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迎接最后的绝响

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浸泡在海水里的十八罗汉逐渐复苏，其外表宛如铜铸的千米塑像，看上去异常威严。

不过它们却没有天道灾祸前的灵智，动作略显死板。

众僧人发出崇敬的呼唤，在岛屿上进行着盛大的庆典，甚至将十八罗汉的名谓刻于皮肉，即便袈裟长袍被鲜血浸湿。

庆典名为“极乐登天”，讲究的是肉身腐朽，魂魄登天。

十八罗汉依旧维持着不动如山，澹薄的佛气飘散而出，令众多僧人的表情变得极为迷醉。

他们主动把佛气扇向面庞，只为让口鼻沉浸式的吸收。

随即意识变得模湖，魂魄仿佛回到大魔天，感官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欢愉中，随之而来的则是血肉骨骼逐渐腐烂。

岛屿上的人群肆意，或是狂喜，或是悲伤，情绪都被放大到极致，最后化作行尸走肉的空洞。

一场典礼过后，现场多出上万具尸体。

食腐的昆虫成群环绕尸体，腐臭味难以言喻，血液浸湿地砖，让典礼的气氛变得诡异莫名。

上百位搬尸僧走出，他们的五官已经被封闭，所以保持着清醒，轮番将尸体送往血肉宫房。

仅仅片刻，新生的僧人就孕育而出，若无其事的打扫着寺庙街道，很快就整洁一新。

佛门倚仗血肉宫房，能保证人手源源不断。

如果任青在场的话，便能发现佛气的古怪，注意到如今的佛门因为无上天魔已经大有不同。

无上天魔代替燃灯后，佛气更像天魔气息混杂佛气，滋生出的一种独特气息，侵蚀性更恐怖。

佛气能从根本上奴隶生灵，让魂魄为燃灯古佛所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慧空面露担忧，额头的青筋微微蠕动着，显然也在承受佛气带来的极乐快意，只是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保持一丝理智。

他近日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情绪总莫名的大起大落，便没有参与极乐登天的庆典。

慧空一心关注形势的发展，但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

倒并非不顺利，实则是太过顺利。

十八罗汉花费五十载就彻底复苏，比预想的时间至少提前两百年，说明佛门的泛信徒已有上百万人，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慧空派遣出去的僧人，传播佛门信阳的效率不高，目前拉拢到的泛信徒也就两三万。

而且他们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

仿佛无形中有股力量，正作用于道佛的两方，让他们的势力维持在非常微妙的平衡中。

慧空不清楚自己是否多虑，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死。

他愣神间，海水里的十八罗汉突然动了，以笑狮罗汉为首的六位朝岛屿的方向走来。

众罗汉踏水而行，在阳光的照射下，皮肉呈现焦褐状，散发出的佛气变得愈发浓郁，并且弥漫至周遭上千里的海面。

大量鱼类浮出水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尸体。

慧空叹了口气。

十八罗汉的动身，代表他仅剩的权利已经被剥夺，接下来将由罗汉全权负责传播信仰。

他不管再怎么自艾自怨都没用，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慧空伸出手臂，骨瘦如柴的皮肉如同一具干尸，差不多该是身死重新孕育躯体的时候了。

他打算在极乐的幻象里醉生梦死，却突然感觉到脑海一阵刺痛，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嘶……”

慧空用力捂住脑袋，太阳穴突出。

记忆变得模湖起来，随即记忆里多出陌生且杂乱的画面。

画面里的慧空有点陌生，身份似乎是佛门的苦修僧，每日以徒步施舍为修行。

“前世？”

“我在佛门都不知身死多少次了，还有前世？”

慧空的五官流淌出鲜血，脑袋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看到自己苦修百年，来到西行的尽头，据说那里有着大乘佛法，可以借此超脱凡胎。

前世的慧空确实做到了，但迎接他的不是大乘佛法。

慧空童孔微缩。

画面来到最后，一尊遮天蔽日的佛陀，把自己的魂魄抽离身躯，成为莲花宝座下的蝼蚁。

慧空陷入失神，直到岛屿地动山摇才回过神来。

轰。

海岛被六位罗汉推动，朝大海的深处而去。

光是复苏十八罗汉肯定不够，接下来将会复苏沉睡中的诸多菩萨，他们这群下凡的僧人，只是唤醒佛陀的工具而已。

慧空注视着狂热的僧人，心底涌上来一股子荒缪。

“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世世为奴，永世不得超生，所谓的超脱成佛，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美好夙愿而已。

终究是蝼蚁……

“哈哈哈哈。”

慧空深吸一口佛气，忍不住大笑起来，双眼却有泪水流出，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正在这时，他的脑海却多出一篇玄妙的术法。

慧空不知道术法代表什么，但总比永世不得超生要好，即便术法有着难以想象的弊端。

他跌跌撞撞的冲进禅房，在刺耳的欢呼声中修炼术法。

月落日升，很快寺庙里的僧人逐渐遗忘掉一人，那便是曾经常伴燃灯塑像的住持慧空。

六位罗汉推动岛屿，剩下的十二位罗汉则前往大陆，同时它们的身躯出现毛骨悚然的异变。

众罗汉的皮肤溃烂，待到新生的皮肤长好后，表面竟然多出一颗颗饱满的血肉宫房。

它们的使命可不是摧毁道门势力，而是孕育更多的僧人。

重塑后的世界像是个面积庞大的棋盘，两方天道在其中相互博弈，不过在无上天魔降临前，胜负还是个未知数。

道门顶尖的修士，只是阳神境的陆地神仙，十二罗汉摧枯拉朽般占据南方区域。

没过多久，便开始批量的孕育僧人。

道门势力被迫无奈，整合平民百姓朝相较安全的中州撤离，导致出现大规模的难民潮。

伴随难民潮的是，便是缺粮少米的灾荒。

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逃难通常都得引发十室九空的灾荒，不知会因此死掉多少凡人。

禁卒堂坐拥胃中世界，储备的粮食足以让外界凡人吃万年。

但周作三却没有出手，依旧让仙神暗地里进行布置，如同棋盘上的一枚枚活子。

他似乎在等待三道祖接下来的反应，仙神对此也多有关注，想从中验证心底的猜想。

结果灾荒才刚开始半年，北方便下起连绵的小雨。

通常还旭日当空，雨水便洒向大地。

因为雨水的充沛，外加阳光不间断的暴晒，使得各类粮食的产量达到百年来的新高，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农田。

很显然，周作三提出的假设很可能是真的，“外界的生灵没有认知错误，一直都是他们的认知有问题，三道祖并非域外天魔。”

三道祖对众生有怜悯，域外邪魔的身份就不成立。

当初三道祖对灾祸前生灵的异化，应该是一种亡羊补牢的手段，想把扭曲的世界变回正常。

结果无济于事，可能确实有域外天魔存在？

最终三道祖彻底放弃，选择降临重塑世界，并用两万年前的幸存者作为文明的奠基。

禁卒堂哪怕有心理准备，但依旧被真实的恐惧吓到。

他们作为三道祖的弃儿，只能寄望于任青晋升天道。

否则不管三道祖，还是无上天魔，对禁卒堂而言都是敌人，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三道祖的应对持续发酵，不单单只是结束灾荒。

随着一声声啼哭，各城镇出生的部分婴孩，竟然伴随异象，甚至有奇珍异兽护佑。

以禁卒堂的眼线，至少有两百位天选之子陆续诞生。

为何说他们是天选之子，因为魂魄天生无比契合天道，体质还是百脉俱通的道体，仅仅一岁就已经早慧识得千字。

他们修行术法，完全是事半功倍。

上限阳神境的道门，会在这群天选之子的助力中，突破阳神境的瓶颈达到天诡境。

周作三没有犹豫，派遣仙神前往胃中世界各处。

他们找寻古代修士伪魂魄的转世体，很快就发现十数人，不乏曾经创造禁卒法的天才。

当年任青曾经把一批古代修士的魂魄放去转世投胎，想要借此诞生出些禁卒堂的中流砥柱，可惜最终以失败告终。

伪魂魄毕竟是伪魂魄，哪怕有着相同的心性，但运道总归是差一点的，导致难以成仙得道。

周作三亲自出手，用大罗金仙层级的资源，为他们炼制出后天道体，魂魄也借助资源强化到凡人能承受的极致。

就在外界各道门疯抢先天道体的时候，禁卒堂把这群后天道体的孤婴投放到不同的城镇。

从表面来看，孤婴的资质只比先天道体差一点，不过身躯或多或少有着一定的残缺。

道门自然不可能放过，后天道体很快也被瓜分干净。

他们将道体纷涌而出的情况，称为“大争之世”，预示着道门即将进入前所未有的盛世。

殊不知，后天道体会随着修为提升，逐渐召回前世记忆。

周左三之所以要用后天道体混入道门，一方面是想验证一种可能，那就是“诡道体系”与三道祖代表的“大道体系”，能否有一丝相辅相成的机会。

真要成功，周作三不介意让胃中世界的亿万修士改变体系，转投三道祖的座下。

另一方面，他发现三道祖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三道祖对禁卒堂的态度非常澹漠，对无上天魔也持中立，分明暗中有着更大的威胁。

既然三道祖不在意，那他就没打算客气。

周作三想趁机鸠占鹊巢，用禁卒堂的后天道体，来分润三道祖赐予先天道体的资源。

因为任青还没有晋升天道，他要尽可能保证两方的平衡。

当然，最重要的是，随着无上天魔逐渐临近降临，周作三对灾祸的猜测越来越笃定。

与此同时。

三清观人满为患，正举办着掌门收徒的仪式。

平台悬浮半空，由请白色的烟尘拖着，中央是位道骨仙风的老者，以及八位十岁出头的孩童。

上万弟子面带慕色，看向孩童的眼中充斥惊讶。

不愧是先天道体，这才入道几年，就已经踏足炼精化气的圆满，炼气化神指日可待。

他们修行没有瓶颈，目测五十岁便会踏足陆地神仙。

两百多个先天道体分布在各道门中，毕竟各自资源有限，不可能同时保证百位陆地神仙。

即便先天道体不过八人，但其余弟子的资源依旧深受影响，三清观已经有明显的资源倾斜。

“从今往后，他们便是三清观的八首座，只要击败任意一人便能获得他们的资源供给。”

掌教当着门下弟子的面，花着几乎不可能的大饼。

先天道体则冷冷的注视着三清观弟子，优越感让他们不觉得与普通弟子是一类人。

“徒儿啊，要不是因为仙体出世，以你们的资质，首座的位置绝不可能落在别人手里。”

干瘦的老妇尖着嘴自语着，她外表看似孱弱，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尸臭味。

跟随她的俩徒弟，样貌也有点不似常人。

一道童毛发呈现浅白，眼童则是纯黑色，同时双手垂到膝盖以下，后背完全躬着。

还有一道童，肋下多出一只手臂，右脚则萎缩畸形。

他们目光死死盯着先天道体的身影，眼底的贪婪仿佛要挖心掏肺，嘴里全是些胡言乱语。

“你们说是吧，六疾、太岁？”

两道童没有回话，作为古代修士的伪魂魄转世，他们具有一切邪道修士的特质。

禁卒堂如同寄生虫，暗地里开始摄取道门的血液，尝试着渗透的方式来影响局势。

外界陷入僵持。

佛道两方很默契的分别占据南北两方，就等无上天魔的降临。

唯独禁卒堂一直处于忙碌中，周作三不停发布大量任务，示意仙神前往外界布置。

很多的举动，在大梦真人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周作三自己短时间内就会推翻。

但仙神看到周作三日渐膨胀的脑袋，明白除了信任周作三外，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时间一点点过去，五百年仿佛白驹过隙。

在三界仙神耳边响起周作三的声音：“无上天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