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许愿(修)
从梦中惊醒时,小舟绎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他像是还停留在梦境中,两眼没有焦距地转动,双手无意识地抓紧。
片刻后,大脑才接收到信息,周围陌生的装饰物提醒着他:自己现在正在别人家里。
「三个小时十一分。」
旁边的茶发少女按下计时器,不解地看向他。「这个药能让其他人昏睡一整天,为什么到你身上就这么点时间?」
我也想知道。
小舟绎回给她一个无辜的眼神。
「耐药性?不对,这个药你没吃过,难道是我拿错了?」
雪莉转身在操作台上翻找,小舟绎则慢吞吞地收拾着衣物,一边听着这位天才少女提出想法,又很快地自我否定。
她和小舟绎一样,出生不久后父母去世,由组织抚养长大。
不一样的是雪莉身强体健,聪慧过人,能够接受组织的高强度训练,13岁就已学成回国,成为研究所的顶梁柱。
相比之下,小舟绎简直是雪莉的低配对照组——还是需要长期精心呵护才不会碎的那种。
小舟绎一度因为落差而闷闷不乐,好在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很快打成一片,成了忘年交。
只是最开始,他们之间的相处更想像是姐弟:雪莉是姐姐,小舟绎是弟弟。
这种差别直到他拿到代号才慢慢转变过来,虽然小舟绎坚持主要原因是雪莉过于一板一眼、老成不似小孩。
这回他来这里,是为了帮测试雪莉新研发出的安眠药物。
雪莉被组织委以重任,夜以继日地开发着Boss需要的药物,闲暇时就靠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产品来缓解压力。
小舟绎大为震惊,他不理解为什么熬夜工作能减压。但想到琴酒后就明白了——天才的通病就是将加班当做娱乐。
幸好雪莉研究的总是一些奇怪的东西,药物之类的倒是很少开发,否则总被抓来帮做测试的小舟绎一定会绕着研究组走。
「你是做了什么梦吗?」
雪莉眉头高挑,「梦到了想逃避的东西,潜意识催促你醒过来,所以才醒得这么早?」
小舟绎认真地点点头,「梦到了雪莉直到成年了也没长高。」
雪莉:?
「雪莉酱,熬夜会长不高的哦。」
他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幽幽地吐槽,「去年你就是这么高吧,我在梦里梦见你到了18岁还是那么一点点,所以吓醒了。」
雪莉:……
她默默拾起一把手术刀,铁质器材上反着阴森的光。
「开玩笑的,不过还是早点睡比较好。」小舟绎见好就收,他扎起长发,对着雪莉笑了笑,「这个表情就很好嘛,不要总是板着脸。」
「……总是板着脸的人是你才对吧。」
雪莉面无表情地回击着。
「我这是笑脸才对吧。」
「永远带笑和面瘫有什么区别。
「好过分雪莉。」
「而且你还没有Gin高吧,他通宵熬夜得还少吗。」茶发少女冷笑,「认真养生的你反而没他身体好,说明那套理论是伪科学。」
「……」
这场斗嘴以雪莉的胜利告终,她撩起耳边碎发,得意地看向红发青年。
她认识小舟绎时对方还没有代号,少年行事间虽然有几分以后的样子,但骨子里的开朗和热情怎么也掩盖不住。
与组织的格格不入,是一个完整的、鲜活的人。
而现在的Gie,即使面带笑容,温文尔雅的样子全然不像黑-道。但在不经意间,他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萎靡总让她想起被扔在垃圾堆的破布娃娃。
所有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阴影。
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她想了想,试图从过往的痕迹中搜刮出蛛丝马迹,冷不防却听见对方说了一句。
「我和Gin分手了。」
「愚人节已经过了。」雪莉冷静地吐槽道,「明年记得看准时间再来骗人。」
「是真的哦,我提的。顺便一提,我打算退出行动组了。」
「……」
雪莉打量了片刻,青年嘴角含笑,神色坦然。
她和小舟绎相识多年,充当他的树洞,听了不少两人的纠葛,然后雪莉再通过自己在电视剧或小说里得来的经验,装模作样地教导他该怎么做。
但她本人与那位银发杀手并不熟悉,偶尔的交际也只是在组织擦肩而过,点头示意。
雪莉第一次见到琴酒时,他靠在自己的家门口吸烟。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头戴礼帽。银白如月的长发像把刀,泛着阴冷的光,碧绿的眼睛不带感情地扫视着一切,稍稍靠近就会被割伤。
当时才获得代号的雪莉心中警铃大作,她误以为组织对自己不满,特意派人来除掉自己,下意识屏住呼吸,双脚蓄力,准备随时逃走。
红发少年从房间内探出头,凌乱的长发下是茫然的表情,「怎么了雪莉?」
年幼的少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小舟绎从房间里跳出来,雀跃地跳向琴酒。银发男人周身几乎能凝成实体的杀气骤然消散,她甚至看见琴酒的嘴角往上弯曲了一个弧度。
雪莉:……!
她的表情堪称惊恐,四肢僵硬地看着他们告别离开。她觉得自己好奇弄明白了什么东西,但即使这样,她也并不看好这段恋情。
雪莉隐约知道小舟绎的愿望,他想和琴酒、负责人离开组织,去往北欧的小国家过上平凡的生活。
但琴酒这种人是不会沉溺于一段感情里,放弃自己的生存之本。
好在小舟绎现在终于想通了。
她欣慰地瞟了他一眼,嘴下依旧不留情。
「恭喜你终于想通脱离苦海,不过我是不会替你擦眼泪的。」
「……我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不如换点别的吧。」
他有些无奈,手指点在椅背上。
「诸星大是你推荐进组织的,你对他有多了解?」
*
街道。
红发青年缓步走着,肩上掉落了些许花瓣。
四月初的晚樱顽固的在树梢绽放,却又抵抗不住春风的纠缠,故作扭捏地被风吹落。
几个孩童从街的那头跑过至身后,喧闹的打闹声将他唤醒。
一时失神,竟然走到这里来了。
小舟绎咳嗽几声,将毛领拉高遮住鼻子,微微瞥起眉头。
他在的这条街道上种满了樱花树,据说是很早以前某位富豪为了搏妻子一笑而种下,两人一生都恩爱非常。
附近的商家以此为理由,宣扬着:情侣只要在樱花盛开时来到这里,许下同一个愿望,便可永远在一起。
因此每年花季都会吸引大量情侣到来在此拥吻拍照,祈求恋情能一帆风顺。
16岁的小舟绎还处在对传说深信不疑的年纪,他缠着琴酒,哀求了许久对方才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他一起来到这里。
他们特意挑在深夜,趁着四下无人时从组织里跑出来。
那夜寂静无风,灯火将影子拉长。
小舟绎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里,扭头回望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他们就像是私奔的情侣,为了一个不切实的冲动奔向远方。
[如果阿阵要和我私奔,再挤迫我也不会松开他的手。]
这个想法令他有些兴奋,心口涌出一股暖意。心绪炙热到让他不敢看向琴酒,唯恐泄露了一丝半点的想法把人吓走。
即使这样,小舟绎也莫名有了恃宠而骄的底气。
「阿阵,我想坐到上面去。」
红发少年跳起,试着跳到树上,却怎么也够不到,垂头丧气地拉着琴酒撒娇。
「……等着。」
银发少年身量颀长,身手矫健如猫科动物,他抱着小舟绎坐到树上,不言也不语,只看着他沉默。
明亮皎洁的月亮在身后高高挂起,给琴酒披上一层银辉。
「阿阵,你在发光。」
小舟绎惊喜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琴酒,他描绘着爱人的轮廓,金瞳里满是喜悦。
手指掠过发丝、脸颊,最后停留在唇边。
琴酒眼睛闪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的银色长发与月色相融,几乎融入进这片深黑与粉白交织的夜晚。
绿色的眼睛里藏着比以往更多的东西,似乎也被月色融化。
也许他也是爱着我的
16岁的小舟绎迷恋上琴酒此时看自己的眼神,眉眼之中像是被灌了甜酒,迷得他晕头转向,奋不顾身地想要往前。
「阿阵。」
红发少年勾了勾他的手指,声音旖旎又模糊。
鼻息温热而暧昧,他偏过头凑近爱人。
月色下,他们交换了一个吻。
……
但也是在这里,琴酒的视线冷冷地划过他的脸,满脸烦躁。
「叫我Gin。」
他将还未点燃的烟扔在地上,用力踩踏,像是在与什么做出割裂。「不要那么叫我,小舟绎。」
又是一阵风刮过,渐渐枯萎的花瓣掠过小舟绎的鼻尖。猛然记起这两段截然不同、又发生在同一地点的回忆,欢乐和痛苦夹杂在一起,刺激得他咳得惊天动地。
小舟绎绝望地捂住脸。
琴酒或许也动过心,但他的爱太单薄,无法融化他与生俱来的刺,也无法再支撑小舟绎继续怀抱同样的热情去拥抱他。
黑泽阵就像是一阵风,一场大雨,一抹明月,能够相遇就是幸运,怎么还能奢求更多,又怎么能将他捆起来?
16岁的小舟绎满怀期待和热枕,以为靠爱就能打败一切。
他想过很多种这段感情的后续,但从没有一个是在无穷无尽的猜疑中被磨灭,——亦或是潜意识里就知道结局,所以特意避开。
风吹动树梢,阳光透过缝隙跳跃到地面,形成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光斑。
小舟绎轻瞟了眼时间,有意识地放缓脚步,专注地听着对面的动静。
他站在一个弯道旁,能够看清对面来人的影子,数量繁多的樱花树又恰好能遮住他的身影。
片刻后,小舟绎绕过弯,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诸星君,好巧。」
黑色长发的男人有着标志性的浓郁眼睫,冷白的肌肤衬托得刀斧雕刻般的五官锋锐而绝美。
墨绿的瞳孔像是深不见底的池水,让人情不自禁地靠近又沉溺。
诸星大轻点头,像是认可了这份巧遇。
终于等到你了。
小舟绎露出笑容。
就像曾经的小舟绎想不到爱意会被磨灭一样,13岁的雪莉也不知道,他在梦里看见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是极相似,但又一眼就能分辨出的,只属于诸星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