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欢乐颂 (二)
欢乐颂(二)
日尧对妈妈眼神示意过后,妈妈坐在树荫下,日尧跟着前面的人群行动起来。站在阔大的通风树荫下还不觉气温有多恼人,随着人群走出来,才发觉暑热并未散去。学生从教学楼前方通至日尧很喜欢的那栋古朴建筑侧楼,人一排一排进去,在老师的招呼下进入不同教室。一楼所有教室里满满当当摆着垒得有天花板高的桌椅板凳,里面有几位中年工人在小心搬解桌椅,递与空闲的学生。这边有男老师照料,那边有女老师接应,各排男生大多搬着黄漆三合板独立小课桌,女生小心细致地拎着配套靠背小座椅,又从走廊中央大门正厅出来,向白色主楼运去。
这天的的天气极好,虽然被楼宇限定,天空仍是一片肆意饱满的蓝,灿烂耀眼的阳光洒满校园,让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光明灿烂。楼前那一长溜遮天蔽日的榆柳大道温文尔雅,枝柳绦绦,嫩叶茸黄,伴着时起的风,温情脉脉。如果说方才还有些毛躁不情愿,这会即是被新鲜和活力调动感染。
扛着重虽不重却也不轻巧的铁家伙一口气爬到四楼顶楼,一伙人脸憋得通红。楼梯靠左拐角唯一一间教室门上贴着复印纸:
二排
告明这是日尧学习之旅之又一驿站。
跟进去,教室因桌椅的添置未整、人员流动而显得空荡、凌乱。日进西空,整间教室因没有光线的直接投入而显得灰沉沉,乱扑扑。教室的墙壁并不是全新粉刷过的,墙壁、黑板上方还有之前班级条幅纸字留下的拓痕,四面高大的窗户也皆是灰头土脸,窗户上的不锈钢窗帘支杆光溜溜的,没有窗帘服侍。
虽然大家彼此因陌生不好多说什么,但好歹新学期的气氛在这件教室里明显烧的不够旺。
日尧自觉将桌子对齐放好,准备转身出去再扛几轮。这时从前门走进一位面相颇为成熟的年轻男子,中等个,寸头,身材精干,白衬衫,手里握着一卷书,朝日尧走来。
“我看你体格挺好,你去给咱们抬几桶水来,我办公室有几个拖把,他们搬桌子,你给咱们把教室拖拖,降降灰。”
日尧不曾知来者何人,但随即反应到此人或许就是自己的代理班主任,于是满口应承,又看他指派了几个女生擦桌子窗户,便带日尧取水去了。
几个回合下来,教室之脏,尘土之大,日尧提水就一直没有断过,眼睛里浸的全是汗水,裤腿湿了一片。不过因着几个轮回,教室布局已经成型,一溜一溜的课桌桌椅,将大家拽回熟悉的课堂时代。拽?因之也不过二十几天的样子。
一行人在代班的指挥下齐心协力地火拼了一下午,较之前,教室已然被赋予了学生的生气。日尧因生活用品还不齐全,母亲还在下面等着一直也没有通气,心急火燎,不知什么时候解散。正分着心,迎面一个留着小平头,带银色细框眼镜,一身上白下黑运动装,身高偏矮的男生让着污水轻挑挑避过来。他面庞较为白净,五官端正,身形跳脱,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特征,但透过镜片,一双眼睛机敏有神,让人一眼看上去暗觉精明不俗。
“请问你是王日尧吗?”何来识己?日尧疑惑地点点头。
“哦,刚才在楼下阿姨说让我在二排找一个个子高高的,晒得黑黑的,身上穿一件印有小狗的……”日尧听妈妈硬生生将史努比简明为狗,还穿在自己身上,自己还是黑高黑高的,这语文水平,日尧羞赧的尴尬切齿。对方见描述有过偏颇,嘴角带笑地继续说:
“我觉得应该就是你了。你妈妈让我给你带话,说让你快点下去一趟跟她去买东西,太晚了她回家赶不上班车了。”
日尧看地上一大滩的水还没有拖净,脏水也没有倒,且代班也还没有下达解散的口令,面露为难的左顾右盼。
“剩下的我帮你弄吧,老师那边我给你打声招呼。”对方细致地察觉到了他的顾虑并友好地提出帮助。
热情真诚的像新开的冰镇啤酒霎时涌出的气泡,一下子将日尧溢住,日尧煞为雀跃的不知如何答谢了,他简单交代完将尽的任务,再三言谢后便飞也似得朝楼下溜去。唯一后觉的是忘了礼貌性地回问一下对方的名字。
等见到妈妈,妈妈手里已经拎着矿泉水、烤肠、菜加馕饼之类的吃食在等他了。
“饿了吧,快吃,我们出去给你买脸盆牙刷啥的。学校也真是,都这会了,还不让娃娃们吃饭。咱们得快,不然我赶不上最后一趟公交了。”
母子两个像是大佬一般闯东进西的进店淘置物品,虽然都是些普通生活所需,但花钱的感觉好啊,日尧想着自己能在全新的一系列物品中开始自己的新学期,这也很算是对紧张了一天的告慰。
虽然日尧妈妈的心思细密的绝不会让日尧的宿舍生活缺些什么,但她还是一个劲的问日尧:
“你在想想,还缺啥?对,喝水的杯子、暖瓶、茶叶……”然后一扯就是一大堆,根本轮不着日尧落些什么。日尧看着这个可爱的中年妇人和店里老板讨价还价,末了总是要向人家再次说明,自己儿子上的是米泉一中,第一批次,弄得日尧是又羞又喜又窘。
不过他确实得诚服老妈那一身宣传的本领。说着是初中中考第一名啦,不收学费啦,事情还没有定下来,日尧妈妈已然按捺不住自豪的情绪四面八方地通知了一个遍,弄得日尧凡是见到一个上了岁数的大妈级人物就得和人家推让解释半天:
“啊,是中考,不是高考、也就是咱们市一中、高考哪里知道呢、这哪里关包不包分配什么关系啊、嗯,好好学,给我妈争气。”
几天下来,学习的心思没有淀下来,倒是让叔叔阿姨们给哄抬了不少,日尧对妈妈是无可奈何,邻居的好东西收了不少。
等拎着两大包满满袋子回到宿舍,已然七点一刻出头了,日尧推开宿舍的门,宿舍灯熄,暗乎乎日尧就看到左边上铺睡着一个人,那人迷迷糊糊起来,
“哦,你回来啦,我是魏翔,他们吃饭去了。阿姨好。”
日尧客气地和他问询了几句,初步了解到他是来自阜康中学的一名**学生,日尧不禁将自己和妈妈的对话注意了许多。客套几句,他便赶紧摆置起自己的物品,7:45最后一趟班车,8:00还要回班,时间紧迫,日尧莫名冒出一份烦躁:
“啥嘛,开学第一天,晚上就要上课,也太逼迫人了吧!”
老妈手不停,忙着给物品分门别类,
“你不要害怕面对新环境,对你的同学来说也都是第一天,刚开始都不习惯,等多认识些人就好过了。刚开学也没啥好忙的,就是开开会,军训啥的,别慌啊,我的娃。”日尧妈妈温柔劝慰道。
十指连心,日尧妈妈准确地兑测出了日尧这一份小小的抵触里面流露的是哪种不适应。
母子两个人手忙脚乱的连带宿舍一番整理,日尧的宿舍生活便有了全新的起色。窗下摆好了他及舍友的暖瓶,床头搭着他的毛巾,床尾叠有他的夏凉被和整洁的枕头枕巾,床下放有脸盆拖鞋,门口的支架也已经整齐的摆放着牙刷洗头膏等生活用品,新鲜的物品和新鲜的衣物给宿舍营造出一种光洁的清新,让人心情为之一振。两人和魏翔友好地打过招呼,日尧满意地回望了一下自己崭新的小天地,心情稍为平复地送妈妈出校门。
“行了,你就送到这吧。”站在校门口,日尧妈妈拦住正要跨出大门的日尧,
“好好学,尤其是开学这一段时间,把底子打好,这会是正儿八经地住校了,再没人管你监督你,全靠你自己。再把你初中时候学习的样子拿出来,妈妈不要求你非要排多少,只要你不要在这白白浪费光阴,过的高兴就行了,知道不?”
短短几句话却使听得日尧动容,舐犊情深,诲人不倦,大抵都是这样设身处地,不辞辛劳吧。
日尧妈妈还想说什么,末了却仍从包里掏出了一百整,
“拿着,就当是零花钱,从小到大就没拿过多少钱,这次想吃啥多少就买一点,不要馋着自己,”日尧想说留给自己的那一千块足足够了,又不是不回家,妈妈紧接说道:
“给你的那一千块钱一定要保管好,刚开始也不要和谁太亲和谁太疏,保护好自己要紧,学校没有问你要学费,具体情况咱们还不知道,这个钱除了吃饭,其他都省着点花,保不定学校又要个其他什么费用呢。就这样吧,我也得回家给你爸说说今天的情况,明后几天有情况我还来,非得你稳定了家里面才放心,你回教室去吧,好好听老师讲话,军训多喝水,我走啦?”
日尧妈妈不放心地又回头朝日尧挥挥手,示意他回去,接着便消失在了日尧的视野。从来没有彻底独自离家生活的日尧转身一瞬间就已然有些想家了。不过多少公里,远的却像是天山之外的另一个国度。透过大门高大的穹顶向校内望去,太阳早已坠落群楼之后,只留下西边的云彩将整片天空串红打亮,眼前高大教学楼楼透过婆娑榆荫已是华灯初上,白色的光线将楼体烘托的纯洁璀然。
这就是一中,是我要走向未来的地方。
日尧豪情壮志地想。
走回大门,日尧看了看电子表,时间显示7:45,
“还有一刻钟,对了,给张老师打个电话!”
盘旋在日尧心头一天的念头这会突然强烈起来。初中时开始因为不了解而讨厌后来却很投缘的班主任在学习上给予了日尧诸多帮助及自信,即使转校日尧也时长电话问候不断。
想到自己终不负众望的考上了当地颇为出色的高中,骄傲和挂念让他走到校内门口旁的商品窗台下,
“阿姨,打电话。”一部无绳电话从窗户递了下来。
“一三三个九……”日尧默念,
“嘟……嘟……嘟……”
“喂?”电话那头熟悉口音响起,
“张老师,你好,我是日尧啊!”日尧兴奋报明。
“哦,王日尧啊!怎么样!日尧,米东一中怎么样?坏孩子考上一中也没有给老师打个电话,我还是听侯盛给我说的。”张老师在电话那头笑怒道。
“啊,老师已经知道啦,我还想亲自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日尧在电话这头兴奋地把这几天的情况汇报给了亲爱的张老师。
“这么说你上高中都不需要交学费啦,哎哟,我真替你高兴和自豪啊,日尧,你想想你给你妈妈减轻了多大的负担!”张老师在电话那头亦是忍不住的称赞。
“真棒!”日尧在这边甘之如饴,忽然,他想起了一个似乎是事实,但又似乎仍有回旋余地的问题,
“张老师,我还想问你一个事情,我记得你给我们代课的时候也是经常给同学们说坚持坚持,等上了高中就好了,我想问一下,是不是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上了高中就会轻松许多,高中是什么样子的?”他一呼而出,疑虑要消的时刻到了。
电话那头明显一阵沉默,像是断了线。
“喂?喂?”日尧试探。
“在,日尧,老师在,是这样,老师在想该怎么给你说。你的记忆很好,老师说的话你还都记得。老师也没有忘,也想到等你们真正上了高中,如果和你们设想的不一样,或许有人会问我这个问题,你是第一个。那我今天可以明确告诉你,日尧,不,上了高中的你们不会比初中轻松许多,实际上高中一点都不轻松,上高中会很疲累,不光是身体的,还有心灵的。实际上初中和高中相比那简直就可以称之为乐园,尤其是咱们那种偏远小乡镇的初中,已经和市里的差距很大,更不用提市里的高中会是怎么样子的了。我这里要说的不是地区教学之间要求有多严格多松懈的问题,而是,高中,这层知识体系,高考,这种选人机制对你们的要求有多大,你要赶紧放下高中学习会很轻松的侥幸心理,高中,不会格外对哪一位学生优待,即便你是天才,也得在高考结果出来之后才是天才,它虽算不上先进但也不甚会偏袒的选人用人,所以你要保持警惕,时刻不能放松。可能三年后,说是真正可以放松的时刻终于到了,谁知道呢,人活在世上,有没有能完全放松的时候呢,说不准。”电话那头明显有些低沉的语气让日尧想插言:那如果这样,为什么你们又都这样说呢?
“总之,”声音再起,
“总之,老师们这样说,大家这样说,是想给来者一个美好的希望,美好的愿景,去憧憬去奔跑,防止大家在没有完全有能力自控前彻底驻足,放弃。怎么说呢,希望,希望这个东西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虽然它本身听起来都很飘渺虚幻,但是它就是这么一个必不可缺的东西,如果不给你们希望,不给任何人希望,那么大家会没有方向感,会迷失,自甘堕落,社会会崩溃。老师骗了你们,这都算不上简单的善意的谎言,这是必要的谎言。至于到了你们所希望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情景呢?或许满意,或许失落,但那个时候你们又会听到看到新的希望,不断牵引,直到再跑不动。所以,日尧,老师今天给你讲这些东西,不是要讲大道理,故弄感悟,这就是实情,这就是我们这个种族的实情。所以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害怕希望,永远不要害怕想象,把行动付诸进去,这就是你以后生活的方向。你已经上高中了,不会永远是那个小学我训就能训哭的语文课代表,该用心想想你希望你的生活是什么方向了。”
答案了然,幻想破灭,新的希望是什么?尝之如何?伴着暮后的昏黄,气氛沉沉有如地气,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新的会是什么?全新?
“嗯,老师,学生多少明白一些。”无须多言,问候致意几回,挂断归位。
也说不上完全明白,就是有些失落,有点像小孩逞能地亲手把一件玩具拆开,弄坏了不说,还装不回去,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拆。
与其这样,还不如不问。
不问不晓得厉害,问了又失了余地。盘绕在日尧心头的是多少的得不偿失和些许的不情不愿。
有些追悔莫及但又给了恍然大悟,这个希望算是正式破灭,多美的一个,下一个,好找吗?
一眨眼,已然7:55有余,付过钱,日尧匆匆往顶楼跑去,顾不得方才的优柔寡断和忿忿不平。
可不想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想也奇怪,方才的空间还昏天暗地,冲出来只觉得晚风习习,神经抖擞。
等他头晕脑胀窜至四楼,楼道已然肃静,代理班主任站在前门口,背对着自己向楼外眺望。
日尧捋平胸口的喘息,踮起脚尖悄悄从后门进入,却发现教室里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坐满了人,一屋子的汗腥水汽味,不甚怡人。瞅到最后一排空位众多,日尧步至拎起椅子就要坐,
“你怎么才来?刚才老师点名了,就等你们了。”一位日尧并不认识的同学悄声向日尧询问道,
“老师就站在门口,你去给他报道一下。”日尧这厢气还没有喘顺,心想“你们”、“就等”,怎么,很严重吗?
“我去送我妈,所以晚了,要开班会吗,老师很生气吗?”
正说着,邻座也跟着窸窣起来,
“你怎么才来,小平儿给老师下话好一阵了,就等你们开班会呢,把代班急的还害怕你们出什么事。你快找老师解释一下。”日尧认清,那是同舍的李健,这会他穿着淡蓝无袖背心,撅着一张毛茸茸小胡子的嘴,神情严肃,冲突的景象让日尧觉得喜感十足。
日尧使劲点头,示意明白知晓,谁知老师听到动静却先探进头来,
“迟到了也不老实啊,怎么迟到了也没给我打个招呼自己倒先坐下了。来,你出来一下。”
语气不好听,全班转过头看这个倒霉的家伙是谁,第一天就惹老师不高兴。个子高,头发长,不白,不胖,毛毛躁躁地站在那,满脸绷着尴尬的男生硬着头皮向后门走去。挺高大的一个人看起来却这样扭捏,有人偷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