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请来和我跳舞
时隔一年的野外科考项目终于有了收获。
火车上,施纳娃一张张翻阅着数码相机里的相片,屏幕都已经被冻得起了雾。
她们是首都国立大学的学生,作为学校里为数不多的生物科室常驻人员,此次的任务是去西部调查“巨狼”。兰斯拉特一直都有这个传说——巨狼的传说。这可能是不同狼种杂交的结果,所以她们需要弄清楚传闻的真伪。
而现在,他们有了结果。
“哦你们看看,多么漂亮的眼睛!”别斯科夫对着相片爱不释手,上面印着一对宝蓝色的眼睛,“这个教授一定喜欢!”“别斯科夫,我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观光的!”大家一哄而上,开始玩起了德国心脏病。施纳娃往边上坐了坐,继续无声按着按钮。
相片里的狼令她拥有同样的愉快,但只是暂时的。
这次去往兰斯拉特后,施纳娃整个人就变得亩怔了许多,眼底时时刻刻含着悲伤,低头走在路上也是若有所思无精打采。她的妈妈一开始便感觉到了异样,以至于煮饭时叹息着说:“这西部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一开始就确信!”
除了吃饭睡觉,施纳娃的手里还紧握着一枚乳白色的兽牙。这是她的男朋友塔安在牵她的手时发现的。塔安是动物学的学生,他很明白这个兽牙是来自什么动物。“这是狼的犬牙,而且·这么大的块头,那必定是个巨狼。”
但是,没有人能把狼牙从施纳娃手里拿走。
塔安一度担心她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理疾病,但心理医生却表明她没有任何问题。“这不可能,医生。她来这儿之前可是一言不发!”
心理医生建议,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塔安需要去事情的起源地一探究竟。他不愿再看着施纳娃这样下去。
于是,在一个寂静的晚上,没有月亮,家门口的路灯似乎也熄灭了,他背上包,在门口的公交站坐上了前往雅库茨克的车。与他同行的人是一位雅库茨克的本地司机,据别斯科夫介绍,他在他们去考察的路上帮了不少忙。
坐上车后,两人一言不发。塔安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雅库茨克人也似乎也是冰雪一样的性格。塔安喜欢观察窗外,窗外从郁郁葱葱的树木渐渐染上雪白,直到道路的边际被模糊在视线里。
路程遥远,他们颠簸了五天才到镇上。
下车时,塔安整个人都被裹上了一层冰凌。他从怀里掏出手套迅速带上,勉强睁开眼睛,头顶着风雪,“小伙子,旅店就在前面!我就送你到这儿了!”“诶?”还没等塔安问出去村庄的道路,司机就跟提前预见一样,开着车扬长而去,还在雪地里划了个滑铲。“看来,,,得靠自己了。”塔安抖了抖脸颊两旁的雪,迈着小步走向了那个泛黄灯光的小屋门口。
“你要去卢比孔???”
安顿下来后,塔安得到了店老板娘一碗热腾腾的甜菜汤。听到小伙子要去的目的地,她不禁睁大了眼睛。“小伙子,我看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去那种充满了污秽之气的地方碰运气呢。”另一桌的壮汉开口了,“老婆子,你是不知道,卢比孔那个地方,遍地黄金!谁不想去大赚一笔!”桌角摇晃的酒瓶明显少了一大半。“菲克,你可不要误导外地人,那个村里有什么你我都清楚!”老板娘在塔安身旁坐下,塔安有时候感觉她就像自己的妈妈,就连眉眼都是温柔的,在灯光下,在橘色的围裙里更是呼之欲出。“远方的客人,
卢比孔确实像那位老汉说的遍地黄金,可是村里的人可个个都是毒蝎心肠。每一年,都有一个无辜的女孩被献给他们信仰的山神呢!”
这对塔安来说并不稀奇。作为古生物学教授的得意弟子,他确确实实了解了很多这类传说——在原始环境中生活的村民对未知自然的恐惧和敬仰,这也变成了他们的神和仪式。
任何一个唯物主义者都不可能相信这种胡话。
“敬爱的夫人,我不怕这个的。我生活在现代社会。”
老汉摇摇头,也坐到了他身边来,“前不久,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也这么说过。”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说的就是施纳娃。
“不过你想去,那就一直往北走,看见那座雪山没有?就在山脚下。”
第二天清晨,大家都还在熟睡。塔安本想不麻烦任何人的起床,自己吃点干粮充饥就完事。但是老板娘比他先起床,似乎已经很久了。看见她在热水炉边忙碌的身影,塔安有些哽咽。“谢谢您招待我,然后告诉我那些。”
店女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客人会这么早起床,她转身的瞬间有些诧异,但直起身时,看见了塔安身后的背包,叹了口气。“孩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在抽屉里一番寻找,她拿出了一个项链,形状像太阳,但是是包裹着月亮的太阳。“记住,从你踏出这个屋子的那一刻开始,她会保护你的,千万不要摘下她,不然大麻烦就来了。”
塔安抱住了这位和蔼的女人,但只是简单的双手搭在了她的厚实后背。
打开小木门,他抬头便看见了那座雪山。
“快来救我吧,和我一起,在火中起舞。”
这个村子意外的难找。
塔安穿梭在高高白桦林之间,他虽然是个现代人,但是并没有携带任何枪械,这也许是动物学学生的基本素养趋势。他能够通过雪兔和麋鹿的活动判断哪里有食物和水源,这使他在旅途中不算太难过。“施纳娃当时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休息时间,他生起了一堆篝火,这片林子没有大风,意外的没有什么大雪。
准确来说,没有一丝风。
塔安知道,这从地理上来说不正常。总之不能久留。他啃完了最后一口兔腿,便要起身。
“请问,,,你还有吃的吗?”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清亮的声音,却不是很大。塔安疑惑着这种地方为什么还会有人,一边转身看过去。
是一个穿着厚厚貂皮外褂的女孩。她的脸整个埋在了大衣里,只露出了白净如雪的脸和脸颊上的一点点雀斑。塔安站起身,她只能企及他胸口的高度。或许这是塔安自己太高的缘故。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不知道为何,这会儿的树林突然起了大风,导致刚刚女孩的字眼他是一个都没听见。女孩似乎在发抖,微微咬住自己下唇,抬起头,用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定定看住塔安。“请问,刚刚的兔子还有吗,,,“
这番对话的后果就是,塔安果断又抓了一整只兔子。
看见女孩小口进食的样子,他竟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友。她似乎也是这么吃饭的,只不过是从西伯利亚回去之后。她本来是大口吃肉的性格。
“我擅自撒了一点胡椒粉,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惯?“
女孩虽然小口进食,但酱汁还是吃到了嘴角。听见问话,她缓缓抬头。“好吃,但是,什么是胡椒?像帕塔塔一样的么?“
塔安忘记了,胡椒是进口食品,像西部这种荒凉贫瘠的土地,除了土豆啥也长不了。
“是一种吃起来麻麻的叶子和颗粒,你如果喜欢,我可以把剩下的给你。“在女孩的注视下,塔安把自己的胡椒罐子塞进了她小小的包里。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圆鼓鼓的脸变得红润了些,“谢谢,帕加塔安是好帕加。“
塔安完全听不懂她的言辞,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你要去哪?“
“纳真要去瓦沙克,去找山神大人。“
这更加听不懂了。塔安认为问点确切的东西似乎更能得到答案。
“我想去,,,帕加塔安想去卢比孔,请问你知道路吗?“据他猜测,在他们的语言系统里,帕加估计是异乡人之类的代名词,他便入乡随俗带上了这个前缀。
“卢比孔?“纳真回过头,双眼放出闪闪的光。”那是纳真的家!温暖的家!“这个回答是塔安预想的,他只是想是否这个小姑娘有资格成为引路人,因为她看起来并不是很明白自己身处的情况。
没等塔安打好算盘,小女孩突然拉起了他的手,往前奔跑。没想到这么小的身躯可以拉动自己,塔安还没搞明白状况,只听见女孩嘴里大喊道,“纳真要迟到了!颂歌节要迟到了!“即使是在快速奔跑中,塔安还是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和他们一起跑。待他听清了那一声狼嚎,他们已经跑到了村庄的门口。
这是个特别的门口。
塔安对于特别的定义不是富丽堂皇和破败不堪等的意思。而是这些挂在木架子上的红色花蕾让他感到反胃,如果是好看的花,他必然不会有这种感觉。
“帕加塔安不要害怕!湿兰诺是我们的好朋友!“她指着这些滴着鲜红滑液的花苞,像是如数家珍般。
“快来救我吧,和我一起,在火中起舞。”
他再一次听见了这个声音。
随着他被小女孩牵着手走进这个恐怖门楣后的山洞,他意识到自己不是第一次被这个声音指引了。塔安觉得纳真知道点什么,多多少少。
“纳真,你们家里有什么人喜欢跳舞吗?“
他知道这种问法很蠢,但是没有其他信息了。
“我们都喜欢跳舞!“纳真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要说谁最喜欢跳舞的话,那肯定是百俐伽!“
这是个新名字,塔安这样想着,这意味着线索又多了一些。
没等他问,纳真便自己一箩筐倒了出来,”百俐伽是个哥哥,也可以是个姐姐。每年都是不一样的百俐伽,但是都很漂亮,跳舞都很好看,像瓦沙克的树叶一样!“
这个洞穴不长,他们很快便重见天日。
塔安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房子是确实是普通的淳朴房屋,但是走在街上的不是人。他们更像是拿着同款手杖的行尸走肉,如果忽视他们没有眼珠的眼窝,塔安还是可以接受的。
“诶?帕加塔安怎么不走了呀。“
纳真见塔安愣在原地,迈出几步的小脚又荡了回来。
被一句话拉回来,塔安使劲儿晃了晃自己的头,看见纳真蓝色的眼睛,他又看了看四周。
惊人的是,刚刚所有的人都有了眼睛,于常人无异。
“纳真,他们为什么都没有眼睛?”虽然塔安十分确信自己刚刚是看花眼了才会有这么诡异的事儿,但是作为一个有进取心的学者,他还是脱口而出了。
“眼睛??”纳真努力思考你说的新名词的含义,“你说的是耶娑吧!耶娑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被别人看见哦~“
塔安觉得她可能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便没有再追问。
纳真一路领着他到了中心最大的房子,像一个大大的好时巧克力。“这里就是纳真的家啦!帕加塔安就去我家里住吧!”
塔安发自内心不想进这个屋子。
刚刚一路过来,路人都用无神的眼光浅浅瞥了一眼,既没有排斥外人的傲慢,也没有欢迎客人的热情。“纳真,你们村子不喜欢外人吗?”纳真一个劲儿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帕加塔安很受大家欢迎的!”
现在明显,他看不出来。
“爸爸妈妈!纳真回来啦!”
从里面迎出来的人是一对中年夫妻。那位妇女首先引起了塔安的注意,因为她和旅店老板娘长得实在相似,很难不怀疑他们是一胞姐妹。“纳真,这是谁?”中年男人首先发问了,但是并不是一个严肃的人,这让塔安放下心了许多,“这是帕加塔安!”纳真手舞足蹈地和两夫妻讲述了森林里的种种,两位长辈也耐心地听着。
“谢谢帕加塔安,你救了纳真的命,吾该怎么感谢你好呢。”
男人带着塔安坐下,女人转身从厨房拿了点刚刚煮好的土豆泥。
“先生,帕加塔安来这里,其实是想救自己最重要的人。但是苦于找不大方法,只能自己来一次了。”塔安尽量用他们的语言复述了施纳娃的情况,但是他没有注意到,妇女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脖子上的项链。
男人点点头,“原来帕加塔安是要救自己的爱人。吾大概了解帕加施纳娃的情况了。就在很多个月亮和太阳之前,有一个和帕加塔安描述很像的帕加来过这里,她真的很美,像瓦沙克的树叶一样,所以我们邀请她来家里住。她曾经和吾说过想见山神大人,那么她可能是去火里跳过舞了。”
这个字眼又出现了。
“火里跳舞?”
男人吩咐纳真,“孩子,把吾的记事本拿来。”纳真小小身躯钻进了书柜,拿出了藏在群书里的薄薄的笔记本——是用叶子做的。他认真翻看着,上面密密麻麻似乎记录了一些人的名字,他俯下身将那个名字指给了塔安看。
那确实是施纳娃的名字。
“每年百俐伽都要去火里跳舞,这是山神大人的传统。虽然帕加施纳娃不是卢比孔的百俐伽,但是我们欢迎所有地方的百俐伽来跳舞!”
说到这里,男人的眼里似乎泛着泪光。这并没有感动塔安,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女友在火里跳过舞,这不是一件让他感动的事情。
“那帕加施纳娃,她是自愿的吗?”
“当然啦!
这次纳真抢着回答了。“不是自愿的人是不能成为百俐伽的!帕加施纳娃一定很爱跳舞,很爱卢比孔!“
几个人聊了好一会儿家常里短,纳真承诺要带塔安参加明天的颂歌节。塔安来到了为自己安排的房间,里面似乎刻意被女主人安排了适合外乡人的居住模式。难道常常有外乡人来这个村子,来这个家么?
晚上,塔安愣是没有睡着。
倒不是因为噪音,周围十分安静,是个适合睡眠的好环境。
也许是对新环境的不适应,他也没有办法,正要蒙上头好好晕一下氧气,被子突然被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钻进了他的怀里。
“纳真?”
他不敢乱动,只能把自己的手搭在被子上面。他能闻见纳真身上少有的雪的味道,还有小朋友身上带的一点没有脱奶的香气。
“帕加塔安,纳真不想去颂歌节。一点都不想。”
他有些纳闷,明明白天是最积极的,晚上却变卦,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作风使然。“为什么?”
“因为,,,因为,,,纳真会死掉。”说到这句时,纳真似乎往他的怀里又靠近了些,“纳真不想去火里跳舞,因为看起来烫烫的,但是爸爸说,如果不去火里跳舞,就表示不喜欢卢比孔。”越说到后面,女孩的身子越颤抖,和白天的她判若两人,“我知道爸爸不会骗我,可是纳真很害怕,,,明天纳真就要去颂歌节上跳舞了,我也是好看的百俐伽了。“
塔安意识到,明天的颂歌节,就是他们所说的“在火里跳舞“。
可是施纳娃又是怎么参加这个仪式的,她为什么能够在这场仪式中活着回来?
“帕加塔安,你明天,也会去看纳真跳舞的吧?“
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看纳真的眼睛。只是突然想把她往怀里抱紧一些,像自己自小就有的妹妹一样。
“如果想要我去看的话,可要好好睡觉哦。”
[快来救我吧,和我一起,在火中起舞。]
第二天清晨。
塔安下意识挪了挪身子,发现意外的轻。等他从床上坐起来时,纳真已经不见了。
想起昨晚的对话,他利索穿好衣服,一股劲儿跑下楼。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桌上留着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和昨天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个用树木枝叶写的新名字。
百俐伽纳真。
等到塔安冲出房门的时候,他看见了村庄北面升起的新鲜炊烟。
这表明,似乎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连背包都没顾得上带,一直沿着中间的大道向前奔跑。路两边的屋子也是空无一人,整个村庄死寂,只能听见他自己的鞋踩过雪的声音。冰凌瞬间就染上了他的眉间和睫毛,大脑里像风声鹤唳一样播放着场景。
纳真有没有骗自己?她是否知道所有的秘密而不告诉自己?
即使自己心中有那么多的疑惑,他却还是不假思索,想要奋不顾身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那晚,他答应过会去看她在火中跳舞。
他明白,纳真不是真的要他去观赏一场舞蹈。
害怕和焦急交织在一起,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丛比天高的篝火,离他越来越近,人群三三五五出现。大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神圣站立,排列整齐,眼睛朝着中心的篝火看去。
而人群圆圈的中心,那团篝火的外围,站着一只娇小的身影。
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纳真身后,纳真的父母被布条裹住嘴巴,紧紧束缚在老人两侧。塔安什么也不管,粗暴推开人群,“纳真!”
小女孩转过身。她今天穿的很漂亮,是个像模像样的圣女。银白色的大衣边编制着一种银色的树叶,脑袋上也带着银色树叶编制的头环,宝蓝色的眼睛旁边画了一个月亮的标志。
“帕加塔安!“
小女孩也迎上前去,塔安也这样和她接近。
猝不及防,塔安身后传来一股力量,将他整个人狠狠压下。他只能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努力挣脱身后人的束缚。“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纳真也没有预想到情况,却只是跑上前来。
因为其他人都无动于衷,似乎默认了塔安莫名其妙的罪行。
塔安抬头,对上了纳真泪汪汪的双眼。
“纳真,你能不能不去跳舞!“
他几乎是嘶吼着,撕心裂肺着说出这句话。眼前的女孩被震住了,雪粒般大小的泪珠从蓝宝石里渗了出来,但是她是在笑的,笑的和平时一样灿烂。她却没有往前走的更近,保持了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帕拉塔安是好帕拉。“
她奶里奶气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在从石头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纳真在房子后面藏了好多好多瓦沙克的叶子,都是纳真去瓦沙克朝圣的时候攒下的。把它都送给,送给,,,,,,“她似乎斟酌着,说出了那个名字,
”都送给塔安纳,这样塔安纳就不会在那个树林里迷路了。“
塔安听不下去这些,但是自己的身体好沉重,不知道是昨天的肉汤还是土豆泥有问题,他现在只能被迫定定跪在雪地里。
老人眉头一皱,“纳真,帕拉可是来看你跳舞的。“
女孩站在原地,和男孩对视了良久,嘴唇染上了一层冰霜。
“那,我去跳舞了哦。“
塔安一生印象最深刻的场景,莫过于此。
雪山的精灵拥抱火焰,瓦沙克的叶子在热度的燃烧下熠熠生辉,篝火随着舞姿进入高潮而一层层升高,周遭所有的风雪围成一个高塔。身后的人们恢复了初见时没有眼球的形态,嘴里一起默念着“卢比孔“的名讳,手臂随着百俐伽的舞姿变换姿势。塔安仿佛也融入其中,自己的意识和风雪模糊了边界。自我和火焰已经无异,身外之物就如无法入侵的寒冷,只要手臂还在挥动,嘴边还在歌唱,心脏停止跳动也是活着。
瓦沙克会给予自己越来越长久的时间,只要愿意奉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让瓦沙克永远年轻,也就能让自身躯体长存。
他已经不知道火焰是什么时候烧完的,人群是什么时候散开的,自己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燃尽的篝火放出了灰溜溜的余烟,但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风雪抵消了。
而在木屑旁边,是没有烧尽的银白色大衣。
塔安立马反应过来,哆嗦着在雪地里爬着,拖动自己瘫软的身子,朝着那件大衣。终于一把抓住了大衣,里面包裹着一些东西。
他不愿意去看。
被燃烧殆尽只剩枯骨的,正是那个昨晚还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女孩。
而现在他只能抱着她的枯骨,迷失在这重重风雪中。
他已经神志不清,仍然不想认清现实。
突然,从枯骨的怀里掉出了一个叮当响的东西。
他被拉回来一些意识,匍匐着拿起那罐,放在鼻子边闻。
麻麻的,呛呛的,是叶子和颗粒的胡椒。
在心理医生的辅导下,施纳娃的情况几乎好转了。她现在的烦恼是,自己的男友似乎处于一种比他更严重的情况。
“他总是在念叨什么纳真瓦沙克,还说自己是帕加塔安,“和同学吃饭时,她摇摇头表示诧异,”他以前可是对胡椒嗤之以鼻,只是烧烤的时候拿一些调味,现在他却一把一把的抓进嘴里,根本不管自己会不会呛着!“为了照顾塔安,施纳娃搬来和他一起住,过了六个月这样迷迷瞪瞪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
打开门时,站在施纳娃眼前的是个中年女人。
“你好!请问塔安是住在这里吗!“
从这个女人这里,施纳娃得到了一罐银白色的叶子,放在了两人的床头,像夜晚的月亮一样。
【“不可能!纳真不可能去当百俐伽。她是瓦沙克的引路人,不然所有走进那片森林的帕加都会迷路的,我不想再背负着向镇长解释这些事情的责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新来的帕加就要去跳舞了。因为山神对这位百俐伽还是很满意的,我们都看见了那个项链。今天的火焰烧的很旺。”
“明明百俐伽今年是你的孙女!你却让我们家的人这样冒险,就连我们重要的帕加都要染指。”
“上次来的百俐伽就差一点就要跳舞了,要不是你家纳真捣乱,山神也不会这么着急。所以,百俐伽施纳娃惹怒的山神,应该百俐伽塔安再偿还!”
“吉耶奶奶,纳真愿意去!”
“纳真!你在乱说什么!”
“妈妈,纳真很喜欢跳舞的!而且是成为百俐伽诶,百俐伽不是纳真从小的梦想呢!”
“可是,你是引路人啊纳真,你去成为了百俐伽,所有来这里的帕加怎么办!帕加塔安怎么办!”
“吉耶奶奶,纳真是听话的孩子,懂事的孩子。是不是纳真去当了百俐伽,帕加塔安就可以不去跳舞了?如果是这样的话,纳真一定会去的!不是因为纳真的私心,因为吉耶奶奶的孙女,波萨纳姐姐和我说过,她约定了和自己喜欢的哥哥在一起。刚刚好,纳真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人和纳真约定下来,那么纳真去当百俐伽,和山神大人约定,这也是很棒的事情!”
“而且,帕加塔安好像对跳舞很感兴趣,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纳真跳舞。可能他更喜欢看帕加施纳娃跳舞吧。我觉得帕加施纳娃跳起舞来像瓦沙克的树叶一样呢,简直是再适合不过了!”
“别说了纳真,,,,,,”
“而且,我看见了山神大人给帕加塔安的项链哦,是太阳抱着月亮!就像刚刚帕加塔安抱着我一样,我去跳舞前就不要给我画牙齿啦,画月亮!他一定能看见的。”】
“刚刚是谁?”
施纳娃刚刚坐下,她不解今天意外清醒的塔安,“不认识,是个陌生的女人,给了一罐银色的叶子。”
他骨节分明的瘦手抓紧了裤腿,“眼睛,颜色?”
她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宝蓝色。说来真的是漂亮的颜色啊,,,,,,”
等她回过神来,塔安已经穿着睡衣光脚跑出了家门。“塔安!你疯了啊!起码穿件外套啊!”
——新闻报道
今日凌晨,一位雅库茨克的居民在山洞采药时发现了无人村庄。村庄里的摆设都是古代民族的标配。令人惊奇的是,每家每户的抽屉或者柜子里都放着一对眼球。北部最大的广场像是村庄的主心骨,广场中央摆放着几百具尸体。经过警察的检验,这里有着人频繁居住的痕迹,中央的尸体也拥有着或远或近的死亡时间,与近两年多起失踪案的人口相吻合。所有尸体不是胡乱摆放,而是按照一定的阵法,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这明显是人为干涉的尸体保存。
根据警方对最新鲜的一具尸体的解刨,死者——梅杰夫·塔安生前被灌入了液体状的黄金,经过大火炙烤。从梅杰夫塔安的身上还搜查出一片银色树叶,上面写着“纳真”的字样。据调查,纳真是雅库茨克当地人对山神的爱称,而无人村庄似乎也和山神的祭拜风俗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剩下的调查等待警方进一步的研究。
——雅库茨克文化专家访谈简单记录【速记版】
真是一群卑鄙的人,用忠诚的人们来攫取罪恶的黄金!
瓦沙克:雅库茨克的山间湖,每年冬天会长出银色的叶子——这个地方怎么既有黄金又有银子啊!
朝圣——百俐伽,也就是圣女要徒步走上山,走到瓦沙克接受湖水洗礼,得到银色叶子,为村里人祈福——光着脚,确实有朝圣的意味,应该会很漂亮吧!
百俐伽都跳舞——在火堆里跳特定的舞蹈。这真的不会烧死人吗!这个教授居然还说是忠诚和祈福的象征,简直扯淡!
帕加——外乡人
纳——爱人之间的后缀,那我是不是可以叫别斯科夫纳~~~
纳真——山神的别称,据说真身是个小女孩模样。要是这样也太不靠谱了!
这个教授叫什么,施纳娃?感觉不太靠谱,神话故事,谁信呢?要是那里真有金子和银子,我应该可以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