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跑跑
秋天午后的日光温柔,洒落在人脸上也格外舒适,透过玻璃看向碧蓝天空,让人感受到心情的宁静。
能够观察到这样景色并不是因为宁染多享受生活,而是因为她已经凝视窗外一分钟了。
所谓逃避型人格,就是在任何觉得难以处理的状况中扮演石头,以不变应万变达到顺其自然的效果。
无法主动提出分手,所以等到了男友失忆;无法强硬地拒绝领导,所以在项目有了合适的奖金后轻易妥协。宁染的生存法则从少年时期延续到现在,自然也有着无法处理的时刻。
比如现在。
身边的少年天真烂漫,要她评判出画作的好坏,坐在对面的青年神色淡淡,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似乎想看看还能发展出什么剧情。
宁染像是被蜘蛛精缠上的唐僧,一边心中默念女菩萨使不得,一边被若岚靠近得发虚。
“是觉得我画的不好?”若岚笑道,他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
宁染残留着扮演石头的本能,略有些迟钝地看向若岚,她没忍住又瞄了一眼若岚口中的舌钉,视线却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笑容明媚的少年抬了唇角,露出尖锐的虎牙,“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他吐出半截红舌,让宁染看清楚上面金属色的光泽。小小的一个圆形,像是被柔软贝类包裹的珍珠。
宁染谨慎回答,“确实没见过。”
若岚眯了眼睛,拖长语音,有点漫不经心的模样,“那……你摸摸看?”
宁染立刻义正言辞地拒绝,果断推开坐在他身边的少年,“男菩萨,使不得!”
被宁染推开的若岚噗嗤一声笑出声,弯着腰笑得肚子疼,一副恶作剧成功的模样。
宁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不知道若岚的笑点到底在哪里。
原来这家伙是个乐子人啊。
宁染抬头,看到对面的祁昀不知何时已经拿起她带来的资料,上面还有着她的笔记。
不愧是明星员工祁昀,已经在工作了。
资料不多,宁染将梳理出的内容大致构建出框架,里面的填充内容会根据预算和可行性进行调整,相信这也是祁昀作为研发部参与项目的原因。
祁昀看资料习惯一目十行,视线会重点停顿在宁染标记的几个短句上。
他在同一章的内容上停留太久,宁染的手臂向桌子中心挪挪,整个人也重心前移,“有问题吗?”
她只是梳理了框架,按理说应该很难会有争议。但宁染实在是太熟悉祁昀的神态,明显是有话要说。
宁染的搭话让祁昀抬眼,他琥珀色的眼瞳微微闪动,似乎不太确定两人在公司内应当扮演的角色,毕竟他进门的时候宁染并没有任何表态。
但很快,他将资料铺在桌上,让宁染看清他停顿的部分。
祁昀:“这里‘教练’的反馈可以升级,变得更人工智能,成为提升用户体验的一个点。”
宁染唔了一声,“反馈升级具体指什么?不同性格的‘教练’会根据用户的锻炼数据和回应,说不同的话给不同的表情?”
祁昀点头,“可以这样理解。减少机械重复的语音和动作,人工智能算出最佳回答,更贴近……真人。”
这项技术其实一直都有,比如宁染负责的明星视频也有用到,只是因为电脑推算出的数据容易出错,所以定制的,需要细细打磨的剧本主要还是人工来完成。
这次的项目并不包含复杂情感,并且需要“教练”反馈的片段也很短,倒是可以尝试升级。
若岚凑过来个毛绒绒的脑袋,“这个应该没问题,我明天让财务去出个数。”
宁染:好嘞!他明天会去纠缠财务。
“其他的部分我没有意见,如果有更详细的计划麻烦发我一份。”祁昀是速战速决的工作模式,已经有了要走的姿态,“还有用到我的地方吗?”
宁染看向若岚。
若岚摇头,“请便。”
宁染有点羡慕祁昀走得这么潇洒。他虽然在问还有没有工作,但完全是留不住的姿态。
宁染敢打赌,即使若岚说还有事要敲定,祁昀也会说资料发他邮箱,然后果断离开。
和祁昀的果断不同,宁染开始酝酿离开的契机。
“现在思路有了,”宁染看着重新抱起平板的若岚,“那你先整理内容,我们脉络清楚了之后再碰一下?”
“哦,”若岚抬头,“我就快整理完了。”
宁染:……好想下班。
这难道就是工资调高30%的代价吗?
“那好,”宁染妥协,好脾气地拿起笔准备继续干活,“你确定的有几条主线?”
宁染习惯用纸笔,笔尖触碰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宁染已经写下几个关键词,没有得到若岚的回答,她抬头看向若岚的方向,没想到少年正托腮看她。
若岚看她的角度有点奇怪,他非要斜了身子侧着看她。从那个角度能够看到宁染鼻梁上有小痣的半张侧脸,是他刚刚描绘的那张图。
对方没有回应,宁染不知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她空了半秒,疑问地开口,“若岚?”
被叫了名字的若岚也有半秒钟的空白,他的鼻尖不自然地泛出淡淡的粉色。
身后天色渐暗。
少年歪了头,露出笑容,“我开玩笑的!你的工作结束了。”
*
宁染最终还是加班了,虽然她叫嚣着自己五点后就不应该出现在办公室,但为了避免后期工作可能出现的拥挤,她还是决定把日常工作往前面赶赶。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宁染脑中毫无灵感。
北方城市的秋天,下午七点夜色已经来临,加班2小时写了两百字的宁染不知自己加班的意义是什么。难道是给手机充满电吗?
先回去再说。宁染伸了懒腰,带着包走出办公室。
电梯的数字从5跳跃到1,电梯门打开,宁染看到一楼灯光柔和的色彩。
一楼用于客户休息等待,晚上并不对外开放,公司出于环保节能的概念这会儿只开正中央的几盏灯。
等待区的沙发上坐着人,宁染来到一楼时那人起身。
宁染看清那人的脸。
他看上去有一些苍白。
宁染停下脚步,没有走向他。
祁昀站立在那里,灯光从他的头顶上方落下,并不会给他像一般人那样覆上柔和的色彩,反而因为他气质中的疏冷而使得他更为苍白。
祁昀是身形纤瘦的人,可人们不会因为这点觉得他柔弱。也许是他挺直的脊背,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表情时自然下唇而不好亲近的唇角,也许是他和别人摆出专业姿态时的固执。
他就是苍白而不可驯服之物。
人类的记忆很是容易模糊,尤其是面对熟悉的场景。就像上学时候在吵闹的教室中偶然回头,看到墙壁上的钟表秒针倒退一秒,继而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流逝着时间。
而现在,宁染明明清晰知晓着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祁昀从未和她一起下班过,但是此时脑中也闪烁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他曾站立在这里,逆着光等待她吗?
觉察到宁染停下的脚步,祁昀眼镜后的眼眸微顿,他猝然明白什么。
失去记忆的祁昀像是困于漆黑的房屋,他依靠伸手和碰撞寻找一切的边界,现在他撞到了墙壁。也许宁染和他并不那样熟悉。
无法看清的关系,没有源头的躁动。
站立得笔直的青年微微侧头,弧度微小的歪头,是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小动作,像是鸟儿的困惑。
宁染拉扯了一下手中包包的带子,冲祁昀笑笑,然后继续迈步,走到他面前。
“你在等我回家吗?”宁染问。
过于灿烂的笑脸。祁昀的视线从宁染的面庞划过,落在她紧拽白色皮质带子的手,“我们并不一起回家,对吗?”
宁染没有回避他的打量,随意聊天的模样,“倒也没有专门相互避开过。”
宁染在说谎。
“同事会认为我们并不相熟也不陌生,”宁染看着祁昀,“我们之间这种坦荡的关系,如果专门避开也有点奇怪。”
我们之间清白了,所以现在不避开也没有关系。
祁昀没有回答宁染,他似乎被这两句话困住。
青年微微蹙眉,像是黑夜之中看到骤然熄灭的星火。
但那是太过短促的光亮,即使一次次努力回想也未能得到任何。
“好,”祁昀最终还是回答宁染。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