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烤鹿
“看起来状况不错嘛。”
有人从他身后慢步走近,声音中隐隐透着一股欣喜,“刚刚那下准能把山坳里那头比骆驼还大的钢爪山猫给轰飞。”
夏桓转过头去,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女正缓缓攀着山道,朝他的方向打着招呼。
来人以猎户打扮,里衣穿着贴身的薄皮革,外层披上由许多兽皮裁缝而成的短袖袍子,下身则是比较轻松的羊皮短裙,佩上厚牛皮制成的凉鞋,整个人几乎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了。
女孩的身高比他还高,手脚细长,走路的时候却一瘸一拐的,姿势颇不协调,身上负担累累地背着三个大行囊,胸前同样反套了一个,使她看起来像只会蠕动的肉疙瘩。她的腰间别着一把夏桓没见过的小刀,放在右手能适意拔出的位置,此外身上还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小铃铛,分别挂在兽皮外衣之上。
她看上去精神奕奕,那双深藏在茂盛睫毛底下精光闪闪的蓝色瞳孔,正自友好而关切地盯着他的脸。眼神中审视的意味相当之浓,在夏桓匆匆一瞥之中,她的脸上似有似无地散发着一股没来由的怨气,仿佛在埋怨夏桓不该以受伤之躯进行狩猎。
但眼光中却满满地洋溢着欣喜和念想的笑容,几欲溢目而出,这些感情简直压抑不住,就像她身上那股过剩的青春气息,参杂着些许野蛮的气味,从那对可人的酒窝和嬉笑盈盈的小嘴唇中透露出来。
她的步伐之快,着实到了令人惊艳的地步,混不像背着行李,冒着细雨强爬山的人。
“嘿,雪言。”
夏桓放下弓,走上去帮她拎了两个行囊,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迟,路上还顺利么?”
名叫雪言的猎户女孩像狗一样甩了甩头,雨珠从她的发辫上飞散。
她用一种气馁的语气说道,“离开云江镇的道路几乎被水淹了,一路上全是泥泞,出城的人群都被堵塞在了南门附近,但官家却不愿意派人疏通道路。”
“为什么?”
“说是官家得到了某个消息,近期的有大事将要发生,他们把镇子里所有称得上战力的卫兵们都派遣出去了,所以才没有足够的人力用来指挥交通。”雪言解释道,又抬头望着妖雾散播的源头,“现在看来,就是为了处理这头原妖吧,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预知这事的……”
“嗯,”夏桓赞同道,领着她穿越营地,来到末端的一间小屋。那是他遮风避雨的地方,每当雪言造访时总是住在那里,“想来官家自有咱们不知晓的本事,那也不出奇,只可惜他们从不外授。”
“除非加入官家的猎人工会,你知道,他们那里有许多从不外传的奇妙功法,福利制度又相当完善,表现好的话还能获赠武器和装备,”雪言揶揄道,“小桓你若是想参加,我举双手赞成!”
“呵呵,你的笑话真有意思,如果真像你说得那么好的话,你自己怎么不参加?”
“工会又不招人族以外的猎手,要不然我早就加入他们咯,若真是那样的话,小桓你还得尊称我一声‘雪队长’才行。”
“我听你在放屁!”夏桓取笑道,“你这家伙混不受控,没有半点纪律,要是能加入工会的话,老子给你梳一个月的头发。”
他说罢一脚踢开小屋的木门,把背上的行囊放在地下,又回身顺手拨了拨雪言那头茂密如瀑的长发,棕褐色的毛发在拨弄之下显得更加膨胀,它们层层积叠,彼此交结,卷成一坨坨纠缠成团的毛球。
这是犬系兽人的通病了。
它们尤为珍惜那头秀发,但除了美观以外,对本身并没有什么益处,还特别妨碍行动能力,属实是不切实际、且毫无意义的一大缺点。
雪言这家伙也是这样,从来不同意让夏桓整理她的毛发,它们像稻草堆一样乱糟糟的成堆扎起,又因为非常难处理的缘故,她几乎不肯洗头,因此如何梳头几乎就成了世纪难题。
“成交,一言为定!”雪言等于白捡了个便宜,立马就答应道。她随着夏桓进入小屋之中,把身上的行囊随手甩开,身躯一矮,像只累瘫了的黄鼠狼般钻入夏桓的床褥之中。
“这就是全部了吗?”夏桓问道,他数着行囊的数量,又一个一个打开来检查,其中他自己背的两个行囊里边都是一些毛衣、药草、干粮,还有登山需要的诸如毛绳、火炬、帐篷等的物事,乃是为了明天穿越山脉而准备的。
而雪言的那两个则装满了色彩斑斓的石头和金属块。它们像几个小孩带来的那一车货一般,隐隐闪华着光芒,又蕴含着似有似无的力量,只是在外表上显得斑驳相杂,显然是一些尚未精炼的原料。
“入了品级的五色石料和五色金料,估计是哪个家伙发现了石矿。官家的店铺里忽然出现大量的石料与金料资源,价格看着实在便宜,我和舒河一合计,就买了这么些回来。”
夏桓脸色稍异,想起了当时孩子们急于出手时的神情,有些懊悔地问道,“这些是官家出售的资源?”
“怎么了?”
他铁青着脸,带着雪言去看了那批从孩子们接收过来的货物,稍微解释了先前的情况。
“这么多东西你就花了三十贝金?”雪言震惊了,车上货物堪比她背回来的两倍之多,花的钱却还不到购买的一半,“你知道那两背包的资源花了我们多少钱吗?八十,整整八十贝金!”
“没办法,这些都是黑货嘛,我也没料到那群孩子居然敢偷官家的东西啊……”
“小桓真了不起,咱们怕不是撞了个大运!”
“是倒了血霉了吧?”夏桓一脸愧疚地说道,“要是事情泄露出去就不妙了,真抱歉,让你们陷入这种境地。”
雪言倒是挺没心没肺的,耸了耸肩表示根本无所谓,她用双手掩着头顶,避免乱糟糟的毛发被雨淋湿,一边快步逃到树荫底下。
远处那被射中的麋鹿尸体还在继续燃烧,火焰在离开不到十步的范围停止了蔓延,所有热气都集中在猎物的尸体之上,正自不断侵蚀残存在它体表之上的原力,空气中泛着滚滚浓烟,和油脂燃烧后的诱人香气。
雪言大把大把地吞着的唾液,脸上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但按照她的判断,火势还得持续个盏茶功夫才能完全消除麋鹿的原力,在此之前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夏桓跟了上去,又问道,“话说回来,舒河那家伙跑哪去了,她人呢?”
“那家伙进村了,想在出发之前再捞点好处。”女孩闻言答道,语气里满是鄙夷和无奈,“世界上的白痴真是多得离谱,我真是服了那些人。”
“怎么说?”
“最近镇子周围的地界不太平静,回来的道路静得诡异,我俩在经过山脚村寨时天色已经暗了,他们刚刚进入警戒状态。当时我们走了一天的路,饿得半死,本来想进村蹭顿晚饭,没想到那些家伙居然连问都没问,直接动手发箭攻击,把舒河给气得不轻。”
听到这里,夏桓偷偷瞄了她一眼,雪言同样涨红着脸,满腮帮子气嘟嘟的,看来在被惹恼的人肯定不止舒河一个,就是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在山下搞事。
猎户女孩续道,“我们拼老命躲了将近两轮箭雨才让他们停手,这群没带眼睛的傻子,我差点就受伤了!”
“乖,幸好你没事,都是他们不好。”
“嗯。但这种事情可忍不得,我俩立刻就到村寨里讨要说法,那些家伙倒不是蛮不讲理,自知理亏,赔了我们十人份的食粮。”女孩洋洋得意地说道。
“那舒河人呢?”
“咯咯,咯咯……”说到这个,雪言忽然缩起肩膀,一抖一抖地笑了起来,“村长有个长得像猪的傻儿子看上了她,邀她到家里过一晚。”
夏桓一怔,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舒河不像雪言,在外貌和着装上更符合人族的审美,小姑娘年纪轻轻便出落得利落秀丽,身材更是玲珑有致,该缩的地方缩,该翘的地方翘,倒也不能怪旁人老是惦记着她。
“啊?那你把人家丢在那里不管了?”
“哪有?”女孩笑嘻嘻地道,“我这不是担心着你,先回来了么?舒河那家伙见到送上门的钱,-哪有不拿的道理?她和那傻儿子打了个赌。”
“赌什么?”
“就赌打自我们进村以后的一个小时以内,村里不会下雨。”
他闻言,失声笑了出来。
原来,那些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是没有办法分辨那些黑粉迷雾的,在他们的眼中,天空理当是无缘无故地变暗了,而那些最浓郁、最厚重的积雨乌云又都隐藏在妖雾后边,他们却看不见。
阴影笼罩得甚是突然,然而在不久之前这里的天气还是非常敞亮的,所以在那傻小子看来,一个小时之约似乎还是他的胜算更大。
夏桓估计这小子肯定胸有成竹,加之他肯定被舒河迷得不轻,看来舒河那家伙确实能捞着不少好东西,怪不得不舍得离开,问道,“舒河她约了什么赌注?”
“如果雨下了,那么傻小子家里的东西任她拿。”
“如果没下呢?”
雪言笑得花枝乱颤,涨红着脸说道,“她就让那傻儿子上下其手,摸足一分钟!”
“呸,那小子真下流。”
“不是,这赌注是舒河自己提的。”
夏桓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这小妞好没正经!”
女孩仍是笑个不停,“噗哈哈哈哈额——”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降起了豆大般的雨滴,顷刻之间便是倾盆而下,雨水像失控一般疯狂地打在地上,那簇点燃在麋鹿身上的火焰登时声势大减,只挣扎不到几秒便作势欲灭了。
“欸,我的烤鹿!”她着急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