妃们挤住畅春园了。”八爷朝女儿伸出手,“早些布置好,等住进去也舒坦。”

没错,随着爵位的晋升,兄弟几个的住房条件也提升了。自家宅子不必说,是要扩建的。八爷宅子东侧已经贴着四爷府了,就只能往北和往西扩,正好等一家人搬去城郊园子里避暑的时候就兴土木。几个兄弟家里都是差不多的打算。

不过八爷家是动得比较少的,因为正屋他们都是住惯了的,暂时没有挪动的打算。新扩出来的地方,准备在前院区域划两个新院子,一个备用,一个给老十五住,虽然老十五今年会成亲开府,搬去两条街外的地方,但有个快成年的弟弟住在哥哥嫂嫂隔壁,偶尔是挺不方便的。

另外八爷将杏林客栈挪动位置,扩建了些许。剩下空出来的一大片地设了个跑马场。这个家里旁的都宽敞,就是演武场是暗卫和护院、旗丁共用的,这些年下来感受到了些许不方便,如今正好分开。书房和药材园边上的那个演武场就给暗卫和贴身心腹用,掌握情报刺探和内宅监管的太监和健妇们在湖边的仓库区有自己的营房和地牢,而相对不那么熟悉的旗下兵丁进进出出,就用西边新开辟出来的跑马场,骑射都便宜,还离居住区比较远。等将来家里那个小霸王长大了,也能有可劲儿撒欢的地方。

除了城里的宅子变得更宽敞了之外,八爷也在畅春园边上分到了一处园子,在畅春园东北,靠近清河,引清河河水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池塘,便是这处御赐园子里的主要景观。池塘东侧有一些祭祀和居住用建筑,便是康熙爷赐下来的基础建筑。

围绕着畅春园十几二十多个小园林,已经修了不少年了,就是用来分给皇子和近臣的。不过,皇子们好多都成了亲王、郡王,这应该是当时修建园林时没想到的。如今分到了各家手上,免不了要增添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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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嫡不如当神医[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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