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真去姥姥家了
那一年,家里突然变得很冷清。
表舅爷走了,我再也不能缠着他给我买零食了。那个天天教我认字背书的文新叔走了,是被我气走的吗?那次他抓我练字我跑女厕所躲着,气得他直跳脚。还有照顾我陪着我的雯秀姑也走了,我一个人可不敢睡楼上。还有我爸呢?我爸又去哪了?
来了个林云姐,我妈说“她是你爸找来陪我们娘俩的。”林云姐天天听《潇洒走一回》,长得和那个歌星也像,短头发大眼睛,就是太凶了,我在她面前一点儿便宜都讨不着。林云姐老是揭我的底,偏偏我们班的实习老师是林云姐初中同学。我上课说话,和男生吵架,下课在老师脸上画画…全被林云姐抖落了出来。我妈听后气的把我关在院门外面,又把我平时吃饭的塑料碗扔出来让我去当叫花子,着实把我吓惨了。
我妈越来越不开心,她很少笑,也不再打扮自己。她有时会带我去乡下,老乡见到我们总有种…神色慌张的热情,去邻家借了面条留我们吃饭再走。我妈说老乡们赊了化肥钱,想着收粮了再补上,结果发大水…他们也难。也难,也难…老乡那神色慌张的热情我妈也会有,就是那些叔叔阿姨来家里找我爸的时候。其实我爸回来过,但都是晚上回来,在家住上两天就又走了,我妈让我别跟人说。
暑假,我妈带我去市里二叔家。她和二叔在客厅里说着话,二婶在卧房教我画蝴蝶。一会我妈喊我去客厅,二叔进房和二婶说着什么。二婶声音越来越大,我不知道刚刚还在温柔地教我画蝴蝶的二婶为啥这么生气。我妈拉着我走到门口说了句“老二,你们别吵了,我们回去了。”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去车站的路上突然下起暴雨,我妈拉着我跑到一个商店门口,和人家讲了好半天最终犹豫着买了一把伞。伞不大,我妈让我把鞋脱下来在手上拎着,她背着我,我揽着伞。我问她为啥要来,她说“你爸让我来找你二叔借点钱。”我不懂什么是借钱,但我能感觉到我妈很难过。
又过了几天,我妈带我去奶奶家。我妈说让我在奶奶家住一段时间,但奶奶说她不喜欢带小孩。然后我妈把我带到姥姥家,姥姥听完红着眼圈说“行”。我可乐呵了,奶奶和大舅小舅住一个院子里,离大姨二姨家也近,就是说我和表哥表姐表弟聚一块了,那当然好啊。
在姥姥家安顿好的那天下午,我妈就要坐大客车走了,去找我爸。客车司机在催,大姨匆匆赶来,我妈赶紧迎着她,接过她递上的小包,谢了大姨,嘱咐我两句就哭着上车了,她哭我也哭,姥姥哭大姨也哭。哭着哭着车就走远了,看不见了…
就这样,我成了,算是留守儿童吗?我爸妈去哪了呢?他们去深圳了,去挣钱还账,我爸欠了好多钱。我妈临走时大姨给的是钱,三万三呢,是我爸要在深圳开店的钱。那些日子我爸在深圳卖青萝卜,累了就找个门板露天睡觉。后来好不容易攒了点钱租住在十几个人合住的铁皮房里,结果钱被偷了。正走投无路呢,有个老乡说自己的那个小吃店干不起来,问我爸愿不愿意接手…这才有了我妈去二叔家借钱的种种,后来还是大姨紧要关头顶上了。以上,是姥姥带我去大姨那蹭午饭的时候我光明正大偷听到的,他们并没有刻意背着我说这些。我不动声色看似专心地嚼着嘴里的肉,但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我想象到了爸爸睡在路边门板上的样子。其实好多事,都是我后来在大姨家厨房的小餐桌上听说的。这顿饭也是没白吃,我明白什么叫“借钱”了。
我妈走后没几天,姥姥就带我去剪了头发,剪得像个假小子。姥姥年纪大了,不像我妈那样会给我编各种好看的辫子,说是短发好打理。
剪头发,这种小事对于一个留守儿童来说,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