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南方的天多变想来也是件好事。

天刚开始凉起来,陈子梅想起来入秋很久了。她已经上大学了,刚上了一个普通的二本大学。

她把手里那沓纸方方正正地折好放在那个断了把手的抽屉里。

慢性病毒性乙肝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词。惊慌,担忧,无措,失望,在拿到确诊书的时候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涌乱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若不是军训体检抽血化验出了问题,学生班主任发信息给她,她也没有计划过要去这个陌生城市的医院里挂号,交钱,抽血,照B超。

陈子梅没有感到身体不对劲,就连长跑只要是她愿意她可以拿下优秀的排名,事实就是出事了。

原本可能因为病而出现的情绪陈子梅万万没想到是因为他们而出现了。

她把血和甘油灌进了口红里,估计是太紧张了,忘记加蜂蜡了。血浮着油流了出来,只脏了她的双手。

往前走,还是一点点温和。

“陆满,你该回去了。”

她眼里那个高大的背影慢慢地也糊掉了。

一年前——

正月初二,天还寒着,人总是畏缩着,小孩子倒是撒欢些。风刮过来,带着凉气和炮竹烟味。

陈子梅插上那三根红黄绿色的小蜡烛,三根小柱头冒着火并排插在那堆甜腻的奶油上。

十八岁生日,她摆弄着手机上的镜头。

陈奶奶挪过去,利落地把左右量旁的蜡烛拔起来往后插,正好插到脆甜的哈密瓜上。

“三件式的东西咋摆都不能摆齐齐,这怎不懂?”

三香整齐,在这里的意思便是给坟上香。陈子梅不语,给自己蛋糕上个香,她倒也乐意。

今儿是团聚,陈奶奶三个子女都聚在大儿媳妇家中过年。一到过年这陈子梅的家客厅与厨房就装上了一道铜墙铁壁。

客厅在外,电视放映着春晚小品,堂表兄弟姐妹用空红包当筹码搓着牌,实木沙发上蜷着婶子姑子聊着都市丽人与高牌补习班,圆桌上是男人的对前面那口带旱厕鱼塘的商业鸿图。

厨房在暗,禁闭的拉拽门隔着热浪。大炒锅,炖盅,电磁锅,两个电饭煲,瓷碗叠高高的消毒柜,柜里筷子满满放了那个小铁筐。旁的地方堆着蓝蓝绿绿的塑料大袋,塞满了白菜、青菜,豆角,大菜花,鲫鱼,牛肉,猪肉,花甲,鲍鱼,虾,花蟹,皮皮虾……

“别瞧了,赶快的去帮我把米给洗了,把那个萝卜,菜收拾收拾。”

“哦。”陈子梅娴熟地左右抱着两个电饭煲内胆,一碗一碗往里舀着米。

“妈,萝卜在哪?”陈子梅扒拉地堆叠在一起的蓝蓝绿绿。

“应该和土豆放一块,你找找。欸嘿!这花蟹仔咋出来了?”何福花端着大锅往水槽倒着热水,麻溜地踢了脚横爬到水槽下漏口的花蟹。

热水气腾腾,罩住了陈子梅。那只横爬过分的花蟹被踢回到陈子梅旁边,翻着肚,肚脐方圆大大,九支蟹爪抓挠。

陈子梅找到了那袋白萝卜,起身,踩断了那只母蟹仅剩的蟹钳。

断了就断了,蟹钳也是要掰开吃的。

“福花!福花!这遥控器怎么按不了了?”外边不知道是谁在喊,但是陈子梅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爸。

“我出去看看。”陈子梅就削好了萝卜放在篮筐子里。

陈子梅一出去就看到那个遥控器像个稀罕物件一样传到每个人手里,

用着自己的方式在摆弄着。

最后还是到陈贵重手里,也没有人敢从他手里拿过去,说让自己瞧瞧。陈老头穿得斯文,一件高领羊毛衣外整齐地套着件毛毡马甲,扎着一条厚长裤,皮带头锃亮着倒映着屋里的东西。萝卜粗长的手娴熟地打开那副折叠老花镜,拆弄着遥控盒子与电池。

他倒腾了几下,遥控器依旧没闪灯。

“我来吧。”陈子梅打断了他的思索。

“来,给你。”陈贵重哼笑着,把遥控器刚装上的电池扣出来,握成一堆给到陈子梅手里。

陈子梅是家里长孙,自小便跟陈贵重和老伴姜美月身边长大。等到她上初中时才跟回了父母身边。

陈贵重有两子一女。大儿子陈厚忠,大儿媳何福花,其有一子一女,女儿陈子梅排行第一,儿子陈子杰排行第四;二儿子陈厚勇,二儿媳关倩碧,其有两子,大儿陈子强,排行第五,小儿陈子健;三女儿陈会思,三女婿伍宇思,其有一子一女,儿子伍望春排行第二,女儿伍望夏排行第三。

三家三家,成家立室,总有三家子方法过日子。陈厚忠喜大招揽,人的唾沫都可接着,但咽下去的总是何福花。

过完年,后半段时间就要高考了,卡着疫情,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学校。

学校,疫情,好像哪个都令陈子梅头疼。疫情反复,核酸不断,口罩加厚,居家隔离,虽然是与往日的闲散生活习惯不同了,但是这样有适应度和秩序化的管理是发展必然的,也见不得是坏事。

既然帮不上什么忙,陈子梅也只能做好本分工作,响应号召,乖乖呆在家,无事不外出,积极配合防疫工作。

这学校倒是让她犯恶心了。

“哔哔——”

一声尖锐的玩具鸡鸡叫声刺入陈子梅的耳膜。

“陈子健!别按了!按那个东西吵死了!”关倩碧那尖细的眼拉得老长,斥责着这个刚上三年级却像是学前班儿童大的陈子健。

“哔——”

尖锐的玩具鸡鸡叫声反驳着她的话。

“子健,放回去。”陈贵重呵呵地笑着,故作恼怒的样子,像是台上的小丑忘了化装一般。

陈子健没有按鸡肚子,双手扭着鸡脖子。鸡脖子转了几圈,没声,但是陈子梅看到了血。鸡血断脖而喷,暗肉色的血管残破挂出。

这个尖叫鸡是她的一个朋友送的,一直乖乖坐在她房间里面的书架子上。

“陈子健,把鸡放回姐姐的房间。”陈子梅还是平常的语气,她倒也不生气,因为她知道陈子健的脾气,她作为大姐在这个家被赋予了很多无形的“权力”。这个权力或多或少困住了下面的弟弟妹妹,也成了陈子梅的一个呼吸阀,代替着左肺。

“别乱动姐姐的东西。”伍望夏在房间外的廊道里和陈子杰边打着游戏边喊着房里的人。

“姐姐!陈子健又动你东西!”陈子强在旁边坐着,他喜欢规矩,也喜欢打陈子健的小报告。

“我没有!”陈子健伸长他那小脖子反驳着,巴掌没轻没重的打向陈子强的后背。

两兄弟便打闹起来了。姜美月冲过来拦开两人,嘴里絮絮叨叨地讲着让哥哥忍让弟弟,弟弟不该打哥哥的话。

陈子健虽刚上初中但个子窜得快,比陈子梅还要高上半个头。

“姐,待会切蛋糕,要拍照不?”伍望夏从她的小皮包里拿出一台拍立得相机,小心地撕着相纸包装袋。

陈子梅画着眉毛,棕色的笔尖雀跃在眉头上一笔一笔的有序划落,毛刷一刷,色泽便晕开了。她没有停下手里的刷粉的活,“我的手机拍照很不错,我可以帮你拍拍立得。”

陈子梅刷完定妆散粉,轻转开唇彩的盖子,抹,涂,抿,擦,原本无彩的底唇变得红润光泽。一旁的伍望夏直直地看着她。

“要化个底不?”

“我?不知道会不会卡粉?”伍望夏纤长如葱的手指摸了摸有些干燥的脸。

“去洗个脸然后涂个妆前乳。”

“好!”

伍望夏把怀里的东西一把放在地上,光着脚就跑去洗脸了。陈子梅捡起地上的东西,将相纸与零件的东西都放在了伍望夏的小皮包里。

她拎起,放在飘窗上。在飘窗上她替伍望夏上了个干净的底妆,画上豆沙色的唇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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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红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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