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亲事（三）
过了不大一会，那纪有火便背着纪有禾出来了，有火将有禾放到了座椅上，自己便跑到一边去了。
“父亲传我何事？”
“唉。”纪长老长出了口气，心中一百个不乐意。“日前请夏长老去秦家帮忙做媒，秦家也同意这门亲事啦。”
有禾听到纪无利如此说，先是呆了一下，然后努力展开了笑颜。
“这是好消息啊。”说完看向一旁的纪有金，发现纪有金恶狠狠地看着自己，意识到这话才说了一半，“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是愁眉苦脸？”
“这个…事情要怪我，我以为你父亲是帮你求的这门亲事，所以….”夏长老歉疚道。
“什么？所以什么？”纪有禾不是没听清，也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敢往那边想。
“所以就由你来成了这门亲事。”纪无利道。
“啊？那…那有金怎么办？”
“哼，现在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夏长老，难道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了吗？”有禾对夏长老问道。
“不用想了，我意已决，就这样吧。”纪无利丧气的把脸撇向一边。
“你可是嫌弃那秦家丫头啊？”夏长老问纪有禾。
“那怎么可能。”
“既然如此，为何对这亲事如此排斥啊？”
“我一个废人，怎敢妄想。”有禾满眼怅然地说出这句。
“你是否还能继续练气修道啊？”夏长老问。
“尚可。”
“那你是不能理财算账，打理堂口事务？”
“亦可。”
“只是行动不便，又怎么能叫废人呢？明明尚有志力，却整日坐于家中，妄自菲薄，自怨自艾，不是废人也形同废人了。”夏长老此话一出，有禾脸色大变，自幼天赋秉异的他，自视甚高，加之父亲极力鞭策，个性自然极为要强。大祸临头之后，可谓是从天堂跌入了谷底，若是一般人，也许稍加努力便也只是多些坎坷，可对他来说，失去的太多，期望的太多，相比那曾经期待和被期待的成就，眼前的自己，就算是鼓起勇气，勉强为人，又有什么差别呢。况且当时有禾尚年幼，纪无利虽知过错在自己，却又去跟谁承认呢，何况他对有禾的期待比任何人都更大，失望自然也更多，与其说放弃了有禾，不如说是不敢面对，天长日久，只要见到有禾，便好像是提醒自己的失败，若是让他人见到，便是让人看到自己的羞耻，久而久之，有禾原本的高傲全被磨平了，来自自己兄弟父亲的恶言冷语，都已平常。可是，夏长老那一番不咸不淡的训斥，却前所未有的刺痛了他。
见有禾憋得满脸通红，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了，夏长老又马上换了轻松的语气道“不过呢，我这里刚好有件能帮到你。”说着便冲程风点了个头。
纪无利早就好奇那程风背进来的东西了，看着块头很大，却不似很重。
程风扯下白布，纪家三人均是一惊，但是转瞬便明白了这带轮子的椅子是何用处。
“此物虽不能代你双腿，却可以让你自由出行。要不要坐上去试试啊？”夏长老道，程风将那轮椅推到了有禾身边。
有禾惶恐的眼神扫过纪无利、夏长老和程风，程风微微一笑，示意肯定，然后伸手托起有禾的胳膊，有禾两手将自己撑起，很勉强的将自己挪到轮椅上。
“你只要用两手滚动轮子，不需要其他人帮忙。”程风道，有禾用手掌搓着轮子的上缘，轮椅丝毫未动。
“抓住这里，向前滚。”程风将手抓在轮侧凸出的部分，给有禾示意。有禾学着程风的样子，抓紧了向前一滚，轮椅向前移动了半尺。
“哼～”有禾略有些兴奋，又向前滚了一段距离，眼看要撞到一旁的屏风，被程风从后面抓住了轮椅。
“要转弯的话，一边向前推，一边向后拉。”程风道。
有禾似乎玩得有些兴起，这客厅虽大，却也不够他施展的，虽然使用起来还有些笨拙，甚至有几次差点摔出去，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兴致。倒是那纪有火，原本就在一帮把玩那个精致的匕首，此刻却注视着有禾，目光闪亮。
“程风啊，你推有禾去院中练习吧，我同纪长老有些话要说。”夏长老道。
“是，师父。”
纪无利也挥了挥手，将纪有金遣走了。
院中，有禾没有了刚刚在客厅中那般的兴奋，只是静静的看着轮椅各处的构造，纪有火也跟着跑了出来，推起了轮椅，在那院中推了两圈，程风看着这两兄弟像孩童一般大笑着，就为这一刻，自己付出的那一点点辛劳，值了。
有禾摆手让有火停了了下来，看了看一旁微笑着的程风。
“谢谢，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了。”有禾道。
“不用谢。”程风道。
“为什么不用谢？这个是你做的对吧。”有禾道。
程风发现自己用错了词，但也没有多做解释“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你刚入门不久，什么风磨，带轮子的椅子，监造司这些东西一下子冒出来了，不会是巧合吧。”
“也许吧。”这不是什么坏事，没必要撇清关系，但是这么干脆就承认了，确是将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了。
“当年你为何取消婚约？”程风问道。
程风突然问起这些，让有禾惊讶了一下。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个废人。”有禾道。
“那这一次呢？你还打算取消吗？”
“若是由得我的话，我还是会的。”
“你真的觉得那秦家小姐嫁给你弟弟会更好？”
“至少…”
“至少他有腿能行？这算什么？成人之美？”程风有些气恼，气恼这纪有禾太过迂腐。
有禾沉默。
“所以你宁愿秦家小姐伤心，也不愿自己受屈辱是吧。”
“此话怎讲？”有禾微怒。
“若她嫁了你，便要照顾你，伺候你，这便是你的屈辱，若她嫁了不想嫁的人，自然伤心。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你凭什么说她不想嫁，你怎知她就定会伤心。”有禾几乎是喊出了这两句，很显然，一直以来，他便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其实…”程风想坦言相告，却犹豫了。但是一抬眼看到有禾那不甘心的眼神，程风却笑了。
“其实我师父是替有金做的媒，事后那秦小姐却找上门来，以死相逼，要我师父收回媒妁之言，师父无奈，拗不过那秦小姐，才出此下策。所以你告诉我，若是她想嫁，何苦以死相逼，若是嫌弃你，何以改作嫁你却痛快答应了。”
听到这些，纪有禾震惊了，他想不到竟然有此一节。
但是程风说出这些，旋即便后悔了。若是纪有禾同纪无利说起，师父的人就相当难做了。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纪有禾平静得出奇。
“若是你为了成全你弟弟，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那就浪费了我跟师父，还有秦小姐的一片心意了。”程风道。
“多谢了…”纪有禾道，平静并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习惯了压抑自己感情的有禾此刻才觉悟，还好为时未晚，还好有人点化，还好，自己还没真正成为废人。他眼里流出了热泪。
“这才像话。”看到有禾终于放开了，他也释然了。“刚才说的，千万别跟纪长老说。”
“我不会说的。”
“那就好。”程风自己也心情舒畅起来，“废人，呵呵。”他自言自语着，嘲笑着有禾之前的迂腐。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一直说你是废人，难不成你….你下面不管用了？”程风小心翼翼道。
“什么下面？”有禾疑惑了。
“我是说…”程风努力在脑中搜索着适合此刻情景的词句。
“我是说，你还算不算个男人？”
“你…为何这般羞辱我？”有禾还是没搞清状况。
程风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是问，你撒尿的家伙还管用不管用？”
这么一说，有禾才明白，脸上登时一红，“当然，当然管用。我只是伤了经脉，又不是被腰斩。”
“哦，那就好，若是误了人家秦小姐的青春，罪过就大了。”程风松了口气。
有禾斜了程风一眼，心中咒骂着程风，咒骂他竟然如此不堪，连这种事情都想得到。
说话间，夏长老和纪长老一同走了出来，只见纪长老之前的满面愁云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兴奋。
“夏长老，千恩万谢也难表我老纪此刻的心情啊。”纪长老道。
“那就别说啦，免得累到舌头。”夏长老道，纪无利和纪有禾一直将师徒二人送到了大门口。若说比这纪长老的转性更让人看不懂的，便是纪长老送走夏长老转身回去时，竟然替有禾推起了轮椅。看到这一幕，程风好奇了。
“你究竟同那纪长老说了什么？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呵呵，我只是告诉他，卢仙师跟我讲，说道门中有人能炼制一种丹药，或许可以让有禾的经脉恢复如初。”夏长老道，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真的吗？”对纪无利和纪有禾来说，这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瞎说的。”夏长老道。
“啊？”
“我自己编的。”
“为什么？”
“那老东西叫纪无利，无利不起早，给他点希望，他还能对他儿子稍微好一些。”
“日后若是那纪无利问起呢？”
“简单，推脱过去便是。若是实在推脱不掉，便说是那卢广鳞信口开河。”师父道。
程风本想骂这师父太无耻，不过仔细想来，确是有利无害，着实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