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谬灵——六界之外的第七界,位于地狱之下,地心之中,是世间最绝望的牢房。
或是穷凶极恶之徒,或是罪大恶极之人,或是本就不该存在世上的生灵,他们不配下地狱,入轮回,更不配有生的希望。
于是,天界封印了他们的繁衍能力,让他们不生不死,不老不灭,将他们囚在谬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这暗无天日,无边无际的岩浆中度过无穷无尽的余生。
谬灵的时间不是一天、一天过的,而是一瞬、一瞬过的,没有今天和明天,只有上一瞬和下一瞬。
这里的每一刻都一样,一样的黑,一样的烫,一样的死寂。进来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进来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瞬,也可能过了千年万载,或许更久。
睁眼、闭眼,躺着、站着,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不同,自己仿佛死了,还来不及欣喜,便又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活着。渐渐的,他们不再悲哀,没人能证明他们活着,他们就是死了。
那一天,与谬灵的每一天都一样,却又不一样。身下滚烫的岩浆忽然不滚烫了,一束光照进了谬灵,他们看到岩浆变成了岩石,嫩芽破石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那一天起,谬灵有了天,有了地,有了四季,有了万物生灵,与外面的世界无异。
创造这一切的女子名叫素禾,大家都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被关到谬灵。
素禾告诉他们,她能解除天界对他们的封印,让他们繁衍后代。
“解除封印的同时,你们也失去了不死不灭之身。你们和你们生下的孩子都会老,会死,你们愿意吗?”
“愿意。”他们不知道孩子意味着什么,但只要与原来的生活不同,他们就愿意。
素禾让他们排成队伍,之后她剪下自己的头发,以血涤之,挨个系到他们的手腕上。栓上血发后,血发融入他们的血肉里,让他们重新拥有了繁衍能力。
系一根血发,能生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可他们的孩子仍旧不能生育。
渐渐,需要血发的人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长,素禾的长发越来越薄,越来越短,面色越来越苍白,快挤不出血了。
每一个排在后面的人都越来越不安,唯恐在轮到自己前,素禾就死了。
他们等不了了。
于是,他们如同饿狼般扑向素禾,将她绑在树干上,扯下她的头发,切开她的胸膛,将头发在血水里涮红,绑到自己手上。
“素禾忘了,他们本就是丧尽天良的人。”小姑娘为素禾忿忿不平。
老者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几百年前的祖宗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进谬灵之前,他们还没有那么坏。
小姑娘见爹爹神色凝重,许是生气了,怪她出言不逊,毕竟先有了祖宗,才有了父亲,才有了她,他们没有资格责怪先祖。她慌忙岔开话题。
“那素禾死了后就不再有血发,祖先是怎么繁衍下来的?”
老者叹了口气,继续道,“素禾死了不久后,那些屠杀她的人开始后悔,他们虽然有了孩子,可他们的孩子却不会再有孩子。”
这一次,他们比身处黑暗的岩浆中更绝望。如今的谬灵百花争妍,鸟语花香,四季轮换,各有千秋。他们享受这里的一切,舍不得老去,可却不得不死亡。
他们死前还在咒骂素禾,这一切痛苦都是这个恶毒的女人带来的。如果这个女人从未出现,他们就不会看到光,就不用承受失去的痛苦,无助的悲哀。
他们会永远生活在黑暗的岩浆之中,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当残杀素禾的这一代人死完后,扬非出现了。
他是素禾的徒弟,当初,他不懂为何师傅不告诉众人他的存在,直至师傅被杀后,他才知道原来师傅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既然师傅知道结局,为何还愿意帮他们?
扬非不懂师傅,可他知道恶狼是养不乖的,蛇是暖不热的,要想不被他们咬伤,就得比他们更强。他隐忍了几十年,就为了不重蹈师傅的覆辙。
所以当扬非告诉众人,他有血发后,轻而易举地击退了攻上来的恶狼。
扬非飞到空中睥睨着他们,眼中充满了仇恨与厌恶。他们身上的血是从师傅身上抢来的,若不是当年师傅让他答应,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们繁衍后代,他定会很乐意地看他们自食恶果,自生自灭。
“想要血发,可以,但得用你们的灵力来交换。”这不算违背师傅遗愿。
为了传承血脉,人们不得不将自身灵力化成灵石,再用灵石换血发,娶妻生子。
“扬非服下灵石,灵力越来越强,更没人是他对手。他成立了血刃坊,贩卖血发,起初一块一年灵力的灵石换一根血发,后来要二年灵力的灵石才能换一根血发,如今,三百年过去,即使你有灵石也不一定换得了血发,只有贵族才有资格换去血发。”
江宁是为数不多贫民也能买到血发的地方。
“像我们这种低贱的人,本就不该有后代。”
老者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怨气,没有不甘,这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如同太阳东升西落般正常。
“爹爹,对不起,都怪我”小姑娘一脸愧疚,正想抱住父亲,一根鞭子落到她的背上,瞬间皮开肉绽。
“死丫头,不好好干活挣灵石,躲在这偷懒!看老娘不打死你!”
一个体态臃肿的农妇站在门前,干枯毛躁的长发简单地挽成髻,盘在脑后,上面插了根木枝,枝上还挂着一片枯叶,摇摇欲坠的样子。
农妇约三十来岁的模样,她粗糙的五指握着长鞭,黝黑的面颊泛着红光,又油又红,上面滚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子。
她又一鞭挥来,气势汹汹,“老娘顶着大太阳在外面买了一上午的咸菜,你父女两倒好,躲在院子里乘凉!”
地丁巧妙地避开鞭子,三步五步窜到墙角,“娘,我马上就去干活啊,别动怒啊。”一脚踩在石磨上,一手朝院墙攀去。翻出强前,她向父亲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地丁才走两步,院外的一株枣树上跳下个人来。
“你怎么不穿我给你的特制的‘无敌抗揍衣’啊?你妈就会那几鞭子,十几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子在路边拔了几根草,放在嘴里嚼了嚼,吐到手心,抹在地丁背上的伤口处。
“啊,轻点,疼!”火辣辣的伤口忽然一阵凉意袭来,刺得她一激灵。
“你那‘无敌抗揍衣’里的棉絮有一个馒头厚,冬天穿还好,”她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这大热天穿,还没被我娘打死,就先被热死了。”
杜商给她的伤口上完药,又爬到树上摘下几颗枣来,他在地丁家方十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四季皆有树接果,这样一来,他躲到树上时便不怕饿着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枣,递给地丁,“这枣可甜了,我刚刚在树上吃个不停”他忽然讪讪地朝地丁望去,一边赔笑,一边后退。
“叫你在树上帮我放风,我娘来了,提前支会我一声。没想到你光顾着吃枣了,害我挨了一鞭子,我要打回来!混蛋!”
两人在树林中流窜,树荫上下浮动。欢声笑语之间,夹杂着细碎的阳光。百灵鸟啼鸣声在果香中翩翩起舞,如醉了一般。
闹累了,地丁与杜商两人分别倚睡在一棵巨树的左右两支。
“怎么样?气消了吗?”杜商从怀中掏出两颗青枣,抛向地丁。
地丁接过青枣,咔嚓咔嚓吃起来。
她知道杜商问的是今早的在揽月楼发生的事。
半年前,城主率上千兵卒来到江宁,密密麻麻的士兵仿佛要将他们这小镇挤破。小镇的人们哪见过那阵势,一个个吓得躲到屋里不敢出来。
杜商拽着她爬到城墙上,偷听镇长与城主谈话。
原来是当初从镇上出去一姑娘,嫁给了当朝的祁枭大将军,风光无限。半个月前,这姑娘给城主捎信,道就别故乡多年,故土难离,旧人难忘,想回乡省亲。
“下官斗胆请问祁二夫人尊名?好知她在江宁有哪些亲人?”镇主一脸谄媚地笑道,卑躬屈膝的模样让地丁好不恶心。
“腰都要弯到地缝里了。”她嫌弃地说。
“本官差人问过了,祁二夫人道,她在这里已不剩亲人了,只有几抷黄土需要拜祭。”
“那几抷黄土在哪?下官也好命人修缮。”镇主的腰越来越低。
“本官也问过了,祁二夫人道,经年久月,她也记不清了。”
“那请问城主,需要下官做些什么?”
“你跟我来。”两人忽然上了城楼,吓得杜商和地丁急忙往里缩了缩。
城主站在城楼上,用手指指了指南边,划了一个圈,“先生来你们镇上看过了,那块地风水景色最好。你在那修栋楼,给祁二夫人回乡时住。”
镇长望了望南边那块地,弯腰答道,“好勒。”
“记住,楼能盖多大,就盖多大,能盖多高,就盖多高,能盖多金碧辉煌,就盖多金碧辉煌。”
“下官记住了。”
地丁想跳下去,被杜商止住。
等两人离开后,地丁焦急道,“你怎么拦我?破庐就在城主划的那儿,林婆婆、齐大爷、阿宝、小七他们都住那儿,他要盖楼,那他们住哪?”
她和杜商在破庐念过书,那里是他们的另一个家。
“他们要盖楼,你拦不住他们的。没事,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
望着杜商的眼睛,地丁知道破庐拆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