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擂
残夜濛濛影瞳瞳,灯风烛浅遗怨痕。
醉莲沉梦初方醒,公主望月吟琴风。
清清幽幽的后花园中的香亭里头,坐着一女子,她正在对月抚琴,娇声歌颂:
独坐清亭,泛起歌喉。
醉在眉头,魂梦相守。
心潮漫漫,狂涌渐流。
牵惹香尘,残更放就。
琼丝缕缕,绕在心头。
字里行间,难叙千忧。
凉夜沉沉,月影羌流。
凝露双双,婉转归秋。
有意饮下,金杯残酒。
溪水重重,难载刳舟。
琴声悦耳,歌音甜浄。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渐落在她眼下。女子止了琴音,抬头见着一男子:清新俊逸,品貌非凡,墨发长披,英俊潇洒。
“姑娘好歌喉。”男子定睛一看,此女生得:螓首蛾眉、亭亭玉立。眉目如画深藏秀欣,娇容笑貌密露温润。观其着装:头戴明色金步摇,耳悬红翡翠滴珠耳环,穿一袭雪白珍珠纱,踏一双碧丝软底绣鞋。
“你是何人?”女子问,“深夜不去睡觉,至此后苑作甚?”
“是你婉转的琴声惊了我的梦,是你美妙的歌声令我如痴如醉,情不自禁的漂泊过来。”男子道,“在下姓尤,名文雄。敢问姑娘姱名?”
“为何他人能够安寝,怎的你却漂泊过来?”女子问。
“那是他们不懂音律。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文雄答道。
“那你听出了什么?”女子问。
“区区一个‘愁’字。”文雄道。
“你如何晓得?”女子问。
“以姑娘现在的心情来讲,足以说眼下犹如鲸波,不然何以敢言‘心潮漫漫,狂涌渐流’。还有一句‘琼丝缕缕,绕在心头’,可以看出你心事重重,内心已被千丝万缕裹的密不通风。”文雄道。
“你胡说。”
“岂敢!岂敢!”文雄道,“此外,可见姑娘想要借酒浇愁,于是说,‘有意饮下,金杯残酒’,这‘溪水重重,难载刳舟’让我联想到’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不要这般放诞无礼。”
“要不你怎会‘醉在眉头,魂梦相守’?”文雄笑道,“把这种‘寂寞’填入‘字里行间’,不论是情、是爱,也‘难叙千忧’啊!”
“我才没有那么想。”女子道,“你简直一派胡言。”
“那你岂会在这‘凉夜沉沉,月影羌流’的时光‘独坐清亭,泛起歌喉’呢!”文雄道,“你那‘凝露双双’的眼神,是那样深邃,‘婉转归秋’,令我不得不‘牵惹香尘,残更放就’。”
女子听了,一字不云,转头就走。
“姑娘……”文雄不曾挪动一步。
女子驻足,没有回头。
“你的琴忘带了。”文雄说完,就不见了。
女子甜甜的笑了。
这女子并非别人,正是萧圣主的大女儿“黛琊公主”,她是个才女,年芳一十八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怎么也想不到后来她会历经一场血腥屠戮,终结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翌日辰时,在天乐宫一片喧腾,热闹非凡。大戏台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迎宾演出。
台下,几乎每张桌子,都已坐满。最居首位坐着萧珲瑜、朱颜若、天凤圣母,以及各宫掌管、各殿主事。第二排左边居坐着姚翎将军、章奕韦将军、凤港将军、董兆勃将军与尤文雄将军。仅右边又居坐黛琊公主、珠月公主、紫悦公主、瑶镜公主与婵妁公主。
后面皆是各大将军、阁主、郡主及一些大权在握、地位德高的人物。须臾,婇女端着白肉鲜果,捧着美酒佳酿安置在每张桌上。
演出开始了,台上锣鼓喧嚣、钟钹响鸣。一个男子手提长棍,在上面舞来舞去,又翻又滚。台下掌声如雷鸣,人人拍手叫好。戏台上,随着一声咆哮,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老虎”,凶肆顽劣……
“哈哈!原来是《武松打虎》。”朱颜若拍手称赞。台下一片欢呼。
“好……好……”文雄将军拍了拍手,并没有专心看戏,而是把目光投在黛琊公主身上。俩人都坐在第二排,文雄在左边的仅右边,黛琊在右边的仅左边。他俩之间,隔着一条飘渺的银河。
他不敢正面对视,只稍微的扭着头,用余光瞥视着她。黛琊公主早闻到那股气息,只是抿了抿嘴,佯为镇定,目不转睛注于大戏台上。
第一场戏演完,黛琊公主起身离开,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天乐宫。文雄已知公主的意思,并没有直接跟出去。
第二场戏马上就开始了,演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时,文雄方才起身,走出天乐宫。
文雄跨出宫门,叫道,“出来吧!白雪公主。”黛琊早料到文雄会出来,故藏了起来。她躲在门前石狮子旁边,却没有收紧衣装,使珍珠纱裙的玉带露了出来。这可渐渐映入文雄眼帘。
“白雪公主,你在哪儿?”文雄叫道,“哦!我找不到你了。”
黛琊公主正偷偷的笑哩。
“哦!你是不是躲在石狮子后面了。好,那我就过来看看。”文雄大步走过来。
黛琊公主“蹦跶”跳出来,拍打着文雄,娇声腻语地道:“哼!我不管,你作弊,你作弊……”
“好!我作弊,那你在藏一次,我重新找好不?白雪公主。”文雄哄着她道。
“哼!我不叫白雪,我叫黛琊,我是黛琊公主。”
“之前你又没告诉我你是黛琊公主,我是看你这身衣服才这么叫的。”文雄道,“谁叫你穿这一身白纱?”
“哼!”黛琊公主道,“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如果我要跟在你身后,恐怕难脱悠悠之口。”文雄道,“所以,耽搁一会儿,不会引人注目。”
“哼!我不管,你得认罚。”
“好!黛琊公主。”文雄道,“不如罚我做你的侍卫吧!一直保护你,爱着你……”
正午,俩人走在大街上。黛琊公主蹦蹦跳跳的,像只白兔,一会儿要吃糖葫芦,一会要吃烤红薯,一会要吃糖炒栗子,一会儿去听书论道,一会儿去看舞刀弄枪……
文雄见他性格如此可爱,格外欢喜。
隔了会儿,不远处敲锣打鼓,人人皆去观看。文雄和黛琊亦赶了过去。原来有人在此设好擂台,要举行比武大赛。
擂台上,一个油头铜面,满脸络腮胡子的人高声喝道,“各位,今天迩迪洛撒王爷有兴在此举行比武大赛,胜出者:赏银千两。欢迎各方能人异士踊跃来战。现在开始。”那人接着道,“第一场由我来战,某家姓刘名锟,有人敢上来与我一战吗。我刘锟打遍天下,从未有过对手,谁要是活腻味了,尽管上来试试。”
“这家伙,真是目中无人。”文雄怒不可遏。
“有没有敢上来?有没有人敢上来?”刘锟大声吆喝,“难道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吗?”
擂台下,吵吵嚷嚷。文雄看不惯,纵身一跃,跳上擂台。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刘锟道。
“某姓尤,名文雄。”
“擂台上拳脚无眼,若是打死你,可不能怨我。”
“在下奉陪到底。请吧!”
“看打!”刘锟左手擒天,右手搽拳,撕打过来,文雄侧身避开拳头,借机掌掴,拊其面目。刘锟俯首,一肘子怼其胸膛,文雄溃退几步。“可恶……”文雄捻拳,翻身横在半空,双脚凶猛地乱踢。刘锟使不出别的本事,只能用手遮挡。这连环脚着实厉害,刘锟无意被踢中额头,“扑腾”仆于台上。文雄双脚着地。
观众连声喝彩,“好……好……”
刘锟很吃力的站起来,两腿瑟瑟发抖。他不服,又开始搏斗。当他一拳过来时,早被文雄一掌包住。文雄飜掌,将其臂膊拧住,他痛得龇牙咧嘴的叫着。文雄两只手抓紧他的胳膊,狠狠撇下了擂台,“甚么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台下人人鼓掌,皆称英雄。
“文雄,我爱你——”黛琊公主高声大喊。
文雄听见黛琊公主这句话,心里美滋滋的。
“这位英雄,是否与我决一雌雄?”此时,又一人走上擂台。
文雄转睛一看,见那人是个道士,手提一把麈尾,生得:眯眼浓眉,散发清须。“这位道长,请报尊号。”文雄以礼相待。
“贫道姓吴,法号道风。”道士言毕,掠动麈尾,横扫过来。
文雄见状,一跃九尺,下打一个筋斗,横飞一脚,道士以麈尾相掩,俩人开始龙争虎斗。
“文雄,打倒这个臭道士!”黛琊公主大喊。
此刻,文雄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得胜,万不能在公主面前出丑。这时,俩人挣开了,各处一边。文雄就身跃起,似飞鸢也,径扑过来。道士镇定自如,待到文雄靠近时,扇动麈尾,冒出一团白粉,散在文雄脸上。眼下道似一团雾,什么也摸不清。
“文雄,小心——”黛琊公主惊慌失措。
道士趁机,拳打脚踢,乱扇麈尾。
“文雄,当心啊!你快下来,别打了……”黛琊公主心惊胆战,深怕他有闪失。
“太卑鄙了,这道士如此下流,竟用这种手段……”观众们议论纷纷。
文雄顾忌不得了,恐怕被那道士扔下擂台。于是便双脚如扎根般踏在地上,俩眼仍是睁不开。当那道士抡拳过来时,文雄伺以左手挽其胳膊,右手攥拳在脸上乱打,只打得鼻青脸肿。最后,文雄狠狠抬起腿,一垫子怼其胸脯,两手疾快抓住衣衫,恶狠狠将那道士扔下擂台。众人看时,见已一命呜呼。
擂台下一片掌声。
文雄用袖子揩去脸上白粉,睁开双眼,十分恼怒,“耍阴招,算计人,最下流。臭老道,你是死有余辜。”
“文雄好棒!文雄好棒!”黛琊欣喜若狂。
这时,又一人走上擂台,“尤壮士,了不起啊!”
文雄定睛看时,见来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披着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面孔杵地狰狞,双目内泛着一片白,穿得破烂不堪。他这样子,犹被魔鬼附了体。
“请问,你是哪位?”文雄道。
“不瞒你说,某家便是迩迪洛撒王爷。”那人道,“恭喜你连赢两局。来人呐!赐千金。”
一奴捧一木匣走上擂台,迩迪洛撒王爷亲自打开,里头皆是黄灿灿的金子,足足一千两,分文不少。“今日才见真英雄,真是三生有幸啊!”迩迪洛撒王爷挽着文雄的手,用那双邪恶的眼睛看着他,狰狞的面孔透出死神般的煞气,一咧嘴,露出尖牙。文雄吓得浑身打颤儿,身体不由得癫狂抽搐,眼下迷迷糊糊的,看到一双血淋淋的手在向自己扑过来。
“文雄,你怎么了……”黛琊急恐恐走上擂台,一把将他扯住。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吓得毛骨悚然的?……”观众七嘴八舌的道。
迩迪洛撒王爷扯住文雄毫不松手。此刻,黛琊公主项上戴着的金璎珞上的一颗舍利子闪出银白色的光芒,射冲迩迪洛撒王爷那双可怕的眼睛,当时那王爷七窍内冒出烟来,急忙撒了手,化阵风逃走了。
“文雄,你振作点儿。”黛琊公主慌张叫道,“你看看我,我是你的白雪公主。”
文雄慢慢苏醒过来,惊恐道,“太可怕了,那个王爷他……他不是人……”
“文雄,你不要多疑,他是不想高估自己,故而打扮的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而已。”黛琊公主淡定的道。
“不,我亲眼看到:邪恶的眼睛,狰狞的面孔,尖尖的牙齿,还有那血淋淋的魔爪,令人极度恐惧。”文雄颤栗道,“他……他是鬼……”
“这世上是没有鬼神存在的,你不要多想了。”黛琊公主道。
文雄低头看着木匣,见里头装的已不是闪闪发光的金子,而是零零乱乱的鬼钞。文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着木匣心慌意乱道,“有鬼,真的有鬼,刚才明明是一箱金子,现在却变作了鬼钞……”
黛琊瞅了眼木匣,道,“不要多想,那其实是旁门左道,这些人输不起,你就不该和他们比武。”黛琊拎住文雄回宫。
夤夜。东堂后宫。
文雄休于寝塌,不觉思起白日擂台上那张狰狞的面孔。恐吓极致,不敢宿寐,觉得那双血淋淋的手正在轻抚他的头,身体完全僵住,难以动弹。外头刮过一阵旋风,吹得门扇“吱嘎”作响,吓得他魂飞魄散,一轱辘栽下床头,看到一张饥饿的嘴巴凶顽地龅来。“不……不要过来……”文雄慌忙拔出放在床边的二刃青锋剑,猛地跳起来,“你这个恶鬼,我劈死你!我劈死你!”他怒挥长剑,在屋子里肆意乱斫,劈破几案,剁碎器具,毁坏窗棂……
不多时,门突然开了。文雄转目而视,却见几具尸体活了,正在慢慢的向自己逼近。他们散披长发,呈露着苍白的面孔,双目滚流鲜血,麋烂脏贱的衣服上沾有血迹,爬有蛆虫……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文雄紧执宝剑,“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文雄,你干什么?把剑放下。”他们并非蛮野丧尸,只是文雄神志不清,幻觉重重,错意看成活死人。他们是:姚翎和董兆勃,还有他深爱的黛琊公主。
“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杀死你们。”
“文雄,你清醒点……”姚翎和董兆勃抢过去,打落手中宝剑,将其双臂紧紧抓住。
黛琊公主凑上前,“文雄,你清醒点,我是黛琊,你看着我……”
由于头晕目眩,眼下一片模糊,文雄看到的只是一团白影,“不……你不是黛琊公主……”
黛琊公主见他这样,于是翩翩起舞,娇歌泪吟:“独坐清亭,泛起歌喉。醉在眉头,魂梦相守。心潮漫漫,狂涌渐流。牵惹香尘,残更放就……”
文雄闻此绝妙无比的歌声,方才定下神来,缓缓苏醒,看见黛琊公主在蹁跹艳舞,美丽极了。白纱笼飘,则如月里婵娟,分外增媚,姣姣流水。
姚翎、董兆勃松了手。
“黛琊公主……”文雄慢慢走过来,“天哪!你好美丽,你像广寒宫的嫦娥仙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黛琊歌舞已毕,露出温暖的笑容,“文雄,你看着我,我太高兴了。”
文雄和蔼亲切的道,“我看到了,你在为我轻飞曼舞。我听到了,你在为我引吭高歌。我太高兴了,谢谢你!黛琊公主。”
“好了!尤将军,既然你已清醒,那就赶快休息,公主会留下陪你。”姚翎道,“我与董将军就在外头,有甚么事就大声喊我们。”
“多劳二位,尤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文雄道。
“尤将军不必客气。”董兆勃笑道,“我们还等着过两日喝你们的喜酒呢!”
“嗯!所以不要多想,老老实实睡觉。这世上绝不存在鬼神之说,要真有甚么恶气,我便用金臂大砍刀将它剁为齑粉。”姚翎道。
“我俩不叨搅你们了,二位早些歇息。”董兆勃言毕,与姚翎离开。
此刻。黛琊公主牵起文雄那双冰凉的手,“夜深了,你还不‘牵惹香尘,残更放就’?”
文雄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明媚动人的眼神中流露出山与水之间的爱!“你是一个美丽的天使,触摸着我的灵魂。”文雄甜蜜的亲吻在她那秀美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