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师篇(一)

第2章 从师篇(一)

1.

赵光明成功凭着自己的文化水平打动了贾步忠,最终留了下来。只是这一留,很有可能几年见不着父亲,令他多少有点不舍。贾师傅自然也看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主动回屋给了他们父子留下了独处机会。

院外,赵季平不舍的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谆谆教导:“娃儿,从今天起,爸就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学会坚强,独当一面。另外,好好的跟着贾师傅学本事,知道吗?”

赵光明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爸,我听您的,您要照顾好自己。等将来以后儿子学成本事,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好小子。”赵季平蹲下身来看着儿子,好一阵子以后,整理了下他的衣领子,然后就这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去世的早,如今只留下了父亲一人孤苦无依。赵光明内心百感交集,感性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跪了下来,大声喊道:“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学本事,将来以后,你干不动了,我就是咱赵家的顶梁柱!”

那一天,谁也不知道赵光明是怎么度过的,他依仗的父亲离开了他,留下来的,只有一床破旧的被褥。贾家班暂时只有他一个新人学徒,其余出师的徒弟是不和他一起住的。也因此,他一个人住在了一间陌生的环境里。贾步忠没和他说什么话,只是吃饭的时候叫一下他。因为是寄居在师傅家,赵光明多少显得有点拘束。就连吃饭的时候,都不敢和师傅一家坐在一桌。

贾步忠倒是十分欣赏这小子的人品性格,年仅十三岁,就肯一个人在外人家里住着,并且不吭不响,足以见得他能吃苦。贾家唢呐从清末开始传承,直到现在,都是对内传承,儿子贾根来和他一般年纪的时候调皮得很,到了十八岁那年,才开始在自己的调教下学起唢呐。只要是稍微吃一点苦,就委屈得像是只被碾的蚂蚁一样。比起这小子来说,真是差太远了。只是,吹唢呐讲究的是个资质,不知道他小小年纪能不能适应得来。

“娃儿,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桌吃饭?”贾步忠的媳妇说。

赵光明圪蹴在院子的门墙上,正扒拉着嘴里的饭,忽然间,不自然的呛了一声,连忙把饭碗落下,跑到一边咳嗽起来。

贾根来坐在桌子上看着这一幕,忽然间捂嘴一笑,忙把手中的饭碗放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弟弟,我们仨是纸老虎吗?”

“额?不是,不是……”赵光明急忙冲他摆了几下手说。

“那你那么怕我们干嘛?”贾根来眯起眼睛一笑,好像春日暖阳里面居住的天使一样,很快就温暖了赵光明孤独的心,“走着,跟我上桌吃饭去。”

2.

贾根来24岁,是贾家班入门最晚的一个学徒。在赵光明没来以前,人人都称呼他为小师弟。现在好了,贾家班又添一名学徒,小师弟的名号也就落在了赵光明身上。两人差不了多少岁数,再加上贾根来从小好玩,对于这个刚入门的小师弟便多加照顾起来。吃罢饭后,便带领着他在贾步忠面前施行入门前的跪拜礼仪。

老院子正当屋内,有一张八仙桌,上面摆放了很多铜管状的唢呐和笙箫,看上去大多有点年代锈迹,但不乏端庄与宏伟。最中央的一个空位子上,放着几道专门供奉的牌位,从字面上来看,应该都是贾家唢呐的先祖还有传承人。贾步忠挨个给牌位上香以后,就对着牌位念叨着什么,作了下揖。紧跟着,与媳妇一起坐在桌子的两旁边。

“根来,你带着光明在牌位跟前磕几个头。”贾步忠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严肃的说。

“是。”贾根来回复,说话间,就拉着赵光明照做。

头磕下来,三个回合,赵光明的眼里充满了挚诚,但他正准备站起来时,却被贾根来给拉住:“小师弟,跪拜礼还没结束。”

赵光明顿时以为是自己莽撞了,抬起头来看了眼师傅贾步忠,见他始终皱着眉头,便害怕得垂下了头,不敢出声。但贾步忠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接着沉稳的样子用手指头敲了几下桌面后说:“娃儿,从今天起,你就要改口叫我一声师傅了,你可愿意?”

赵光明抬起头来说:“愿意。”

“那好,从现在起,你就正式改口,叫我一声师傅吧。”贾步忠面不改色的说。

“师傅。”赵光明很有眼色的挪到了贾步忠面前,磕了一个头,又来到旁边师娘的位子前磕了一个,“师娘。”

稚嫩的声音,以及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很快就让贾步忠的媳妇心生怜爱,“哎”的应了一声后,忙不迭的站起身来,扶起赵光明:“从今天起,你就是贾家班唢呐里面的一员,关于唢呐上面的事,你可以问你师傅,关于日常方面的事,你可以过来问我,可不兴刚才那么拘束。”

“知道了师娘。”赵光明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母爱,对她保持尊重,说话间,也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

但是调皮的贾根来怎会放过这个逗玩的机会,向父母行完大礼以后,他便站了起来。凑到赵光明的跟前,摆出以前那些师兄们对待自己的长者架势,脚趾抬起,轻轻的落在地面上,几个来回以后说:“小师弟,还有我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师兄啊,你难道不表示表示?”

3.

赵光明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唢呐匠。

行完拜师礼后的第二天,师傅就接了趟活,在贾家班成员还没集合以前,便单独把他叫到自己房间内,然后,从床底下搬出一只储物箱,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将其打开:“娃儿,吹唢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论是先天的天分,还是后天的努力,其实都只有一个技巧,那就是运气。这里面都是我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宝贝,你挑出一样出来,在我面前试一下。”

“师傅,我……”赵光明看着眼前箱子里长短不一的唢呐,一时间眼花缭乱,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指着最亮眼的一只说,“我要这个!”

“这是我祖父传下来的。”贾步忠取出那根锈迹斑驳的唢呐就着袖子擦了擦,如视珍宝的看了几眼,递给他说,“贾家班几个师兄弟中,只有你大师兄曾经用它给人独奏过一回,也算是我的老伙计了……”

赵光明就坐在旁边,看得出来,师傅有多爱惜这只唢呐。

就在昨天,贾家班的几个师兄们听说师傅名下又添了一位新徒弟,便以排练为由,过来看了几眼。相互间,在贾根来的介绍下,也都有了大概认识。

其中,大师兄和三师兄是师傅最得意的门生。听几个师兄介绍,凡是接客要求的演出方式,只要有他们在,就能安排的妥妥当当。师傅所学的曲子当中,除了《百鸟朝凤》和《全家福》以外,其余曲子,样样精通。也因此,当接客要求独奏的时候,即使师傅不在,他们也能扛起这面大旗。很多人都说,将来师傅退休以后,贾家班唢呐将由他们两个当中的其中一个来传承。

大师兄为人老成,又是班子里除师傅以外,年纪最长的一位,深得师傅的真传。吹奏师傅最爱的这只唢呐,可想而知是怎样的效果。而自己只是刚入门,选择这只唢呐,多少来说有点不自量力。原本还想给自己打个圆场,让师傅给自己换一只试试,可这时师傅却说:“吹唢呐讲究的是个气的运用,你娃要是觉得气足,大可以试一试。”

很明显,贾步忠是为了考验一下徒弟的天赋。一般新徒弟入门,他都会从基本功教起,给他们每人一根细竹管子,安放在家里面的大水缸里。要求围在水缸面前,隔着竹管子用力去吸。吸出水来,就视为合格。下一步,传授他们唢呐构造,曲子等。而轮到赵光明这个新人徒弟时,显然越过了这最基本的门槛,对他委以器重。居然放心的把祖师爷的宝贝交给他来演奏。

赵光明年龄小,再加上新入门,不知道师傅的用意。但对于师傅赠予的这只唢呐来说,内心却充满了敬仰。腾出双手从他手里接过,心脏砰砰的跳着,打量着它。既不懂得怎么拨弄八音孔,也不知道怎么运气,就用嘴巴贴着咪儿,极力的对外吹气。直到脸部憋得红成一片,这才感觉到呼吸困难,挪出那只唢呐放在师傅身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呛着似的,蹲在地上咳嗽。

贾步忠见他全程没发出一个音响,好似对他已经失望,流露出淡漠的眼神。将那只宝贝唢呐放回箱子里,归置原处。站起来点了一根旱烟说:“贾家班唢呐一向不随便收徒弟的,尤其是外姓子弟,你虽已行了跪拜礼,可还达不到入门的地步。我先和你讲一讲唢呐的历史和传承,你且听好,待会我讲完以后,会对你进行一个小小的测验。假如你过了这个门槛,就说明你还有可造的潜力,为师也愿意培养你。假如你连这点水平都达不到,为师也只好让人送你回去……”

4.

“贾师傅,你说吧,我愿意听。”赵光明第一时间应承了贾师傅所说过的话。他现在已经没了退路,父亲三番五次的向村民们炫耀,自己是跟人贾师傅学唢呐去了。假如要是现在回去,不止他老人家面子上过不去,还会像以前一样,气恼得抽打他的屁股蛋。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唢呐文化的历史传承,大概率就像以前上学时所背的语文课本。也许就连父亲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强项。早年间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对各类文章产生了一种迷之向往,虽说读不懂个中的意思,但却能倒背如流。只要嘴上默念几遍,便能一字不落的记在心里。贾师傅考验他这个,实际上就和自己默念课本差不多。

同一时间内,贾步忠从他稚嫩的脸上,看出了百分百的诚恳。

刚才的话听上去是严厉了点,可是,却是一番由衷的劝导。

唢呐是一种民间传承,在他所收的几个徒弟当中,十个有八个都很有天分,假如连最起码的运气都不会,那么短时间内,很难有所成就。收徒弟有收徒弟的目的,更何况,还是外姓子弟。距离怀庆府所设立的‘金鼓会’还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假如在这段时间内,赵光明仍未出师,那么,贾家班的八台便缺少一人,比不上其他唢呐班的演奏,从而败下阵来。

这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既然这样,你娃可得听好了。”贾步忠说道,说话间,掐灭手中的烟头,继续说道,“唢呐艺术在沁阳历史悠久,早在1606年,明代乐圣朱载堉就是唢呐艺术的发扬人,他不止改良了唢呐的发音位置,即在唢呐八音孔的基础上改造出了三眼管子,还在沁阳的怀庆府(古称九峰寺)创立了金鼓会,每年农历九年二十三这一天,各地的唢呐吹打班都要到此进行比赛,由于他的巨大影响,沁阳一带便自发兴起了很多的吹打班,比如明末清初的同乐会,贾家班,张家班,贺家班等。到现在,仍旧比较受人欢迎,出现在白事现场,寺庙开坛,以及新店开业等各种场合,今天我们着重在讲一下贾家班的历史与传承……”

说到这里时。

贾步忠忽然间停止了演说。

忽觉得眼前人比较奇怪。

就在刚刚,不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会看着自己,在嘴里重复发出一些嘟囔的声音。

就好像寺庙里的和尚,敲佛念经一般专注。

“光明,你把我刚才所说过的话全都重复一遍吧。”

“是,师傅。”赵光明回应一声,站起来,一字不落的说,“唢呐艺术在沁阳历史悠久,早在1606年,明代乐圣朱载堉就是唢呐艺术的发扬人,他不止改良了唢呐的发音位置,即在唢呐八音孔的基础上改造出了三眼管子,还在沁阳的怀庆府(古称九峰寺)创立了金鼓会,每年农历九年二十三这一天,各地的唢呐吹打班都要到此进行比赛,由于他的巨大影响,沁阳一带便自发兴起了很多的吹打班,比如明末清初的同乐会,贾家班,张家班,贺家班等。到现在,仍旧比较受人欢迎,出现在白事现场,寺庙开坛,以及新店开业等各种场合,今天我们着重在讲一下贾家班的历史与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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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唢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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