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背誓无赦
一双双极具收缩的眼瞳互相映射着彼此。都能看出彼此的动荡心绪。
是啊他们都忘了,武桓如今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二殿下了。
今时的他,已没有了初出茅庐时柔软与不忍,取而代之的是,是更为狠绝的手段。
更让他们心寒的时……居然连禁卫军也听从着他的号令,那么桓侯,又究竟在大武埋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棋?
他所有的筹谋,只为今日的局面。
「口无遮拦的蠢货。」武桓冷淡地嘲讽了一下,连嘴角都懒得勾起,「说是蠢货,都抬举他了。」
「桓侯,可是……」一位感觉不太妥当的官员鼓起勇气,忍不住开口。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大殿中的目光齐刷刷的投来,他置身于尴尬的境地,又触及到武桓寒漠的瞳孔时,原本强行支撑的一点胆魄也立时溃散无踪,整个人都垂头丧气地萎靡了下去,如见鬼神。
「哦?」武桓冷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让他顿时心惊肉跳,「怎么,难道本侯处置一个无礼无脑的蠢货,你也有问题吗?
大堂中又一次出现了沉默。
王上之下,以卫侯为首的三位封侯,就是大武如今地位最高的人,这的确是事实。
这样的理由,去处置一个小小的无名将领,也是足够了。
但他今天实际要处置的人可是……
「大将军。」这个官员终于不堪忍受武桓的俯视,他颇是无力地转身,身姿靠向囚车所在的位置,急切地渴求着他想要的答案,「您快说,您是清白的。」
众臣的呼吸一下屏住,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卫黎的回应。
毕竟,武桓声称的乃是一场针对卫侯的审判,而卫侯,则仍有辩驳的机会。
只要没有确凿的铁证,就还有周旋的余地。那时,就算武桓,想必也对他无可奈何吧。
远远的,殿宇的角落,武洵也用着暗淡的目光回望了这里一眼。
卫黎似有所感,看了一眼武洵所在的方向。
武洵隐染泪光的眼神深深刺入了他的心脏。
喉咙轻微滚动,一抹释然的哀色刹那掠过,随之消逝无痕。
也无人知道,他强撑淡漠的面颜背后,又究竟扎着怎样的一根尖刺。
缓缓的,这个大汉张开了嘴唇,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回荡在每个在场人的耳中。
「为将之初,我曾当着上苍神国之面,亲口立下至死方休的誓言,言此生此世,效忠于大武之王,守护我大武之血。」
「但是,我却将之毁弃。」一片混乱的哗然中,他闭上了眼睛,不快不慢地轻言道:「我背叛了王上,背叛了自己立下的誓言。我卫黎……在此供认,昨日于王廷内残杀了七名大武将领的凶手,是我……」
「大将军!」那个官员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惊吓追问道,「您您您……您在胡说什么?」
语无伦次的他眼球中血丝遍布,充斥着骇然与惊恐。
「很好。」
爆发的哗然之中,武桓露出了一个慈悲的笑容,赞许道:「卫黎,你能够当众坦诚你的罪孽,这一点上,本侯倒是相当地刮目相看。」
「那么,本侯想知道,袭击武库,引发武都大乱的人,又究竟是谁呢?」他又不紧不慢地追问着。
这一次,卫黎没有回答。
「说!」武桓目光闪烁,用很轻地声音催促着。
「桓侯。」
这时,静观许久的云浦突然上前,站在了武桓之侧,缓声劝道,「就算卫侯再如何罪大恶极,可毕竟武库之事事态未明,仍需细查。而卫黎不仅与你同属封侯,更是王上的身近之人……」
他顿了顿,道:「最好,还是将处置……容后再议。」
「那是自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武桓竟是轻点颔首。
「桓侯。」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臣也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云相所言,并无不妥之处。」
「当然。」武桓满面笑容。
「桓侯……」
瞧见武桓的态度好像缓和了许多,台下亦是接二连三地的响起声援之音,从稀稀拉拉到齐整划一,随之一浪高过一浪。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卫侯若是真的这样死去,会引发整个大武朝廷的动荡。
与安稳相对应的动荡,通常意味着更多而更大的隐患。
武桓手掌轻按,平息了这些声音。
他又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说道:「诸位且静听我一言,本侯,自然会给一个合适的说法。」
众人仰望的视线中,武桓又用目光扫了一遍殿下的众臣后,重新拾回至卫黎身侧:「很好,包含云相在内,多名重臣皆已为你担保。」
「他们,都敦请本侯暂等王上苏醒之后,再行处置。」
「甚至……」他蕴含深意地看了眼远处一直静立的武洵,「就连殿下也曾为你出言。」
「而若王上在这里的话,想必也定会念你往日之功与多年侍奉,免除你的死罪,顶多也只是褫夺爵位,流放边疆以示警戒。」
武桓顿了顿,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所以这些话呢,本侯当然都会听在耳中。」
囚牢中的卫黎的神情一动不动,似乎根本就没在去听他那琐碎繁杂的陈词。
远处,武洵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俊朗的眸子里掠过的不知是失落,还是解脱。
他的心神远未松弛,反而更加绷紧了些许。整场审判中的每一个瞬间,对武洵而言,都是那样的漫长且煎熬。
他只希望,他的卫叔能够好好的活着,好好等待父王病愈清醒的那一天,等待为他昭雪正名的那一日。
尽管,这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可是……
可是……让他认下这些罪名的真正推手,却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
是我……
每一时,每一刻,这个念头都在啃噬、切绞着武洵那已不堪重负的心灵,让他全身都在无休止地发抖着、恶寒着。
武洵的异状没有被任何人发觉,而更远处的地方,一直都在提心吊胆的褚衡则如获大赦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
同样的想法,也在所有人心中流淌而过。
唯有一直在低眉聆听的云浦,手指很轻的动了一下。
「只是……」
当众人都以为这一场审判终于落下帷幕之际,却赫然发觉,武桓后面的话,居然没有半点要穷尽的意思。
「……只是殿下、云相,还有其它的什么人,能怀此等慈博之心,已足然值得敬畏。」
「!」武洵惊然抬头,和所有人一样都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
他要……
下一刻,这种预感就变成了现实:「但是,那些只不过是妇人之仁!是对于卑劣恶徒的纵容,更是对遵规律法的漠视!」
无人回神的刹那,武桓的话锋早已急转直下:「虽然这场叛乱,不过是一场风吹即乱的散沙,叛党也早已尽数伏法,可是……」
武桓的语调越来越沉重:「……我们大武的不少将士,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昨日倾洒王都的,乃是尊贵的大武之血,昨日身陨魂销的,皆为我们的骨肉同胞!」
「赵宪、李烽、常玮……」武桓一一念过那些殒命于卫黎之手的人,缓缓闭目,宛在哀悼:「他们皆为大武栋梁之柱,也都是王上的忠贞义士!」
「他们的死,是壮烈的!因为他们的的确确地贯彻了自己的誓言,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他们的死,却也是悲哀的。因为,他们无上荣耀的生命,不该以这样的方式休止!且毁在如此卑劣之徒的手中!」
「你们,又可曾问过这些逝去之人的意见?」
台下,蓦地响起了几声隐隐约约的抽泣之音。
几名年轻的将领眼噙热泪,暗自垂涕。
这些陨落的将领中,不乏身为人父之人,而他们的子嗣,亦大多随父效忠于大武麾下。
这场审判,他们都赫然在列。
亲眼目睹过父亲凄惨万状的遗躯后,再听此悲中带泪的陈词时,他们怎能再抑涕泣?
泣泪之后,这些年轻将领都咬牙切齿地看向了那个身戴枷锁的罪魁祸首,眼眶通红中带着仇恨,大有种巴不得生啖汝肉的快意。
这些人的恨怒目光,卫黎都默然承受着。
「一切的祸根,都是来源于眼前的这个罪人!」武桓的音调陡又高亢了几分,「竟胆敢以背誓之名,悍然亵渎守誓之人的鲜血和灵魂!」
「此等无恕之罪,断无宽赦之理。」死寂之中,武桓眼目低垂,似呢喃、似自语,「而血债,也唯有以血相偿。」
语落,众臣群起哗然,一时间,惊疑,质问,惶恐、不安,都尽皆翻涌而上,让大殿被混乱的海洋所淹没。
「桓侯,你!」远处,云浦亦是神色剧变,他急匆匆地挤过群臣,奋力地想要靠过来,脚步却被一众神色漠凛的金甲禁卫所阻。
爆发的滚滚声潮中,武桓只是置若罔闻。
他慢悠悠地起身,仰首向着天空,紫金大袖无风自舞,携卷来石破惊天的审判天谕:「在我大武兴风作浪……本侯……又岂能容你!」
「今日,我武桓,代大武第二十二代嗣王武桁之名,于此宣汝之死罪。」
「即刻押解市街,枭首示众,以昭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