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简迪勒家的孩子
“我不想。”安拒绝的很果断,“这种直接展开个人回忆的行为,可能会让你在接下来的行动里降低求生欲,这点比魔法师更加致命。”
安绕过丹走在前面加快了速度:“何况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想不出我还能幸存的理由,比起你自己讲述的过去,显然由旁人讲述的你会显得更加让人印象深刻,你会显得更神秘和有吸引力,故事情节也会看起来更高级。”
“可是我要死了还没亲自和别人说过我自己的故事,这会显得我这段人生相当孤寂,就不能尊重一下死者的意愿吗?”
安左眼轻跳了一下:“你的尊重是指哪位死者?”
在场的死者至少有两位。
丹耸动肩膀,“当然是会先死的那位。”
他开始自顾自地开始讲起以前的故事。
丹还没出生时,简迪勒伯爵还不是一个五百斤的肉山,他也像所有小说里的主角那样是位英俊的伯爵,有着摄人心魄的外表和温柔有礼的举止,简迪勒夫人对两人的订婚一开始就没有意见,她从始至终都是个喜好简单的女人,她喜欢英俊的男人和成山的财富,这毋庸置疑。
只是她淡漠的态度给了简迪勒伯爵一些打击。
“她不在乎我。”年轻的伯爵时常如此向周围人提及,作为夫妻,他们有大量相处的时间,简迪勒伯爵保持着他作为丈夫的承诺,对妻子保持着尊敬、关怀与不曾少过的钱财,只是他越是忍让,妻子的欲望愈发膨胀。
她对伯爵的动作亲昵,言语却是调侃,批评着伯爵一切的作为和朋友,她要的越来越多,对他的指点也越来越多。
这一切让简迪勒伯爵逐渐流连于歌舞酒会,开始不愿回家。
正在草原上狂奔的安忍不住侧过头,微微动了动嘴唇。
“对。”丹轻笑着挑眉,“你听出来了,母亲动心了,面对一个始终温柔敬重她的男人,她真的爱上他了,但她深知自己的缺点,她害怕父亲厌恶她,选择了不断试探他的底线,她似乎认定了自己是个不值得爱的坏女人,行为越发越界,就好像逼着父亲离开她。”
安没做评论,他不能理解这种选择,要不是丹共享给他的情绪,他只会觉得这对夫妻应该早点离婚,而现在他只是继续听丹往下说。
“父亲受不了了,他的尊严和关怀都被母亲丢在脚下践踏,但他没办法结束这段婚姻,有太多贵族盯着他们家,而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出轨了,被一直盯着他动向的母亲抓个正着。”
“她本来可以在那时候提出离婚,带着切割的财产回到自己的家族,但她认为自己是个坏女人,父亲也不再是个好男人,她反而不愿意离婚了,嫉妒心扭曲起来,他们就好像在攀比,自那之后母亲也开始光明正大的出轨,他们彼此过上了各自的生活,有着自己的情人,回到家里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扮演着正常的夫妻。”
“……这也太怪了。”安纯良的三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的故事,他不由提问,“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根本就是互相折磨。”
丹耸耸肩,他怎么会清楚当事人的想法。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哥哥姐姐们的出生,刚开始他们还不曾收敛,直到海琳娜保守的世俗观念让太多人开始批评他们,让他们不得不安分了许多,至少再没有明面上的情人。”
丹满不在乎的说:“我的生父就是母亲的地下情人,
但我父亲也有,直到他被我母亲踢断一条腿,在家养病被喂成猪一样的体态前,他暗地里的情人可比我母亲多多了。”
“……”
“你别觉得我父亲可怜,他那都是商业包装,我们家爵位不高,但掌握的东西太多,侯爵、公爵甚至陛下都看着我们,母亲是陛下亲自指派的联姻对象,父亲看着温和,其实心眼子有八百个,一门心思全扑在了博弈上,暗地里被他的手段搞垮的小商小贵不知道有多少,要我说,他们俩狼心狗肺,绝配。”
“……你这么评价他们没问题吗?”
“正是因为我是当事人,所以我的评价更可信。”丹回身看了要身后空旷的草原,“他们这也不是感情曲折,依我推测,这可能是他们之间夫妻的情趣。”
“只是我哥哥姐姐出生后拖了我母亲的后腿,不像我父亲有合理理由出门,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断了我父亲的快活,我哥给我说的,我父亲断了腿躺在床上和我母亲骂架,从天亮能吵到天黑,这要是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说出去我都不信。”
也就是那段时间之后,简迪勒夫妻两人都稳当了许多,简迪勒家族的长辈们也终于可以放心睡个好觉,等简迪勒伯爵恢复健康的第二年,他忽然提议带着所有人一起和夫人去避寒的庄园度假,在那里遇到了年岁还小的丹。
于是简迪勒夫人对这个可爱的孩子喜欢不已,允许他和自己的孩子一同学习玩耍,他的“哥哥姐姐”们带着他四处撒野,两个长期受到父母复杂关系困扰的孩子,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过家家,扮演起丹的父母。
丹扮演孩子哭泣,姐姐会让“孩子他爸”去照顾,哥哥则会义正言辞的拒绝,表示自己绝无可能如父亲那般软弱,任由妻子捏扁搓圆,于是,接下来姐姐就会放下手中树叶做的菜色开始训斥哥哥,她会习惯性地学着母亲的做法,开始动手,哥哥则丝毫没有让着她的意思,一把把她推倒,她便开始哭闹,哥哥见状,立刻也跟着哭起来,丹不解其意,以为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也跟着两人一起失声痛哭,直到把找不到他们的仆人引来。
这样完全一致的流程在简迪勒家的庄园发生过不止一次,直到有一天丹忽然意识到这两人并不是在游戏,而是真的在打架,那一天哥哥姐姐下手格外的狠,还是“婴儿”不能走路的他被伤及无辜,压着菜叶的石子被姐姐一脚踢飞,把他的脑袋砸出血,砸的他一脸困惑地停下了哭声。
他意识到剧情变了,撸起袖子加入新的剧情,打的哥哥姐姐愣在原地。
下人怎么能对主人动手?所以兄妹俩捂住包子大的脸相互指认对方才是凶手,完全没有提丹的戏份。
之后他们就再没玩过这个游戏。
哥哥向他展示自己的宝石藏品,带他一起学习宝石开采、切割和打磨设计的全过程,第一条项链送给了姐姐做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姐姐和世界上所有的姐姐一样,会把弟弟当作人形玩具肆意换装和蹂躏,带着他去做剑术课的沙包,礼仪课的男伴,学成的第一场决斗献给了哥哥,以报儿时伸脚害她在喜欢的叔叔面前摔跤的一脚之仇。
姐姐不小心磕坏项链痛哭时把眼泪洛在他颈窝,哥哥被打哭时也把鼻涕擦在他衣服上。
他被两人牵着走上简迪勒家的马车,三个孩子在黄昏的暮光中挤做一团睡去,马车停下时从座位上跌落,彼此相互压着,爬起来像一窝没睡醒的狗崽。
他们吃住同行,上着同样的学校,看着同样的风景,他刚开始学习巫术的第一颗祭品宝石是哥哥给的,上的第一堂剑术课是姐姐教的,他知道有许多人在背后议论他的身份,但那没有意义,他可以把多舌的同学屁股踢烂,也可以在十几个同学的围追堵截下躲到姐姐身后,姐姐会教他们懂得安静,哥哥不在意拿几颗破石头给那些孩子做“赔偿”,三位侯爵的孩子不屑于参与他们的口舌之争,简迪勒夫妇更不会在意别家的孩子。
血统检测结果出来那天,全家人把昏迷的父亲拖走了,哥哥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衣角都要被扯破了,他只是把哥哥花大代价偷偷买来的巫术道具从衣服里扯出来,表示自己有好好带着。
母亲哭的比他多,那天后他每每回想此前母亲的总总细节,总算确定当父亲做出这个决定时她内心确实是煎熬的,而这对丹来说已经足够。
父亲?如果他走了,谁来继承家业,经营简迪勒的事务?哥哥肯定是不行的,他的脑袋里只有绣花,姐姐在成家前没有继承权,父亲很清楚这点,也想过另外找人替代这个私生子的身份,然后被丹拒绝了。
他是主动揽下这个任务的。
真的私生子也好,假的血统也罢,他要以简迪勒家孩子的身份,去替简迪勒家履行这场义务。
安从头听完,地平线上已经泛起天光,这个故事听起来和丹成为人造未知的原因听起来毫无关系,但安似乎能理解一些丹所谓的本性和情绪了。
“我听说你是在军营里死去的?”
“当时是要去做三角区的收尾,那是我们的部队第一次上战场,当晚爆发了癔症,群体癔症,一些被战场吓破胆的士兵开始自相残杀,整个军营都动荡起来。”
“……你应该能跑出去,你哥哥给了你巫术道具。”
“对,但那不是一个简单的防御型巫术道具,那是一个受到伤害后对周围造成反击的巫术道具,我不能在那样的人群密度下使用,那会伤及无辜的同胞。”
“你当然应该用……那是癔症,如果你不能逃出去,那你就是在癔症中间,在海琳娜爆发群体癔症,无疑会诞生未知,他们都会……”
不用丹继续说,安已经清楚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强烈而不可控的情绪中,一直伴随人类的未知残留会受到强烈的愿望或情绪吸引,诞生一个崭新的巨型未知,一般情况下,这个未知会遵从其暴虐的求生本能吞噬一切,除非……
这是一个与普通未知不一样的,本能温和的未知。
丹只是保持微笑,他以人造未知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他的选择。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明明自己身上都是口子却还在厮杀,好像他们眼中彼此都是凯特人,他取下那条项链握在手里,被同胞们的乱刀砍中,他连中二十多刀,刀刀创口致命,他紧紧握着那条项链没有放开,至死没有使用。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噗!”丹笑出了声,“我看到项链就想到我哥和我姐在葬礼上的脸,他们一定哭的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