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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林霞打来电话的时候宁染正在厨房学着做菜。
手机摆在桌上,平板电脑支撑在砧板旁边,播放着虾仁滑蛋的做法。
宁染学做菜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这个菜好不好熟,而不是做出来好不好吃。
刚把虾仁炒熟林霞就打来电话,宁染将虾仁盛到盘子里,用指节开的手机,“怎么啦?”
宁染手机开的免提,能听到这边哗啦哗啦的炒菜声,“做饭呢。”
“你在炒菜?”林霞明明听到了这边的声音,但她还是要这样客套一番才能提起话题,“那我就少说两句。”
宁染将鸡蛋打进淀粉水里,知道她并不会仅仅只说几句。
“你看,你现在这么大了,饭菜依旧做不好。”林霞絮絮叨叨,“之前让你学做饭也不好好学,现在忙成这个样子费时又费力。”
无论是怎样的事情,林霞的话题都能延伸到同一个话题。
林霞说,“直接找个会做饭的男孩子多省事!”
宁染说,“我挂电话了。”
林霞哎哟了一声,“我前两天发给你的照片你看了没?小伙子是警察,也是你们那个市上班的,人长得精神得很。”
宁染笑了一声,“警察那么忙,还有时间给我做饭?”
林霞被宁染一句话问住,抬高声音,“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工作几年都没对象,爸妈着急得很。你知道国庆有你多少同学结婚么?”
宁染的小学同学她爸妈记得比她更清楚。
宁染的虾仁滑蛋炒好,已经装盘,去看电饭锅里的小米粥煲得怎样。
宁染不说话,林霞依旧在试探,“那你们公司那个男孩怎么样了?和你成了吗?”
林霞模糊地知道祁昀的存在,不过在她的认知中,这个男生要么是宁染拿过来搪塞她的,要么是好事没成的程度。这两年疫情防控她不便过来,没见过祁昀,也没从宁染嘴里撬出来过什么消息。
“前段时间分了,”宁染说。
林霞这下安静了半分钟,终于对祁昀的真实性有了感触,“为什么分了啊,一个公司不是挺好吗?”
宁染已经有些隐隐的不耐烦,“性格不合。”
“你还能性格不合?”在林霞眼中她女儿性格又乖又听话,根本不会在这方面出问题。
她话刚说完,突然尖叫一声。是那种突然被针刺痛一般的惊慌,“是不是因为秦放?这段时间天天都在播他演的电视剧!”
宁染还没回答,林霞就已经厉声斥责起来,“你可是好女孩,不要和那些水深得摸不清的圈子打交道!”
又是一通没有意义的对话。
大学时候林霞为了防止她再和秦放那种她拿捏不住的男生在一起而各种叮嘱,上了班后却要她立刻结婚生子,“正常地生活”。
宁染耐心等她说完,然后开口,“知道了,我饭做好了,我去吃饭。”
宁染放轻声音,林霞也跟着放柔声音,“去吧去吧,多吃一点,天天忙得都瘦的。”
挂掉通话。宁染松一口气。
不应该和母亲说祁昀的事的。宁染有些后悔。
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喜欢在客厅里的小桌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电视里正放着秦放演的仙侠片,青年闭眼在冰雪之中打坐,银发的师尊强大又威严。
很神奇的一件事,明明父母的年纪更大,但是他们似乎总能把孩子相关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宁染根本没有印象的小学同学他们能叫出名字,宁染能心平气和看电视剧的人他们却如临大敌。
电视剧里容貌俏丽的女主角正在问师尊心中有没有她。
师尊并未睁眼,“既已断情绝爱,又怎能牵挂于你。”
女主角立刻笑得明媚,“你断情绝爱后没我,是因为我便是你的情你的爱,对不对?”
宁染扒拉了一口虾肉,觉得十分丢人。倒不是她对女主角的说法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女主角和当年死缠烂打的自己过于相似。而这部电视剧的编剧为了剧情的发展,自然也会虐女主几集然后让男主动摇心痛的。
宁染一直是个不争不抢好脸皮的人,每每想到少女时期的那段回忆就觉得十分羞恼。
这使得宁染只要回忆起高中的记忆就条件反射地觉得丢人懊恼,这种情绪吞噬整个高中,成为她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
如宁染猜测,“男男女女向前冲”这个活动的参与者都是年轻人。
公司为了在抖音上发一些显得公司很有活力,很积极向上的短视频吸流量,让年轻人付出了许多。
宁染与林霞的通话虽然并不愉快,但她还是听进去了林霞所说的“夫妻两人在一个公司也挺好的,事少”之类的说法,她今天的视线忍不住向男同事那一群瞟过去。
该说不说,宁染的两段恋情虽然都以失败告终,但无论是祁昀还是秦放,脸和身材都是一流的。宁染看向这些男同事的时候,心中只感觉到平静安详,想和他们好好工作,一点恋爱应该有的悸动都没有。
她失望的表情有些明显,罗莹坐到她对面时觉察出宁染的动摇,“怎么了?”
宁染摇头,视线被罗莹抱在怀中的小东西吸引注意力。
“哦,”罗莹笑嘻嘻地开口,“这是老板娘的狗狗,她说可以逗逗的,我就抱了一只。”
开在这里的冷饮店顾客都是来参加活动的人,冷饮店专门在外面摆放了伞和桌椅,用于休息。
宁染歪头看向小狗,是胖乎乎的小土狗,嘴巴是黑的,深棕色的皮毛油光发亮,被照顾得很好的模样。
狗狗在罗莹怀里的时候就忍不住仰着头,想要去舔罗莹的脸颊,被罗莹死死按住。
“我还要喝饮料呢,绝对不能被你舔脸,”罗莹态度强硬。
但是小狗狗听不懂她说的话,还摇着尾巴拼命地在她怀里拱着。
宁染投以羡慕的目光。
罗莹捕捉到那份羡慕,将怀里的狗狗抱起,要递给宁染的样子,“我记得你还挺喜欢狗的?”
宁染工位会贴一些狗狗的卡通贴纸。
宁染向小狗伸手,却在还未靠近的时候被狗狗扭头躲开,有了宁染的靠近后,狗狗似乎也不愿意在罗莹怀里呆了,而是挣扎要落到地上。
罗莹拗不过它,将它放到地面,看它圆圆的一团一扭一扭地跑向老板娘。
“我以前只知道野猫见了你会跑,没想到狗也是啊,”罗莹惊叹宁染这份稀薄的动物缘,“是猫狗都躲着你吗。”
宁染点头,“但我确实很喜欢狗狗。”
宁染对狗的喜欢是叶公好龙的喜欢,她对于狗狗的品种或者习性都不熟悉,但她很喜欢狗狗扑向喜欢的人时候的专注,眼睛亮晶晶,尾巴摇的很厉害,是根本没有办法假装的喜欢。
上天就像是读懂了她的渴望却故意出难题那样,没有小狗会专注地看着她。
放下小狗的罗莹开始喝放在桌上的饮料,顺便问宁染有没有想好对策。
两人胸口都贴着写着自己名字的报名牌,按照顺序大概再三四个人就轮到她们。
“我会在第一关直接跳下去,”罗莹已经想好自己的对策。
“我不太想落在水里,”宁染惆怅,“可是更跑不到对岸。”她就是这样经常拿不定主意的人。
罗莹看了眼宁染纤细而缺乏阳光照射的手臂,“你还是和我一起主动跳水吧。”
罗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像是泰坦尼克号里你跳我也跳的主角,可惜她的语境正好反过来,是“我跳,你也跳”。
宁染便像是个抛弃恋人真挚爱情的渣男那样配合了她的演出,“你跳吧,我还有大好年华,我不能跳。”
罗莹表现出落寞的姿态,“孩子他爸,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母子的,我可真是太伤心了。”
为什么还有孩子的剧情,宁染缓慢转过视线,仿佛真正的假装听不到老婆说话的中年男人那样沉默。
和她的沉默相比,隔壁的几名青年人反倒是跃跃欲试的吵闹。
这种活动对男性来说完全是和女生不同的乐趣,聚在一起开玩笑和说别人的坏话。因为宁染与他们仅有一桌之隔,所以十分清楚地听到了“祁昀”这个名字。
刚开始他们还只是用“那谁”指代,到了后期说到兴处似乎已经忘记了这种默契,亦或是没有假装的必要,毕竟被他们提及的人并不在这里。而祁昀也并不是朋友多到会有人通风报信的。
“年纪轻轻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有人对他的态度提出质疑。
“他以前只是出去开会的,最近为什么要让他带项目?”也有人在其他方面提出了不满,“我们几个可都比他工作时间更长。”
年纪轻轻的总是外出开会的人不会给他们造成压力,瞧不起人的带项目的会成为被攻击的目标。研发部和文案组这种独立创作的部门是完全不同的氛围,有着宁染所不知道的生存法则。
宁染与祁昀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晓这些,她很少能从祁昀身上窥探到他不期望她看到的任何,现在反而才开始了解一点他的处境。
很古怪的感觉,好像从他们分开开始,她才开始褪去伪装,看到真正的祁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