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牝鸡司晨啊
()一大盆炖鸭子摆在饭桌上,汤里漂着金黄的油花,佐以野山菇和小青菜,还有几根红辣椒,味道相当不错。
楚楠端着个粗瓷碗,大口喝汤,鼻尖又见汗了。
她笑语晏晏地和于小灵边吃边聊,对两位老人也是嘘寒问暖。连石尕子都蒙她夸了两句,走得快嘛!正义感强嘛!石尕子给闹了个大红脸,根本不敢正眼看楚楠,但心里那个兴奋劲儿就甭提了,仙女政府跟我说话呢……
只有于根顺被楚楠当成了空气,于根顺也有当空气的自觉,只管闷头吃肉。牝鸡司晨啊,喧宾夺主啊,食不言寝不语啊……这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缺乏管教。
主食却是一种杂合面的贴饼子,看上去黑乎乎的,嚼起来黏乎乎的,往下咽时才觉得粗,有点揦嗓子。
这个于根顺倒是知道的,高粱面掺着荞麦面,或者还有红薯面?山寨里缺粮时也吃过这东西,其实再缺粮也缺不到总瓢把子身上,总瓢把子吃这个,就是个与兄弟们同甘共苦的意思。
藏马山土地贫瘠,种不得小麦水稻,也就是种点杂粮,产量还低。不过靠山吃山,山民们打点野味,采点山珍,也能出山换点粮食和日用。
于根顺抬头看时,却见老头老太太各捧了一个贴饼子在吃,还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响来,而他们跟前根本就没有鸭骨头!刚才于根顺闷头一通吃,他跟前的鸭骨头已经堆了一堆……
是了,一只鸭子两条腿,两只鸭子四条腿。他们四个每人一条,早就下肚了,从妹妹和小跛子的吃相上看,这鸭肉显然不是家里日常的伙食……
六十年后,山里的生活,还是一样的苦?
于根顺自是不知道,池塘里养着上千只鸭子,日子本不应这么难过的。老人舍不得吃肉,却是因为家里一直供养着两个学生,这个负担很重。老人说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而眼下,于根顺虽然就要毕业了,工作却没有着落。
山里走出去的大学生,当然一切都要靠自己。而于根顺蔫不拉几的,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上哪去找工作?呃,前于根顺。
现在的于根顺已经有点明白了,这老头老太,应该是他和妹妹的爹娘?虽然看上去年纪太大了点,都有六七十岁了?像是爷爷奶奶辈。
既然我来了,至少要让这两个老人,还有妹妹,顿顿吃上鸭肉?小跛子也算一个!
可是怎么挣来钱呢?重操旧业,貌似不行啊!用妹妹和石老四的说法,都解放这么多年了。
再说了,打劫——不,替天行道——也不是总瓢把子的强项,那是马王爷和兄弟们的营生。
鸭子?
于根顺突然想起来,“石家老鸭”,那可是驰名平阳的传统名吃啊!
玉奴是“石家老鸭”石族长幼女,亲手教过总瓢把子的。虽然只是个闺房之乐,但总瓢把子好歹也记住了“石家老鸭”的主要辅料和大致流程。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所谓君子远庖厨,难道要我去做个厨子不成?既然来到六十年后——对这一点,于根顺已经认了,不认又怎么办——终会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当今之计,首要的还是寻找玉奴和娃,是男娃还是女娃呢?寻找时,哪怕是找到后,都得悄悄的。如果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他们娘俩面前,没法解释啊!七十八岁的娘,六十岁的娃,二十出头的爹?恐怕只能是默默地守候在一边。
此妹妹也不是彼妹妹,无双,又在哪里呢?前世里都没找到,今生怕是更无希望了。如果无双在世,也是七十六岁高龄了……
“于大叔,谢谢您的招待,鸭子很好吃。天晚了,我该回去了。”
饭后,楚楠告辞。于贵来看看外面天色,天上只有个月牙,这时候下山,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他有心留宿,但家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人家楚政府肯定住不下啊!
“顺子,你去送送楚政府,天太晚了。”
要搁在昨天,于贵来也说不出来这样的话,知子莫若父嘛。但今天儿子的表现太不一样了,于贵来对儿子的期望值也随之提升。
“不用了?”于根顺和楚楠异口同声地说。
说完了两人都有点诧异,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于根顺是懒得理她,这么能耐的警察,还怕走夜路?楚楠却是瞧着于根顺不顺眼,危险?我看这山里就你最危险,你千万不要再犯到我手上……
于贵来的两只手又搓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头一生坎坷,却是一辈子没求过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走!”
于根顺看老头为难,转身向门外走去。心说我跟个女人一般见识干嘛?正好在山里走走,反正也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楚楠倒也没坚持,悻悻的跟上去了。山里可真是黑啊,远处的叫声是狼?
于小灵看着哥哥和楚楠的背影,表情有点复杂,说了句“我也去!”没等老爹答应就追了出去。
石尕子正在收拾桌子,见状跟于大叔说,“我也去送送?回来也好有个伴。”于贵来没拦着,石尕子就放下碗筷,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跟在了后面。
于根顺出门后才有点犯难,天上一个月牙一堆星星,该往哪走啊?好在于小灵追上来挽住了哥哥。
山路崎岖,倒也难不住于根顺,迈开大步走得虎虎生风。于小灵挽着哥哥,还有点蹦蹦跳跳的。倒是楚楠深一脚浅一脚的,咬牙跟着。心说这不是我的主场啊,四百米标准跑道上我们试试?石尕子落在最后面,他要给楚政府断后。
离开良山村两三公里后,山路左侧数百米处有不少灯光。于小灵悄声说,“那边是瓦屋村。”她不像是给哥哥介绍,倒像是自言自语。
于根顺拍了拍于小灵的小脑袋,妹妹真是个机灵鬼啊!知道哥哥“失忆”,既要照顾哥哥,又怕哥哥多心,还不愿让别人知道,除了楚楠拔枪时紧急解释情况。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面十余米外的路边上传来,很快又没了。于根顺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着,他能听出那里隐匿着三到四个人。看来,藏马山里还有道上的兄弟?不会有人要打劫总瓢把子?那得倒霉到什么程度。当然,如果他们眼色足,躲着不出来,于根顺也不想为难他们。
“什么人!出来!”
等于根顺走到离那儿三四米远的地方,楚楠突然大声喝道。
这女人真是事妈啊!于根顺只好停下了,人家趴在那里凉快,碍着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