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失败
当拉拉来到这片海域时是稀少的好天气,天空万里无云,碧波微澜翻涌一望无际,在茫茫的大海上,唯一回应你的,只有飒飒飘扬的红发与旗帜。
老实讲,她上一次远航可以追溯到童年时期了,那时她还是个在甲板上到处乱跑的小鬼头,并没有记忆留在脑海中。
好在作为舰娘她对船只的掌握出神入化,手下的船员也尽是与海为伴的人,可能年轻人差了点,但老水手也有不少。在他们的辅助下,她顺利地将鱼鸮号从黑斯廷斯一路向西来到了葬礼群岛。
再往前,便先在此为自己办一场葬礼吧。这便是葬礼群岛的含义。
好在拉拉并不需要穿过葬礼群岛再往极西,甚至她都不需要靠近葬礼群岛,远远地借助望远镜观赏其中最大的岛屿一眼,岛上的港口一排横列,形形色色的海盗或海上摩肩接踵都是一副蛮横的模样。
拉拉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自己老板阿德琳的想法,葬礼群岛可以说就是阿德琳想象中的城市定位,游离在大陆的政治漩涡之外,借助海洋贸易与纷至纷往的人流崛起。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葬礼群岛并没有实际上的掌权者,只是由数位实力最强的.......海盗?其实他们已经不太出海劫掠,现在更像是划地而据的军阀。他们共同执掌葬礼群岛的方方面面,成立了一个议会,倒是比大路上的封建国家们更“先进”一点。
自己以后跟这里打交道的机会应该不会少。拉拉想到。
如果说选择海洋避开了与陆权大国的纷争,那代价就是跟这群海洋鬣狗会产生摩擦了。
不过现在说这个还远,心中默默记下葬礼群岛的模样,拉拉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手中的海图上——这是从黑鸟团的俘虏手中搞到的,他们大本营无名岛的海图。
黑鸟盗贼团虽然实力强也名声在外,但不讲规矩,又是前几年才到的外来者,所以在葬礼群岛上并不受欢迎。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在主岛上站不住脚,却也不走,就在群岛边缘处挑了个地方赖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对其他人的一种挑衅。
——我就在这里,有本事上门来!
很嚣张,但嚣张有嚣张的代价,这不,今天就有人过来了。
拉拉绕过葬礼群岛,隐隐能从远方看到海图上标注的无名岛了。她没有靠过去。她知道,自己能看见对方,说明对方也能发现她了。
她是心有仇恨,但并不是被冲昏了头脑。
在出发前,她说要将船员们平安带回去,也不是空话,她是想过的。
在她成为舰娘后,她指挥自己的船只就像是在指挥自己的另一具躯体,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对于一名船长来说,想要让自己的命令一传即达,船员们迅速反应控制船只做到满意的动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多年的经验、多年的默契很难做到。
而她不同,现在的鱼鸮号并需要由他人操纵,她一人就能做到心动船动。
再加上舰娘对于海洋的天然亲近,她觉得自己就算不是对手,想跑还是简单的。只要不陷入被围殴的接舷战缠斗,她就有优势。
“就一艘船.......”拉拉数着无名岛岸边停着的船只。“看来那些俘虏没骗我们。”
根据此前一战俘虏的说法,黑鸟盗贼团的成员并不是一直都在主岛的,而且不久前头领才要求他们去寻找失踪的鱼鸮号,此刻老巢很是空虚。这也是拉拉来此的底气之一。
在到这里之前,拉拉一直很担心对方已经收拢了人手,察觉到了不对劲.......那她就要无功而返了。但现在看来,运气是站在她这边的,黑鸟团的大本营还什么都不清楚。
“奇怪.......怎么对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拉拉放下望远镜,皱眉。
黑鸟团的海盗们应该也能看见他们才对,为什么什么动作都没有做呢?无名岛矗立在海洋中,那一大片木质违章建筑从凹进去的港口蔓延到山崖上,像是爬山虎,又像是一道粗糙的幕帘垂下,冷凝诡异,遮掩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难道海盗们纪律松散,连放哨站岗的人都没有?
怎么可能呢?到底也是在大海上讨生活的人,怎么会连基本的警戒都不做,那木建筑一直攀到山崖顶上,高高凸起,很明显就是为了扩大视野的。
“说不定是放哨的人喝醉了呢。”一旁的汤姆猜测。“船长,我们靠近些吧。”
“......嗯。”
拉拉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也说不出什么。现在离得太远一切只能看个模模糊糊,靠近一点到能看清岸上的布置的确会方便很多。
她谨慎地鱼鸮号缓速向前。
等到鱼鸮号靠到肉眼就能看清海岸的时候,无名岛上终于有了反应。能清晰地看见海盗们乱糟糟地大叫着拿起武器,在蛛网般的木质悬道上穿行,一群人——甚至其中还有些红着脸衣衫不整鞋也不穿的醉鬼,混乱地挤上岛上唯一的一艘战船。看起来就像是对拉拉她们的到来毫无准备。
好机会啊!
见此情景,鱼鸮号上的护卫队成员纷纷眼中亮光。
“他们好像是在办宴会。”汤姆兴奋地提议道,“好多人都喝醉了,船长!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啊!”
的确,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拉拉已经看见岛上随处可见的空酒瓶了,正中间的空地上还点起了一团巨大的篝火,上面正烤着一只巨大的海兽,其一半都被吃空了。
运气......真好啊。
看上去似乎是大好良机,此时趁对方战斗力不佳杀上前去,说不定能直接将这个贼窝给一扫而空。只是.......拉拉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有点太好了,好到让她都感到受宠若惊了。
难道遇到殿下后,自己真的转运了?从此一帆风顺飞黄腾达?
拉拉还是觉得怪异。她没有立即让船只全速前进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而是耐着心里的激动,继续观察着岸上的情况。
直至看到坐在山崖顶端,一张烂醉如泥的魁梧大汉,他的手下正站在他的周围试图将酒醉的他唤醒。他反手推开手下,好像终于清醒了点,抬起头,一张可怖扭曲的脸露出来,一眼就能让知晓——这是个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恶人。
邪鸦!
拉拉感觉有一团火在自己身体里燃烧,她的眼越发红凝好似要流出血来——她绝不会忘记这张脸,就是这个人在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当着她的面将爷爷杀死在海滩上.......爷爷的尸首被淹没,唯有血色的海水冲到她的脸上!
拉拉的胸腔不断起伏。
“船长!”船员们急躁地催促着。
不能再延误战机了,要是等到对方重新恢复组织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不知要多多少的牺牲。
“准备战斗!”拉拉冷下声音。
鱼鸮号以全速向岸边靠去,弓箭队已经在挽弓,所有人都蓄势待发。船头劈开翻涌的浪涛好像利刃一般穿行,巨大的船只碾在海浪上,予人一种异样的勇气,好像自己也与这庞然大物容为了一体,有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对面呢?海盗们仍不成体统,想要匆忙地开船,可船锚弄了半天都没提起来。一场无可争议的屠杀似乎又仅在眼前。
拉拉没有放松。她死死地盯着邪鸦,看着那张因为最近而显得有些滑稽的脸,将其深深地印在瞳中,握剑的手收紧,若是有指甲,想必血已经滴在了甲板上。
今天,就是仇怨的终结吗?
拉拉瞳孔猛地一扩。她看见邪鸦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那张可怕的脸笑起来扭曲得不成样子,可他放声大笑,随着距离越近,拉拉几乎能看见他表情中的嘲弄。
凉意瞬间从大脑贯到脚底。脊骨一点一点冰冷。
舰娘的能力发动,海水的包裹感陡然袭来,那温热的水流没有给拉拉带来丝毫暖意,只让她觉得又回到了儿时的那个午后,血水的锈味扑鼻而来。
海水.......海水的流动不对劲!
拉拉这时才陡然惊觉,无名岛的港口是一处凹进去的海岸,但水流并没有在这里冲上海滩,而是另有取出——那些建筑盖在山崖上!不!那不是山崖!它是在遮掩一处洞口!这个“山崖”的内部是空的!
“是陷阱!”拉拉猛地出声,“放弃战斗!撤退!”
几乎就在她声音的同一时间,一阵咯吱作响的刺耳断裂声传来,底部仿佛那些如丛木一般的木支架纷纷裂开,露出一个口子,数艘舰船驶出,上面有明晃晃的刀剑,好像食人鱼露出了牙齿。
遭了。
拉拉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现在不用她提醒所有人也知道中了陷阱,海盗们早就发现了他们,比他们想象的还早,甚至还布下了陷阱,就等他们入瓮。
如今双方贴得太近,即便是拉拉,也未必能让船只及时掉头并逃脱追击。
但.......总要试试。
拉拉回过头,看着甲板上那些变得手足无措的队员们。他们的训练还不够多,战斗经验也很少,跟过来、作战,更多是凭一腔热血和勇气,现在情况突变顿时慌了手脚,只将一双双无助地眼睛望过来。
拉拉苦涩地一笑。
她现在才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压力.......不是一个小女孩站在演讲台上,对着一群大男人讲话;也不是面对天大的知遇之恩,独自在海滩上挥剑以做报答;而是现在,她背负着殿下的期待,背负着部下的承诺,背负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恨与血,却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这样的压力。
是血的味道。
拉拉知道自己要食言了,今天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跟她回去。或许没有人能跟她回去,她也一样。她就这样失败了。
真是.......搞笑。
她有点理解为什么苏珊娜总看不起自己了。海水里早就没了血的味道,自己闻到的,其实只是胆怯与恐惧。
“船长......”汤姆看着迎面而来的三艘战船,咽了口唾沫。“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拉拉轻颤着嘴唇。
她将武器插在甲板上,伸出舌头,舔尽了自己流下的、猩红的血,双眼像狼獾一样充满了凶狠。
“逃.......如果逃不掉.......”
“就杀光他们!”她嘶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