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章 我,无法告别
佘沁怡的葬礼最终还是在夏鑫他们的操持下举办了。
葬礼的那一天,我作为她的家属,负责接待所有的来宾和致辞。江俊峰全程抓着我的手臂,作出一副搀扶的样子,但是我从他手上传来的颤动很清楚他的恐惧,他怕我会为沁怡殉情,也怕我一个不注意就冲上前抱起她的身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怎么会呢,我……他不应该害怕那些,而是害怕我会这样逃出礼堂,就这样躲得远远的才是。
“接下来,请家属致辞。”
江俊峰晃动我的手臂,提醒我上前。
我踱步走到所有人的面前,就像木偶一样,看着她的身体,愣住了。
“老辰!”“老师!”
在两人的声音里,我少许镇定精神,然后看着她深深的鞠躬,然后转身看像前方黑黑的一群人……
“各位亲友,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
拜托,不要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向我,那不是我该承受的。不要一和我对上视线就刻意移开,我会崩溃。
“向我的妻子佘沁怡进行……道、别”
妻子?她是谁?我根本不知道,我不了解她,为什么,这是她最重要的日子,为什么一个亲人都没有,父母呢?兄弟姊妹呢?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来?
“她……她是……”
我沉默了,看着手中他们递给我的发言稿,里面那些从网上抄来的陈词滥调,都是些听腻了的话,无关痛痒的词。这里写的是谁?我也不知道。
我将手中的稿子小心地叠好,撕成碎片,揉成一团。是的,这才是我想做的。
“对不起,诸位,我没有办法将稿子上这些无聊的话来形容这样一个女性。她风姿绰约、典雅矜持,我和她相识很短,直至步入婚姻,我和她也不是彼此心知的两个人,我和她只是因为我们有无数的兴趣点和喜好而走到了一起。我爱她,而她对我的意义不止于此,她让我知道了色彩和感情,她是点亮我心中的极光,是我接触无数被害者时不会感到绝望的源泉。”
我不熟悉她,但是她留给我的宝物高于任何一人。
“我很清楚生命的重量和生命的意义,所以我不会说希望时光倒流,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和她结识的机会我会用所有的方式将她拒绝,她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死去,更不应该因为我这个人,因为这不值得。”
看到人群的表情,他们变得疑惑了,夏鑫的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江俊峰则是变得严肃。我知道,因为我说的话十分无理。
“但我没有那种能力,只能这样平静地接受她给我刻下的伤痕。我承诺会像她最后说的好好地活下去,在未来找到新的朋友、知己。在此我再次向所有的来宾表达衷心的感谢。”
台下的所有人应和着我的结语默默点了点头,而我则就这样回到人群,在司仪的主持下,鞠躬,然后我离开了,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惊讶中,我离开了礼堂,就这样走到室外,来到外部广场,看着天空和草地深吸了口气。
我从没有和她交流过任何对于彼此家庭情况的信息,我的父亲“涤罪师”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然她也没有话题来告诉我她的家庭事情。这是我的任性,我爱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的家庭或者其他什么。这一点甚至在婚礼时我们没有邀请家人也达成了共识,可我却没有察觉她为什么会同意我这个主义的原因。
她是在我身边逝去的,
而见到她死亡的那一个瞬间,我就感到了无比的无力,宛如掌上的水、眼中的光、虽有医之名,但我没能救到她,作为她的丈夫,我竟然没有发现她藏起了蛋糕刀,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我忽视了我本应该注意的,结果只余下她的死这一悲伤的结局。
在她死后,我的心也和她一同死去了,就像我和冷仕打的赌那样,我用众生平等的逻辑击败了他的犯罪阴谋,他却用生命不等价的现实否定了我的正常。在见到佘沁怡的死时,我根本没有任何调查或者报警之类的想法。我无法接受她被火焰烧成灰烬,被时间侵蚀她的容颜,我只想将她的尸体做成标本永久封存。
因此我自知自己没有站在这里的资格——没有作为亲人的资格,没有作为爱人的资格,甚至,没有人的资格……
“你在这儿啊,不去送她最后一程吗?”
我的师兄苏雪斐很简单地找到了我——也因我没有刻意躲藏,他拍了拍我的背,一手按在我的肩头。
“雪斐,你别说这种无意义的话,他对死亡根本就麻木了。”
裴红爻从师兄的身后走到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蓦地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幼稚!不要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我是写小说的,从你的话里很容易就听出来你根本就无法直面她的死,甚至连一句告别都不敢说!”
这一巴掌有点痛,不过也就这样。
“红爻,他不是在一开始就说了道别吗?”
“那是悼词模板上的!他根本直面不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道别?我有资格吗,嗯?”
我故作镇定,发自内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雪斐,你看,我就说了吧,他现在自责得快把自己压死了。辰梦尧,你听清楚了,你有这个资格,无论你觉得自己多么不堪,她选择了你,就凭这个你就有资格!”
师兄也许是看我被这样训斥着实有一点可怜,搂着裴红爻的肩把她拽走了。
“辰梦尧!你应该想明白,至少她在步入婚礼的那一刻,那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我清楚,意味着什么的答案我确实心知肚明,但那个理由并不足够驱散我的恐惧。
“嚯,没想到裴红爻也没有完全点明呢,这是因为她毕竟是个小说家的关系吗?”
曲洛宓走了过来,看着前面吵吵嚷嚷的那对,她就单纯自己一个人走到我这里和我打招呼。
“我好看吗?”
“穿着丧服,你在说什么呢?”
“是嘛,也对,这种风格确实不适合我。”
奇怪的熟悉感,会这样不合时宜的问出这样的问题的,其实只有曾经的她。所以我有些奇怪,曲洛宓为什么也会这样问。
“我还是没机会啊,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还是挺欣赏你的,一直希望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夫。”
曲洛宓转过身去,刻意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双手则手指勾搭摆弄背在身后。
“请你仔细想一想,在你的未来到底应该怎么做,无论多少周、多少月、多少年,我都等你,我喜欢你那些无聊的出格笑话,喜欢你那些慵懒的表现下付出的积极。”
“我……”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她难道不清楚这个时机其实并不合适吗?
“不要急着说,想明白之后再告诉我。”
曲洛宓说完用手揉了揉脸,然后走回人群。朝着夏鑫说了什么,就看见夏鑫朝我走了过来。
“老师,你和我说过,我们这一行见多了死者会对死亡麻木吧。”
“是的,这一点我现在还是完全支持,所以我才会在她的葬礼上一滴泪都无法流下,我看多了死人,哪怕是她。所以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现自己很悲伤。”
夏鑫听到我的回答,无语而又轻蔑地笑了。他第一次这么做,眼中带着的还有些不屑。
“老师,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很矛盾吗?如果你像自己说的麻木,那就请你好好读完我给你准备的稿子,不要在那里整什么自我发挥。”
“前面他们都来和我抱怨了,说为什么要强迫你明明无法接受师娘的死,还要把你拖来致辞。老师你真的以为你很麻木吗?你觉得自己不值得?你现在的感性都是师娘赋予你的,请你至少知道师娘她给了你什么!”
夏鑫的话让我渐渐明白了不少,的确这些都是她给我的。
“老师,你先回去吧,你的状态不适合接下来的出场了,我来负责追悼会接下来的事情,真的,这是我第一次对您感到失望了。”
“失望?那不是你们都自顾自地对我期望什么!我根本无法面对!无法接受,你以为只是一个人死了?她是我的全部,我的世界!你让我怎么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活下去?知道吗!你们的安慰真的十分可笑!”
我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我很清楚他们都在关心我,但是这一道坎只能我自己去跨。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莫白,他穿着便服,看样子他今天休息。
“别劝我。”
“我不劝你啊,只是听个笑话,然后有兴趣的话和我一起打游戏怎么样?”
“嗯?你说。”
“两个精神病人逃到了天台,其中一个一跨就过了两座楼间的间隙而另一个不敢跳过去……”
莫白说起了一个我所熟悉的,漫画中的笑话。
“《致命玩笑》,你想表达什么?我可不是那个会说让人踩着灯光走过来的疯子。”
“当然不是。不过,你觉得那个举着手电的是冷仕?还是佘沁怡?”
我笑了,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不同的人,我知道了他希望我怎么做。
“那个游戏是什么?如果太差的话,我可不要。”
“不会的。至少我还是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