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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衣着得体的人很大程度上应该是个体面人,而一个体面人大概率不会是碰瓷的人,再加上他说的话,说明他真的不是碰瓷。当然,这个推论很可能并不成立,很多时候体面人干的事儿更脏。但刘五爷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安抚了一下男青年,稳住他的心神,然后二话不说走到车后,从后备箱的工具箱里掏出了一把螺丝刀。
别说男青年,就连李寻忆都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掏把螺丝刀出来干什么。
很快,他们知道了答案。
刘五爷掏出螺丝刀后蹲下身,“唰唰唰”对着老式的不带防拆卸的车牌螺帽一顿输出,车子后面的牌照三两下就被刘五爷卸了下来。
刘五爷拎着车牌从车后转到车前,然后他把车牌硬塞到一脸懵逼的男青年手里,缓声对男青年说道:“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顾不了你,你拿着这个车牌,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来找我。”
刘五爷原本应该是打算说完话就一个潇洒的转头,然后潇洒的离去,像偶像剧的男主角一样帅气无比,可是,生活毕竟不是偶像剧,它不是不给你当主角的机会,而是它让所有人都当主角,这就意味着:你生活里的配角是他自己的生活里的主角。这也就意味着:多数人不会配合你按照你设定的剧情走,因为他有他自己设定的剧情要延续。男青年伸手拽住了刘五爷的裤脚说:“先把我扶起来。”
可怜刘五爷脖子刚扭了四十五度——一个悲伤的角度,就不得不像是落枕一样缓慢的再把脖子转回来。
李寻忆此时也搞定了“安全带”下了车,和刘五爷两人一人扶一边把男青年扶到了能把膊了盖卡秃噜皮的马路牙子上坐下。男青年正要开口说什么,刘五爷没给他机会,他从扁塌塌的口袋里再次神奇的掏出一沓名片,随手抽出一张递给男青年说:“拿着我的名片和车牌,肯定能找到我。”
男青年接过名片看了一眼问:“你叫李小红?”
刘五爷应该是老脸红了一下,李寻忆不敢肯定,毕竟刘五爷的脸大的不同寻常不说,脸皮的厚度也不同寻常。
只听刘五爷对男青年反问道:“我不能叫李小红?”
“可以,当然没问题。”男青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又看了一眼名片随即有些试探性的问:“女性用品……”
“法律规定男人不能卖卫生巾?”刘五爷反问。
“可以,但是你……”
没等男青年把话说完,刘五爷已经拉着李寻忆往车边走,同时大声的保证:“我的名片和车牌都给你了,你有什么不放心?”
男青年没说话。
“身份证。”刘五爷碰了碰李寻忆,“把你身份证给他。”
李寻忆心想:我的身份证有个屁用?那就是一张A4纸的打印件好吧!
“我出门忘带身份证了,不过,我可以把我同伴的身份证给你,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说这话时,刘五爷手可没闲着,一直从李寻忆的兜里往外拽那张A4纸。
男青年接过李寻忆的“身份证”,显然还是不放心,他掏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随即,刘五爷的手机响了起来。
刘五爷扬了扬手机对男青年喊话:“这下放心了吧?”
男青年琢磨着确实没什么不放心,而且自己的狼狈是自己胆子小造成的,虽然跟刘五爷险些撞到他有关系,但毕竟没有撞到他,法律上虽然有恐吓这项罪名,但这事儿跟恐吓不沾边,
况且那字读he不读xia。关键是,这个硬要塞给自己车牌和名片的家伙只要给自己道个歉,自己本不会追究什么,现在他把车牌和名片给了自己,态度又这么好,说不定自己还能多少得点意外之财,一时间男青年居然还有点兴奋。
回到车上,刘五爷忧心忡忡的拧钥匙门打火。没错,他根本没把男青年的事儿放在心上,他是对车能否顺利打火忧心忡忡,毕竟刚经历过一次推车起火。很显然,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车突然熄火当然跟自己所谓的ADAS制动系统没关系。而更显然的是,他多虑了,哒哒的马达声,它不是美丽的错误,刘五爷琢磨着,他这回要当归人,而不是过客了。然而,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当刘五爷准备让李寻忆推车的时候,车着火了。刘五爷迅捷无比的踩离合,挂挡,就在车即将起步的瞬间,刘五爷突然一脸踩了大便的表情。
“妈的,又让他跑了。”说话的同时刘五爷又表演了一回双手锤方向盘,愤怒、懊恼又不甘。
一边正在忙于系“安全带”的李寻忆虽然知道刘五爷说的“又让他跑了”意思是“又让鹿鸣跑了”,但他不解的是,经过胆小男青年的插曲,鹿鸣肯定跑远了没错,可你丫为什么在车启动了之后才想起这茬儿?还真是丈二,啊不,现代人要用现代的计量单位,真是四米个头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啊。大概懊恼了一个转念的时间,刘五爷踩大便的表情就成了踩狗屎的表情。别以为这两者没什么区别,俗话用“踩狗屎运”来形容运气好,却从来不用“踩大便运”来形容运气好。可见,踩狗屎的表情跟踩大便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哈哈,说不定今天有意外收货。”刘五爷突然很兴奋,他表达兴奋的方式跟表达愤怒、懊恼又不甘的方式居然是一样的——他又用双手攥拳锤了一下方向盘。只是可怜了方向盘,也不知道招惹谁了,整天被砸。
也不知道刘五爷这一砸触动了李寻忆哪根神经,李寻忆忽然想起刘五爷这一路的狂飙,虽跟惊险刺激沾不上边,可却实打实的属于酒驾。他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跟刘五爷说:“咱俩换个位置,我来开车。”
“你有驾照吗?”刘五爷点了一根儿烟不慌不忙的问。
李寻忆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没驾照。但,一个会开车的老司机无证驾驶虽然也违法,但显然比醉酒驾驶危害小多了。所以他坚持要跟刘五爷换位置。
“我这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开的。”刘五爷这次不锤方向盘了,他像个变态似的露出痴汉的猥琐表情开始轻轻的抚摸方向盘。如果方向盘也有轮回转世一说,它上辈子估计是一祸害,所以这辈子才能落在刘五爷手里。
李寻忆此时已经从副驾爬出站在车外,他打开主驾车门用力从驾驶位往下拽刘五爷。
“我还真不信我开不了这破车。”李寻忆绝对有资格说这话,在他的记忆里,他不但会开车,他甚至拥有赛车驾照,只是他所拥有的驾照好像在这片土地上不通用。
不过,与此无关,令李寻忆感到奇怪的是,按说一个失忆的人是不应该记得自己会开车的,电视上那些失忆的人就什么都不会干,基本跟白痴差不多,为什么自己会记得基础的生活常识、生活技能呢?比如自己为什么会记得电视里的失忆的人是什么样?比如自己为什么记得自己会开车?比如为什么自己还记得自己在银行里有大量的存款……
“打个赌怎么样?”被李寻忆拽下来的刘五爷,手扶着车顶,面带笑意,语气中带着些激将的味道。
李寻忆手扶着车门,他对刘五爷的激将说浑不在意是扯淡,但要说动了心,那……还真不是扯淡,他多少有些好奇的问:“赌什么?”
刘五爷吐着烟圈,悠悠道:“赌你身上那三个球。”
“我身上的三个球?什么意思?”
“赌注是你身上的那三个球。”
“你觉得我身上什么地方还能藏三个球?”李寻忆把口袋翻个底朝天展示给刘五爷看。
“我当然知道你身上什么地方藏着三个球。问题是,你敢不敢赌?”
“赌什么?”
“赌我车里这本书。”刘五爷打开后车门,从车座上拿起一本外表残破不堪的泛黄的本子,当然,也可以说那是一本书。
“我问赌什么?赌我开不走这车?”
“没错。”刘五爷点头。
李寻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刘五爷点头的瞬间,从刘五爷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意味深长的笑。
李寻忆正在琢磨着刘五爷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刘五爷已经把车熄火,把车钥匙随手就扔给李寻忆,可能是力量没掌握好,车钥匙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抛物线之后,意外的掉到了路边的下水道里。
“原来如此。”李寻忆了然了。他对这个“意外”确实是感到意外,主要是,他把意外想的很意外,而这个意外却一点都不意外。这才符合刘五爷无赖的风格。
刘五爷强挤出一个懊恼的表情,然后开始责怪李寻忆,“哎呀,你这么这么不小心?”
李寻忆没说什么,只是对着刘五爷笑了笑。那笑容绝对阳光,那是独属于李寻忆,准确的说是独属于年轻人才能绽放出的笑容,笑容里是了然后并不计较的豁达与自信。只有年轻人才拥有的豁达与自信。刘五爷对此嗤之以鼻。
李寻忆拿起刚才刘五爷使用过的螺丝刀,钻进驾驶位,对着钥匙门上的螺丝开始拧动。
刘五爷做梦也没想到,李寻忆用螺丝刀卸下了钥匙门之后,把连接钥匙门上的两根线一对,杂牌车无比顺利的就启动着了。刘五爷做梦也没想到的不是杂牌车能顺利的启动,拆掉钥匙门对火启动车辆这事儿这事儿对他刘五爷来说并不稀奇,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浓眉大眼的李寻忆居然也会这种他刘五爷这种人才会的技巧。
“走吧。”李寻忆学着早上刘五爷拍着副驾驶对李寻忆说话的样子对着刘五爷说。
“你把钥匙门给我装好。”刘五爷沮丧的对李寻忆说。说话时,他双手在空中来回的绕着,既像老大爷晨练时的抖手,也像是神经病在修炼绝世武功。但仔细观看就会发现刘五爷是在收一条线。刘五爷扔出去的车钥匙上绑了一条透明的鱼线。他一点一点的把车钥匙从下水道里拉了出来,又用刷牙用剩下的那半瓶水把钥匙冲洗干净交给了李寻忆。
李寻忆在刘五爷回收钥匙的时候已经熟练的将钥匙门装了回去,此时接过钥匙有些得意的问:“说吧,去哪儿?我送你。”
刘五爷没去管李寻忆的得意。“这本书归你了。”他把那本泛黄的书递给李寻忆。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是愿赌服输。”刘五爷补充说。
李寻忆对这本破书没什么想法,接过来随便瞄了一眼就打算跟刘五爷之前一样的处理方法——继续扔到后边座位上。本来他对赌注这事儿就没太在意,毕竟他很清楚他身上并没有刘五爷所谓的三个球,在他看来虽然刘五爷的赌注是本破书,但相对他没有赌注来说,多少还是不公平的。
“这本书归你了。”刘五爷重复了刚才的话。
“你说过了。”李寻忆有些莫名其妙。
“你可记住了,这本书归你了。”刘五爷有些郑重其事。
“你不是这个岁数就老年……”李寻忆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刘五爷的那丝一闪而逝的意味深长的笑,原来根本不是对赌局胜券在握,他的目的实际上是要把书合理的转给自己。这书莫非有什么名堂不成?李寻忆急忙打开书查看书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比如书里的文字是一些反动或者反人类的内容或者书里夹着古龙小说里唐门的暗器这类的东西或者……然而,他显然是想多了,书里……权且称之为书吧,事实上这书连笔记本都算不上,笔记本尚且还有等宽的线条,这本书从头到尾全是白纸,就封皮上写了四个字,可惜那字也已经磨损的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