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张梦溪其实一直不喜欢归来谷,但他依然经常来归来谷。因为归来谷盛产两种草药,叫“相思花”和“断肠草”。都是剧毒之物,同时却也是最好的灵药。基本上可以治愈任何疾病和中毒——只要能经受得住它断肠蚀心之痛。
因为经常来往于归来谷,张梦溪在谷边建了一个小木屋。那是高从诲一起帮忙建立起来的,高从诲出乎意料的喜欢这个地方,或许因为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来吧。
张梦溪的手很稳,板车拉的很稳。慕情坐在后面的板车上。等到了目的地后,张梦溪才突然发觉原来身后的慕情已经抱着另一个小女孩的尸体晕了过去。这不仅是因为她已经发了两天的烧,更因为她紧张许久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发着烧的慕情脸颊就像涂上了世间最好的胭脂,红彤彤的十分好看,让张梦溪想起村中的姑娘们将捣碎的凤仙花涂在指甲上。
到归来谷后,张梦溪先喂慕情一点水,将她背到阴凉的树下。然后才将小女孩的尸身抱下,可能因为时间长了,尸身已经发出了微微的腐臭味,但张梦溪并没有在意,在归来谷这个地方,死亡是一件神圣的事,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张梦溪很仔细的帮小女孩擦拭脸颊和双手,整理好了衣裳。她的腰间挂着一个精巧的香囊,张梦溪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一片鲜红的红叶。可能是她很久以前一个人到归来谷求的,不过张梦溪并不想去探究里面的故事。因为张梦溪在这座归来谷中见过太多悲伤,这也是他不喜欢这座归来谷的原因,但是他依旧像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女人一样,虔诚的双掌合十祈祷。
风声从谷底刮出,像一声声龙吟,张梦溪闭着眼,但他清楚得感应到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身前小女孩的尸身上站起,走到慕情身旁,轻抚着她的脸颊。
再一会,两道身影又从谷底飘上来,一高一矮,并肩而立。张梦溪没有睁眼,因为那是对亡者的不敬。小女孩虚影朝张梦溪跪拜下来,磕了一个头,但张梦溪轻微挪动了下,不留痕迹的避过那个大礼,随后那个小女孩就到了两道虚影身边,牵住一大一小两边手掌,头也不回的往深处走去。张梦溪这才睁开眼,眼神有些惆怅。
小女孩虽然走了,但她的尸身却不能就这样扔在这里,张梦溪拂开厚厚的落叶。土地很松软,张梦溪很轻易的挖出一个大坑,然后将板车拆下,制成一个简单的棺木。小女孩的面容很恬静安详,长长的睫毛犹如一片小扇子静静地盖着眼睛。张梦溪低垂下眼帘,将浮土一点点盖上,然后用红叶覆盖。他没有做一个土堆,更没有墓碑,因为对亡者而言这些都毫无必要。她在人间遗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会很好的滋养这片土地,对于这片土地和亡者来说,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慕情依旧在说着胡话,张梦溪知道她已经心存死志,但他也知道这个归来谷没有等她的人,即便跟着那个小女孩一起去了,她依旧还是孤身一人。于是张梦溪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她背回小木屋。
他经常会在小木屋过夜,尤其是深入燕山深处采药。最近几年大明国泰民安,很久没有发生战事,因此归来谷更鲜有人来,慕情在小木屋内静静地安睡,张梦溪在小木屋在“咕噜咕噜”的煎药,风声呼呼作响,张梦溪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有些开始想家了——不是现在那个冷冷清清的泥土房,而是他梦中那个有爹有娘,有说有笑,很温馨的家,尤其在他看到那和谐的三道虚影之后。
丛林传来了“沙沙”声,一头高得异乎寻常的白狼出现在张梦溪面前,嘴里叼着鲜血淋漓的猎物。不过张梦溪头也没有抬起来,只是说道:“她病的比较重,可能需要在这里休息一会。”
白狼“吧嗒”将猎物摔在张梦溪面前,长而柔顺的狼毛随风飘扬,它的眼神十分严肃。张梦溪微笑了起来,他很少在人前笑,但白狼不同,它对张梦溪来说,是一个长辈。他亲昵的抱住白狼的脖子,用略微撒娇的语气说道:“她不会在这里过夜的,保证不会吵到您的。”
若是高从诲在这,恐怕下巴都要惊得摔到地上。
白狼眼眸里透出十分人性化的无奈,像一个长辈一样伸出爪子替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鬓发,那狼爪长一尺有余,如果全力伸出还能更长一些,就像一把冰雕玉啄的弯刀。张梦溪亲眼见过它在绝壁上磨爪子,那些石粉簌簌而下的场景。不过他此时没有一点担心,反而舒服得闭上眼睛。
白狼不喜欢见到除了张梦溪以外的陌生人,尤其是高从诲,因此它匍匐在张梦溪身边小歇一会就离开了。
它带来的猎物是一条白虎,虎目虽死不闭,口中鲜血尚未干透,缓缓流淌着血沫。它的那两颗虎牙长长的漏在嘴角两边,看上去就像长长的两把利剑。白虎即便死去,但浑身散发的威严依然摄人心魄,令人胆寒,看得出来这头白虎曾经应该也是燕山一霸,不过还是败在了白狼爪下,浑身鲜血淋漓,只可惜了一张那张白虎皮,现在已经成了破烂。白狼身上并没有外伤,看来并没有给它咬到自己的机会,不过赢得也应该不能算轻松。
如果说老虎乃百兽之王,这头白虎应该是屹立在群虎之上的孤高王者,几近于传说中的“妖”,但死后却也跟寻常猎物没什么两样。张梦溪掏出柴刀,顺着白狼抓出的伤口小心翼翼的切割,将破碎不堪的虎皮一点点剥下来,然后将虎骨分割出来。最令张梦溪差异的是,虎腹中居然有一颗珠子,成五彩琉璃的颜色,可能因为白虎死去的原因,色泽略微黯淡了一些。
张梦溪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凭直觉,他觉得这是这头白虎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于是他掏出一个白色小皮袋,那个小皮带是当年白狼与一直翼展十丈长的大雕搏斗时被大雕抓下来的一块皮肉,也是白狼送给张梦溪的见面礼。后来张梦溪将这块皮肉带了回去,然后他爹张曦白将它缝合成一条腰带和一个小皮袋,那个小皮袋看上去小巧玲珑,只有巴掌大小,平常放着些小玩意。
张梦溪将那枚奇怪的珠子放进小皮袋中,就听到了屋内慕情的呻吟声。张梦溪知道她的命保住了,倒了一碗药汤走进屋内。
慕情刚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显得很惊恐,直到看到张梦溪的身影,突然又觉得莫名心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经过那么多苦难后,却依然会给予张梦溪这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如此大的信任。
张梦溪知道原因,包括慕情的遭遇他也在慕情的胡话中听得七七八八,不过他并没有安慰慕情。因为无论对他自己而言还是对慕情来说这同样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事,心伤只有时间才能慢慢弥补,言语只能一时麻木感知而已。何况他跟慕情也并没有熟到那个地步,自己所做的,跟路边救治一只受伤的野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药很苦,尤其是加了虎胆之后。慕情差点吐出来,但还是忍下了,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是哪?”
张梦溪想了想,答道:“这是一个长辈家里,它让我们歇息一会,但它不喜欢外人打扰它的清净,所以你身体好一些后,我们就需要离开,不能在这里过夜。”
慕情苦上心头,她费尽千辛万苦才逃离那个魔窟,但逃出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天地之大,自己孑然一身,已经再无半点容身之处,还不如随着妹妹一同离去,黄泉路上起码不用这么寂寞。想到动情处,不由得泪如雨下。
重病之人,最忌动情伤感,张梦溪知道她再哭下去,刚刚那碗碗只怕是要白费了,于是想了想,说道:“你若没地方去,可以去我家,我家只有我爹和我两人,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比较清净。”
张梦溪实在不太会安慰人,因为他接着道:“等你养好了病,无论去哪里都可以,我都不会管你。”
慕情并没有觉得感到一点安慰,反而哭得梨花带雨。
张梦溪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得说道:“咱们该走了,那位长辈不喜欢陌生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