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矢与天狼(四)小胡子
我们三人站在屋前,看着眼前那些交错的身影,不禁都锁起了眉头。不工所说的那个将他们引至博望山的纯阳太虚的弟子,更让我觉得奇怪。架起的数十个火盆已经将烟雨居照的通亮,烟雨居的掌旗使们,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的搬放着那些暗卫或是明卫的尸体。落雁峰上的守卫似乎也觉察到了山下烟雨居的动静,谢渊派来的人此刻正在清点着阵亡人数。一些万花弟子逐个的检查着平躺在地上的尸体,每挪一步,露出的总是无奈的神色。派去玉衡坛的人也已经回来了,那里没有什么动静,无伤亡。司空已出盟的事,应该是没有泄露出去。
一个身影很是熟悉的万花弟子,此刻也正俯着身挨个检查着躺在地上的每个人,这是第二遍了。他脸上的期望,变成了失望,转而又变成了期望,如此这般,终于到了最后一个。他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站起身时,竟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有个人扶住了他,他摇了摇头,拂了下额前散乱的头发,有些呆滞的朝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掌旗使走了过来,“在下是烟雨居掌旗正帅,七曜总判无情!”他抱拳向我们作了一揖,早前他那惺忪的眼睛,此时已经充满血丝了,“若不是三位相助,怕是天明之后的烟雨居将会血流成河了——”
我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不工与惠涵瑶也抱拳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烟雨居的暗卫全军覆没,共二十五人,明卫十人。全都是一击毙命,从伤口看,刀法极为利落。”说到此,眼前的掌旗正帅、七曜总判无情,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他默默地看着一地的尸体,握紧的拳头中,渗出的血,顺着拇指静静的滴着。
“加强警戒的指令已经传出去了,”惠涵瑶走到无情身边,拍了怕他的肩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
不工抬起手想说什么,却愣在了那。
其实不工想说的是,他可是七曜总判、掌旗正帅,我们只是刚到浩气盟不久的新人,怎能如此没大没小的去拍他的肩膀!我默默的舒了口气,冷静的说,“也许这两个人能给我们提供些线索!”
我瞅了瞅那两个死在不工与惠涵瑶手下的人,这是那伙人留下的最重要的线索了。烟雨居正风堂的两个弟子蹲在那两具尸体旁边,仔细的检查着。
“除了红衣教,还会使用双刀的,便是明教了。”不工一只手扶腰,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小坛罐。上边贴着一张红纸写着个酒字,哼哼,不知道他从哪找到的。
“只可能是明教了。”无情说,“盟主前几日提起过,神策军已经探得了大部分红衣教分坛的位置,这几日便会分兵将之各个剿灭。若红衣教有什么风吹草动,神策定会知晓的。”
“看来天策府跟神策军的关系还不错么,”不工笑了笑,“很难把当年武镜跟李承恩的死拼联系起来啊——”
也许无情是知道了不工乃谢渊亲自邀请而来,论江湖资历、武学造诣,定非泛泛之辈,倒也对不工的口气不表奇怪,“朝廷之中,天策与神策向来不和,相互之间也会注意的多一些。”
就是互相安插眼线了。都说**深似海,朝廷的权利争斗不也一样?若是抓到了对手的小辫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当年天策铁骑剿散明教,陆危楼这次潜返回来向中原武林复仇也说不准。”无情接着说,“我从幸存的丐帮弟子与唐门弟子那听说过明教怪异的武学与行动方式,”他看了看惠涵瑶,“暗杀之术不下你们唐门。”
惠涵瑶出自唐门,也经枫华谷一劫,此时他倒是很安定,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表露出一脸深仇大恨,他静静走到那两具尸首旁边,俯身去检查他们的兵器。
“是链子刀。”他松了口气,对旁边的两个正风堂弟子说到,“幸亏刚才没触动这刀柄上的机关!”他抬头望了望我们,“这刀与当年枫华谷之战时他们使用的双刀的大相径庭,以前的机关暗盒是绑在小臂上的,暗盒中的精铁钢丝与刀柄相连,配合盒子上的机关,可以将整把弯刀以很强的力道掷飞出去。没有人知道暗盒的构造,以前我唐门中有人想弄清明教弯刀的秘密,将暗盒打开,却中了盒中剧毒的银针暗器当场毙命了,而那盒子发出暗器后,也会损毁。”
我也蹲下身去,拾起一把惠涵瑶口中所说的链子刀。师父房中,有此类刀具的画像。链子刀,在神龙元年之前出现过,是一些地方的武官所戴的佩刀。此刀需要配合刀柄中是机关,方可长短伸缩,使刀之人也要熟悉流星锤等带铁链的兵器,在武林中不多见。武后被逼退位后,各个阶层的武官佩刀也渐渐为其他的兵器替代了。之后明教进入中原,所见的一些弯刀就如惠涵瑶所说。没想到武后退位四五十年后,今夜所见的明教改进后的双刀,与链子刀如出一辙,我轻啧了一声,哼,还能再一抚链子刀真容,贫僧这辈子算是值了。不过,手中的这弯刀与武后时期的也略有不同,与长剑一样,它也是两侧都开过锋,刀头微微一弯,顺着刀身的弧度生出一个倒刃,如鱼钩一般,我四下寻找,没有发现刀鞘之类的东西。
“这刀柄应该是中空的,不过也没觉得轻,那暗盒中的机关想必已经移到这刀柄之中了。”惠涵瑶细细的查看着弯刀,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工大哥,说不定明教的轻功,部分就隐藏在这弯刀之中!”
“嗯?!”不工放下了手中的小酒坛走到他身边。
无情抱拳对我说到,“大师,我想了解一下之前偷袭的具体情况,我们先进屋说。唐门精通暗器,而藏剑山庄铸兵大家,那弯刀的细节就交给惠涵瑶跟不工兄吧。”
我站起身将手中的弯刀交给不工,“小心点别碰到刀柄的机关。”
这里本来是谢烟客的居所,此时他还在闻道草堂,看护着他的两个兄弟,掌旗副帅派去的两个七星卫,想必已经把加强警戒的消息传到了。无情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双手合十微微低头道,“总判请!”
无情,他虽然自称是七曜总判,可身上透出的气息却不带有谢渊的那种凌厉,指缝间渗出的血已经凝固了,眉头却还是锁着。“喊我无情就行了,”他苦笑了一声,“论年纪我只是跟外边的惠涵瑶相仿,大师跟藏剑的不工兄都年长于我,你们又是盟主的座上宾,不必如此客气,今晚这烟雨居,幸亏有你们在!”他翻了一个杯子,拎起茶壶,从落雁峰赶来,几个时辰了,这是他喝的第一口水。
“盟中规矩应该如此——”
我没说完,无情便抬起手,“哎——既同为浩气盟,就不必如此拘束了!”
“阿弥陀佛——”
“来的四人之中,天策府的风狐似乎是出了什么状况,我也不相信陶杰周峰是被天策所伤!”无情放下杯子,“夜里烟雨居又被偷袭,跟你交手的人是不是那个风狐?”
“不是,”我摇摇手,“而且前来偷袭的,似乎以为谢烟客还在这烟雨居,对四星出盟也是毫不知情。”
“哦?!”
我嗯了一声,将之前被袭的细节告诉了无情。
“听与你交手的那个和尚的口气,他与惠涵瑶、不工所追击的那个纯阳弟子,似乎不是一路的?”无情问。
“与我交手的那五人,领头的是个少林弟子,我虽是少林出身,却没见过他。他叫冷雪,被另外四人称为总司。”我看了看屋外,“其余四人应该都是明教教众,每人都有两柄弯刀,两个为掩护其余人,已被不工与惠涵瑶斩杀。他们二人追踪的那个纯阳弟子,所使的是纯阳太虚剑意,不工说,他叫萧无痕!”
“我们安插在恶人谷中的眼线曾经描述过谷内的阶级规矩,确有总司一职。”无情话锋一转,问道,“我也很好奇,道胡大师的易筋经,练至几重了?”
“这——”我看着无情,有些诧异。
“没关系,”无情摇摇手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手掌中还有不少血迹,也许他也只是好奇那个冷雪为何能被我所伤。“阿弥陀佛——”
“那萧无痕与冷雪可以确定是来自恶人谷,若风狐与他们是一伙的,他们就不会来烟雨居扑一个空了。如此看来,风狐的行为确实怪异。恶人谷向来行事谨慎,不可能出岔子的!”无情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仰起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我静静的问,“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无情摇摇头,“只是觉得很奇怪——”他顿了顿,接着说到,“我检查过外边所有浩气弟子的伤口,皆为刀伤,脖颈处一击致命,万花弟子的医术都无回天之力。站在屋外偷听的那个萧无痕是纯阳剑宗,所使的应该是长剑。按照那个总司冷雪的口气与说法,调虎离山只是我们的感觉,与你交手的那五个人,说不定是来跟踪那个萧无痕的!”
原来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的,便是这个问题了,“难不成萧无痕知道所有暗卫藏匿的位置?”我不敢相信,恶人谷中,竟有人能在黑夜中绕开烟雨居所有的暗卫。
“烟雨居的暗卫都是我直接安排的,”无情立刻否定了我的看法,“而且每隔三天,我都会对部分监控点做一些调整,所以,除非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个个的除掉隐匿的暗卫,步步为营,否则,肯定是会被发现的!加上巡卫,如果想绕,没有两三个时辰,是深入不到烟雨居心腹的!”
“之后的五人,定是如你所说一个个除掉了暗卫,”我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明教的暗杀果真厉害!”
“倒不如说是让人胆颤,”无情说,“暗处的人都能被他们寻得,这真是个不幸的情报!”
“或许只是最近的守卫松懈了,才会让恶人谷有机可乘。”我摸了摸嘴角,竟觉得有些粗糙。明天该刮胡子了,我默想着。
“我现在最担心的倒是那个萧无痕,无声无息,没有触动一个守卫便到了谢烟客的居所,我想不出,他是如何办到的!”无情揉着干涩的眼睛,“如果有内应的话——”
他突然握紧了拳头锤向桌子。
桌上的瓷杯与水壶,随着他的拳头,颤抖着发出了几声清脆的磕碰声。我知道,就算有萧无痕的内应,现在也无从查起了。知道暗卫布局的,除了从落雁峰赶来的无情,便是暗卫自己。而现在,所有的暗卫,都已死在了冷雪随从的弯刀之下。
正想过去说些话给无情戒戒躁,只听屋外传来一声叫喊,“小心——”
随之,猛烈的一声轰鸣,整个屋子似乎都在震动!我跟无情对视了一眼,立即冲向屋外。刚到门口,刺鼻的硫磺味已让我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阵冷风,吹散了四周缭绕的烟雾!我们渐渐看清了屋外的情况,所有的人都捂着口鼻在剧烈的咳嗽,我四下扫视,那两具明教教徒的尸首已经变成了像黑炭一样的东西,散在了周围。惠涵瑶坐在两三丈外的地上,无力的双手支撑着地面,想撑住摇晃的身体。
不工在哪!!!我心中一颤,扭过头,在屋檐下看到了他。
他重重的咳了两声,趴在他身上的人随着咳嗽时身体的抖动,慢慢的滑到了一边。
是个万花弟子,我记得他,正是在闻道草堂为陶周二人疗伤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