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听着滴水的声音,高从诲内心并没有像表面上那么平静。第二次杀人的高从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当然更没有再次呕吐,他沉默了许久,心想莫不是跟老和尚待久了?

不仅今日,便是那天亲眼目睹范武堰被特穆尔日赫剥下脸皮血淋淋的场景,他也并没有特别不适的感觉。一年前,他只是个普通的乡野小子,如今却成了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姚广孝亲传弟子”,要问他后悔吗?答案肯定是不会,但总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回首往昔,如今也只剩下一句淡淡的叹息:“再也回不去了。”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进了这里,自然是出不去了。”

高从诲笑道:“你谁啊?怎么进来的?”

那人沉默了一会,说道:“一品红,杀了几个人而已。”

高从诲笑道:“哦,我就杀了一个,也被关进来了。”

嘴上说笑着,但杀人这种事也能如此用无关紧要的语气脱口而出,高从诲心中不禁暗叹,无论自己承认与否,自己的心性确实是受了老和尚的极大影响。

那人问道:“你杀了谁?”

高从诲道:“一个宜兰园的臭丫头。”

然后高从诲就明显听到另一边有人在倒吸凉气,显得十分震惊:“杀了宜兰园的人你居然还能被送到这来,居然没在四层楼接客还债?”

高从诲十分得意:“小爷在听雪阁有关系。”

蓦然地牢深处,幽暗的阴影中传来一声苍老笑声,笑声犹如夜枭凄鸣,在地牢中回响激荡,直钻人耳膜,便是双手捂上都不济事,功力之深,恐怕跟如今的姚广孝也在伯仲之间。

一品红淡淡道:“白前辈在笑什么?”

那位“白前辈”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说道:“你小子大闹宜兰园,不仅劫走花魁,害得宜兰园损失上千万两银子,还引得花首牡丹亲自出手,幸亏有四君子石斛兰替你说情,否则恐怕真要在四层楼卖身还债了。”

高从诲慢慢走到寒铁所铸的牢门前,笑道:“前辈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莫非前几日也在场?”

一品红淡然道:“白薇前辈自从四十年前被擒,至今从未离开过三层楼一步。”

高从诲靠在门上,笑道:“那白前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突然另一边那人也哈哈大笑起来:“劫走花魁?大闹宜兰园?好小子!有种!我齐暮雨服了你了,难道你没有发现吗?其实咱们就在四层楼隔壁,只是山体阻隔,唯有白前辈和薛前辈那样深厚的内力才能听到外头的些许动静而已。”

高从诲吓了一跳后搓了搓手道:“四层楼就在咱们隔壁?”

一品红冷冷道:“你想得别人早就试过了,死心吧。”

高从诲笑嘻嘻道:“别人不是我高从诲!白薇前辈,您老是怎么进来的?”

白薇笑声顿止,默然无言。高从诲有些奇怪,不曾想仍然是那个方向,又传来一声大笑,笑声好似洪钟大吕,滚滚荡荡:“白老太婆,此事此地尽人皆知,你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当年你迷恋听雪阁主,求爱遭拒,一怒之下杀了上任花首。哈哈哈哈,找了个花首落单的机会,下手干脆利落,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夫想起来依然是佩服得紧啊。”

高从诲笑道:“说话的又是哪位?”

那声音似乎想起什么,心情十分畅快,哈哈大笑道:“老夫薛青玉,大名鼎鼎的“薛刀疯、顾剑魔”听过没?不过你这小子乳臭未干,

应该是八成没听过吧。那边那个姓白的老太婆当年因爱成恨,迁怒于百花花首,折了那朵牡丹。老夫吃完饭散步时恰巧路过,就顺便帮忙料理了苍茫岭的那头老狮子。只可惜两人联手,还是抵挡不过闻讯赶来的听雪阁主。”

白薇陈年情账被揭,十分恼火,冷声哼道:“薛疯子,你再多说一句,姑奶奶就割了你的舌头。”

薛青玉十分悠然:“咱俩在这被关了四十年,这两扇牢门就雷打不动封闭了四十年,连擂台都上不了,你想割我舌头?只怕是天方夜谭吧?”

白薇勃然大怒,挥掌猛击牢壁,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在地牢中响彻不止。她的内力比唐啸林深厚了何止一倍?可惜地牢中的山壁不仅坚若铁石,所有山体缝隙还用铁汁浇灌加固,即便是白薇内功再深厚一倍,也无法打破丝毫。高从诲靠在牢门之上淡淡微笑,等到白薇打累了才说道:“一品红前辈,老和尚说你是魔教的人,是不是真的?”

一品红没想到高从诲冷不丁的提起自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良久才冷冷道:“魔教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从诲无声而笑:“你灭锦绣山庄二百一十三人,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当年锦绣山庄大公子说了那句难听话?况且锦绣山庄庄主庄无烟的那手未央剑法连老和尚都称赞它“不算太难看”,凭你当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想凭一人之力恐怕还灭不了锦绣山庄满门吧?”

隔壁的一品红脸色一僵,语气愈发冰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从诲淡然道:“当年那场黄河水灾实在太过蹊跷,武林盟主齐静悬一度怀疑是老和尚做的。便一路追查直到江南霹雳堂的镇堂火器“秋波浸晚霞”失窃一案,发现那起案子中,有个关键人物——湛紫云。”

一品红冷冷道:“湛紫云乃是如今江南霹雳堂的堂主夫人,跟秋波浸晚霞失窃一事能有什么关系,莫非她监守自盗?”

高从诲淡然笑道:“当年霹雳堂少堂主雷少云游历江湖,偶遇一女子,名为湛紫云,从此便不可救药得爱上了她。为了这名女子,雷少云甚至不顾老堂主的反对,执意要将这个不明来历的女子娶进门,但就在大婚之夜,那女子却从洞房中失踪,巧的是跟着她一起失踪的,还有秋波浸晚霞。”

一品红冷冷道:“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笑。”

高从诲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当时江南霹雳堂已经广发英雄帖赴宴,出了这档子事,如何还能在江南群雄中立足?无奈之下,便寻了一个容貌与那湛紫云有七八分相似的江南女子狸猫换太子,当做了江南霹雳堂的少夫人。此事被江南霹雳堂视为奇耻大辱,故而秘而不宣,就连江南霹雳堂他们自己的许多弟子都不知道发生过这档子往事丑闻。若非盟主齐静悬和山海盟老寨主连襟而至,恐怕老堂主打死都不会说出来。”

一品红冷哼一声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知道的却不少。不错,我就是湛紫云。”

高从诲微微摇头:“你不是。”

一品红怒气上涌:“你敢说我不是湛紫云?”

高从诲微笑道:“其实老和尚在齐静悬他们赶到江南霹雳堂之前,就已经查到了湛紫云这条线索,而且也亲眼看过雷少云亲手所画的湛紫云肖像。”

一品红顿时眼眶通红,语气微微颤抖道:“他……他竟还留着那副画像?”

高从诲听出她声音中的哀怨与不甘,只能叹息一声:“所以中原武林除了雷少云,恐怕只剩老和尚才知道,原来湛紫云还有一个胞妹,那晚湛紫云跟雷少云入了洞房,而她那个胞妹则乘机偷取秋波浸晚霞。”

“湛紫云的那个胞妹,就叫作湛紫霜”

一品红双手掩面,痛哭流涕。她哭的不是那桩旧事被高从诲捅破,而是她即使不惧生死的想被人当做湛紫云,却依旧还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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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锦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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