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情报
“难道你不想去?”他问道。
不用想也知道,这将是他们仨生平遇过最盛大的际遇,整个镇子的战力齐聚一堂,彼此之间各种派系多有矛盾,本就水火不容,尚有气派威风的原妖在此出没,真可谓难得一见的盛况。
比他们仨更弱的家伙都倾巢出动了,更何况这地方正是自己的主场,夏桓他们都是好事之人,平日所干又都是一些投机倒把的营生,向来奉行待势乘时的原则,没道理不去掺和一脚。
雪言不发一言,专注于处理夏桓的战利品。
毛皮在顷刻之间便处理完毕了,随后她又用匕首在雄鹿鹿茸的根部绕了一圈,再用刀柄轻轻一剁,整颗鹿茸应手而落。
“怎样?”他又问道。
“不行。”
“咦,为什么?”
“不能去!”
她被夏桓给问烦了,忽然将那些从鹿儿身上卸下来的东西全都扔给了他,用双手掩着早已湿透的头发,快步逃回小屋避雨去了。
屋内空间很小,湿哒哒的潮气闷人。
这里只有一张双人大小的床褥,和一只树桩做成的凳子,夏桓的杂物都放在上面,另外还有雪言带回来的四只大行囊,占据着屋里大部分的位置,搞得走路都变得困难了。
她像只落水狗一样,给雨浸了个透凉,浑身毛发都缩了起来,此刻正奋力甩动粘连在体表上的水珠,但收效甚微。
夏桓凑近身来,双手彼此摩擦,配合原力酝酿出一股火烫的力量附着在皮肤之上,并冒着滚滚白烟。
手指间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她的头发。
温暖的气息立即缓和了俩人间的气氛,雪言缩着肩膀,任由夏桓为她打干满头湿透的棕发,短脖子不时因着热气蒸烫而忍不住打颤,她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低声呻吟,享受着暖洋洋的适意。
屋里蓬勃地散发着舒适宜人的热气,配以外面清凉的徐风和利落有序的雨声,别有一番情景。
夏桓熟练地撇开层层堆叠的厚发,让依附在里边的水汽蒸发,又时不时用热气腾腾的手指轻搔雪言的侧颈,惹得她哀哀直叫,被迫提起肩膀、弯过头颈来夹着他的手指。
他又问道,“为什么不能去?”
“外面危险得很。”她并没有转头看过来,词句里有种佯装不在乎的伪装语气,如同孩子被迫说着违心的言论,“我从没见过规模这么大的妖雾,加上突如其来的暴雨,今晚实在不适合进行游猎,我们应该等到明天早上再看看情况。”
“别夸张了,我们以前压根没少做这种事情。”夏桓辩道,“等到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凉了正好,更好吃。”
“你别逗我笑,咱们说认真的。”
“以前你的腿没受伤啊,还没全好呢,对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说着,探手狠狠拍了夏桓的左腿一下,把他打得龇牙咧嘴,“你射箭时重心全在右脚之上,地上快给你踩出个大坑了,你没发现刚刚那发箭隐隐有往上飘的趋势吗?你差点就发了个哑炮。”
“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你也看到了。”
“想骗过我,门都没有!”
“我的伤势没关系的,雪言,我们绝对不能错过这场游猎。最熟悉这片地势的正是我们,更何况咱们登山准备充分,计划周全,这么好的机会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就算不参与其他猎手的事端,咱们这一趟也能赚进不少钱,
你不是搞到了整车金料了吗?”
“但那可是原妖啊!”夏桓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平时这种事情你最上心了,今天是怎么了?”
“反正我不同意,你要是不满意,咱们就等舒河回来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舒河肯定站在我这边,她急着回云江镇呢。”
“那我无话可说。”雪言耸耸肩,把脖子往他的手指上凑,期期艾艾地磨蹭着,又探手将其中一个大行囊拉到身边,从里边摸索着什么东西,说道,“劳驾,打个灯。”
黑粉模样的妖雾在他们说话的期间,不知不觉地蔓延进来了,再加上这又是个乌云密布、大雨倾盆的夜晚,林间的气氛着实有些寒颤。
夏桓摊开手,默默地集中注意力。
在某一刻忽然合紧拳头,又忽地挥洒开来,一团绚烂的橙黄色火焰飞旋而出,凝聚成一小团明亮的火团,悬浮在两人的头顶上,爆开来时还不小心烧掉了他的半条刘海。
“哼,真不赖。”雪言揶揄道,一边往树桩凳子上摊开密密麻麻地一大堆纸张,“干嘛不点灯?”
“灯盏落在外面了。哇,真有你们的,这次的收获好像还不错?”
“谢谢。何止是不错,镇子里几乎所有的公开悬赏和委托都聚集这里了,你先看看吧,免得遇上了情况手忙脚乱。”
雪言和舒河此次来往的镇子名叫【霞林镇】,是官家【霞】部旗下的市镇之一,负责管辖附近的所有村寨、道路与山林,离此地不算太远,大概两日的路程,是他们仨用于交易和接受委托的主要场所之一。
夏桓本当与她们一起同去的,只是上次游猎时受了腿部的伤,这才不得已留在家里。
市镇的等级要比村寨更高,里边的官家、商家、派遣队、和猎手都不是寻常野间的组织可以比拟的,在那里能够获得更多的情报和报酬,所以夏桓他们一直混迹于那里。
他们此行来往霞林镇的目的除了贩卖上次获取的草药以外,更是为了汇集情报。
官家和许多商家会定期整合一些情报和委托,订制成刊,或制作成悬赏令、委托状的形势,下发给民间以寻求应聘。它们大多都是公开性的,即每个人都能够接取任何等级合适的委托,但奖励以先到先得的方式派发,直到达到需求便立即终止。
但也有更多摆不上台面的委托。
它们由于各种原因:比如触犯官家法律、民间信仰、人文道德,亦或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或保密性高的行动等缘故,不得不以私底下的方式进行。
这种委托的形势就更倾向于单独委托,即以选择合适的执行者为优先条件,通过等级制度和个人成就进行筛选,因此猎手能获得的报酬也较公开的委托更为丰厚。
也正因如此,猎手们大部分的利润倒还是来源于这些私人委托,这更是夏桓他们仨的重点关注情报,只可惜由于委托人更关注于出身与成就,所以像他们这样的野路子一直没能拿到什么好货。
三人的水准无论在任何方面都称得上是‘不入流’,加上年幼稚嫩的关系,众人一直不很待见他们,也重来不主动分享情报,所以他们的见闻同样贫乏得可怜。
但这次不同……
“我们差点把所有关于云江镇的单子都接了一遍,这其中就有很多都来自私人委托,报酬要比寻常的家伙贵上三四倍。”
“那些人怎么会……?”夏桓问。
“运气很好,镇子里两大帮派管事的都出动了,看家的全是一群脑子不太发达的小伙子,他们也没注意我们到底是谁、有什么本事、拿了多少次委托……喏,看看这个!”
雪言递了一张令状过来,那是张记录着目标外貌与特征的悬赏令,上面详细介绍了他最近出现的地点,个人修为与本事等等,素描底下标记着‘生擒或死拿’的字样,但‘生擒’却被墨水草草勾勒掉了,却而代之的是豪气大方的‘100海金’字样。
海金与贝金不同,并非官家发行的货币,只能在某些地域的黑市中流通,是地地道道的黑钱。
但购买力几乎是贝金的100倍,这比夏桓一辈子见过的钱都要多,若是有了这些钱,他们几乎能满足心愿单上的所有心愿,真可谓极其诱人。
稀奇的是,悬赏令中标注的却是一名年幼的男孩,看着模样大概十一二岁,且并非修炼者。他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霞林镇之中,但委托人明确表示他已经离开了,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却被人家悬赏了高额的赏金。
‘死拿’二字在火球的照耀之下炫炫发亮,莫名有股沉重的份量,让他拿着令纸的那只手暗暗发抖。
原因无他,素描上的男孩他们认识。
夏桓把悬赏令的细节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期间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把眼神与雪言相对,两人的呼吸声随着时间而越来越浓重,声音甚至超过了屋外的大雨。最后实在拖不下去了,他抬起目光,这才低声问道,“雪言,你们打算杀人吗?”
女孩不答,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液。
沉默的空气有种苦涩的味道,其中意味的事实更是如此。
他们不仅知道这男孩的具体位置,甚至与他说过话,一同吃饭睡觉,因为就在上一次的越山旅行中,他仍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
夏桓回忆起那时的旅行,记忆犹新。
他们当天临走之时,收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委托,那人当时用布蒙着面孔,手里牵了个半大不小的男孩,祈求他们仨将他带离【霞】部管辖地。
由于山脉纵横复杂,天气瞬息万变,加上山里的野兽实力非同凡响,能凭私人部曲穿越山脉的队伍实在不多,夏桓他们有幸掌握着一条秘密通道,勉强能通过一辆三人等身宽的手推车,因此在这方面倒也算得上是行家,在黑市中小有名气。
【云江镇】是夏桓他们仨接下来的目的地,位于山脉的另一侧,乃是【云】部官家的地盘,也是三人的老家。自从找到了那条秘密通道后,他们便一直来往于两地之间,干着投机倒把的勾当。
这其实算是犯法的,因为官家在彼此的交界地设置了严密的障碍,并对任何通过的队伍实行非常严格的排查,且过路费索要不菲。商人往往不愿意来往于两地之间,除了缴交的路费以外,官家还设置了许多令人烦躁的规矩。
由于两地之间的文化、风俗、种族等常常有着本质性的差异,因此许多商品、资源、情报等都是不被允许流通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催生了如他们这样的走私队伍诞生。
当时他们贪着便宜,收了蒙面委托人500贝金的酬金,将男孩领到山脉的另一方去。那些钱几乎比一趟旅行的净收入还要多,因此倒也怪不得他们贪心,只不过那男孩……
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你还记得他的口音吗?”雪言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他说话时舌头总是贴着上颚,两句话常常粘在一起……我们早该想到的。”
“嗯,他就是来自【云】部的人,当时随我们走时不是为了‘离开’,而是为了‘回到’云江镇。舒河她问过男孩的来历,他当时的说法是因为被家庭抛弃了,从而选择出走的。现在看来是我们被骗了,他一定是被什么组织追杀着,所以才逃跑的。”
夏桓一脸悲哀地叹着气,续道,“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刁钻,都怪我贪心冒进了。这下咱们做过的事情都曝露了,保不定哪天那个蒙面人把我们的情报泄露出去,遭到追杀的就是我们了。”
“这不怪你判断失误,是他表现得太过镇静了,当时我们一致认为他的故事是真的。”
“你的心胸真大。”
“真的吗?”雪言嘻嘻笑道,“我也觉得长大了!”
“不是——”
“喂!”屋外忽然传来不满的叫声,有人趁着雨声雷动的时候悄悄走进了他们的营地,她闷闷地吼道,“别打情骂俏了,出来搭把手行不行?”
夏桓拨开门边卷帘,入目所见的是个眉目清秀,光彩动人的少女。
她的半边身子负着如同岩石一般的深色皮袋,层层堆叠像山一样,另一只手拽着一头野兽的下巴,它的身体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一整个稀巴烂的模样,霎时间竟认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舒河站在雨中,瞪着他们。
满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