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海苍龙

第二十六章 天海苍龙

……

武洵伏在窗栏间,静静地合着眼。

清风徐来,吹动了少年鬓角的垂发,也吹醒了少年似是安睡的双眸。

目中浮现的幻想随风而去时,混乱浮动的记忆碎片也终于完整拼接出了这三日来的所有之事。

以和武桓的城门初遇为起始,以在武桓怀中的死亡为终局。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武桓那模糊哀痛的脸。

最后停靠的意识,是冰冷无光的地狱深渊。

自己应该是死了。

为什么自己还安然无恙地活着,在武桓的寝宫中重新醒来。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吗?

武洵忧郁地看着自己的倒影,眼中痛苦迷离。

不……梦,又怎会这样的真实。

可死亡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身体中传来的虚弱感幽微而清晰,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力气,只有脑海中传来阵阵如针锥的剧痛。

夏日的暖风抚过脸颊,灌入薄袖,竟带来些许薄寒的冷意,让武洵打了个哆嗦。

他重新回到了床帷之后,屈着双腿,抱紧两膝,呆望着香炉中跳动的火星。

火光很是微弱,只让尘沙的底部透出隐隐的暗红色,似是随时将熄。

很快,平静就被一阵远远的脚步声打破,

武洵揪起了被角,身体一阵紧绷。

是谁来了呢……

是他!

宫门开启,一阵突兀的风吹来。

男人单手推开寝宫的门户,站在那里不动,在隔着香炉的淡雾瞧着他。

薄雾的遮掩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可是映在少年眼瞳中的影子,还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他仿佛又回到梦中,不过这一次,则像是噩梦的延续。

武洵紧紧咬着嘴唇,目中的光芒一点点的强硬,他不甘示弱地回以更加冷漠的注视。

这样对视了好久后,武桓缓步踏入,静静坐在了少年身侧,冷淡开口:「你醒了。」

武洵怔目看着眼前隐带关切的眉梢。

依旧是蕴冷含威的鹰目,依旧是对他特有的那种半冰半温的微笑。

和噩梦中的一切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在他右侧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狰狞的细长剑痕。

剑痕……

剑痕!

梦境中的一切,皆不是荒谬绝伦的幻象!

武洵颤抖的伸出自己的双手,慌乱触向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只是……却从自己身上找不到半点的痕迹。

「你为权柄所噬,命元尽溃,原本是救无可救。」武桓的声音突然传来,看向武洵的目光却是无比复杂。

「我……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武洵喃喃道。

「你不记得了吗。」武桓反问他。

武桓敲了敲他的脑袋,直视着武洵的眼睛:「好好想想吧。」

武洵呆呆看着武桓脸颊上的伤痕,某一刻,头颅犹如炸开。

……

暗红色的血水,在他的指尖滴落。

黑暗如同潮水涌来,他坠于一片漆黑无光、永无归途的深渊中,意识在无边无际地漂流。

没有一点光,冗长而寥廓的黑暗深处,是死神向他遥遥敞开的双翼。

然后……

光…

是光!

那个吞噬掉所有光明的深渊中,却忽而亮起了无比温暖的光芒。

光芒之中,他看到了他此生此世,都将为之沉沦的神影。

……

轰隆隆隆隆……

天空中的云层聚的越来越厚,很快就覆满了整座武都城,却愣是没有落下一滴雨水。

雷霆怒吼,暗云翻腾,似是惊怒之下的咆哮,又像是惊惧之下的战栗。

血潭中,武桓放下少年彻底失却气息的身体,缓缓的站起。

站在高台上,气血还在倒窜的他倚着支地金红之剑,目眺着武都城的惨状。

坍塌崩坏的城墙、泾渭分明的切痕、绵延数里的深渊……

目中一阵恍惚,随之放出可怕的光芒,武桓口中喃喃自语,全然不顾脸颊上裹挟着鲜血的剧痛:「这就是……权柄的力量……真正的连天地,也为之震撼的存在。

他持剑的手掌在隐隐颤抖着,不知是惊惧还是激动更多。又或许,二者皆有。

所有的传闻、所有的记载,都不及此刻亲眼目睹的震撼之一二。

心绪渐渐的平稳之时,他看向手中的剑,又看向漫天的乌云,目现疑惑。

断龙剑力量尽释,厉鬼更已被重创,这道已不该存在天地之间的禁忌力量,已成为了乍然一现的昙花。

可是为何,天地间的异象还是没有散去?

而且甚至越来越剧烈!

轰隆隆……

天上的黑云仍然在剧烈翻滚,似乎一开始就不是因断龙剑而现。

脚底,忽然吹过了一阵微风,带来着不属于夏日的清凉。

一些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而这种清凉感只是前兆。

半空中的鸟雀惊慌失措的鸣叫着,它们成片振翅飞旋,叠加为另一处无止扩散的风暴之源。

天色变地越来越暗,黑云临世,白昼如夜,而空气中弥漫的炎热也像是被惊飞的群鸟一般四散本逃,不知何来的诡异寒意弥补了这些空缺,极速占据了身躯、灵魂、乃至骨髓。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温度的异常,整个天地间的温度在快速地回落,很快就降低至了近乎离谱的冰点。

起风了……

武桓的衣角被风猛地带起,颊侧的垂发遮挡住了他猩红的瞳眸,他孤冷地持着暗淡的金红之剑,环顾着身周越来越暗的天色。

风势越来越大,直至演变为令天地昏暗的风暴。

呼—————

飓风席卷过大地,浓雾自海蔓延而来,成片的草木生灵俯首帖耳、东倒西歪。城池更是如同朽木般地颤抖凋残。

这等天威之下,带给生灵的唯有压覆灵魂的恐惧。那些原本就在魔魇之劫下亡魂皆冒的人更是如同被揪住了五脏六腑,一个个面如金纸,痛苦哀嚎。

某一刻,像是达到了某个危险的临界点,风声的嘶吼仿佛是达到了极限,一瞬转为沙哑刺耳的破音。

霎时间,万物齐喑,狂风、海雾、温度……皆疯狂地向同一个地方涌去。

似是嗜血的蚁群闻到了鲜血的气息,它们争先恐后的互相撕扯着融合,最后拧成一股股麻绳状的水龙风暴。在逆时针的极速旋转中飞扑向了同一个中心。

蓦地,武桓的目光猛地转过。

风暴汇聚的气旋中心,乃是武都正东方的茫茫沧海之上。

原本平静无波的海湾上,正聚满了浓稠如墨水的云气。云层在翻腾中狰狞的咆哮着,在缓缓下压、下压!

暗云当空垂落而下,触向身下的苍茫深海,乎贴入了海面。

海水受到扰动,也开始了不安分地怒吼,巨浪翻过,随之一浪高过一浪,狠狠回击向下垂的云层。

云气、海浪,一同搅成了一个庞大无匹的漩涡。

「这种异象,难道是……」海水的咸腥灌入鼻腔,武桓的发丝在暴风中狂舞,目中的光芒扭曲成可怕到极致的异芒。

他的手掌在激动中颤抖着。

轰——————

随着一声不堪重负的爆鸣,天河决堤般的大水终于自暗云倾斜而下,那一刹那间引发的剧烈轰鸣,似是要将整个城池撼动。

无数人发出惊叫之音。

天降的暴雨在某一刻突然停滞。

一只苍劲的利爪自浓雾中探出、起落,撕裂了这条乌云化为的天河之水,唯有断裂的残半无力地摔向了人间,在下落中粉碎成了连片的水雾。

轰———轰———

水雾随风吹下之际,却已化作和煦的细雨微风,甘霖降落向远未曾在魔魇之劫下回魂的众人,快速抚慰着心中的戾气与满身的伤痛。

「这是神迹……」这样的话,不知从哪个人的口中率先说出,随之得到呼应,不断传递、蔓延,乃至成为了齐整划一的低语。

瘫地的人们爬起,虔诚地成群拜下。

风暴的海洋上,通天的龙卷在宛似擎天之柱,托起了暗沉的天穹,将整座大海化为了一个恭迎君王的宫殿。

某一刻,某一处的风雨像是被生生地挖出一个巨大的缺口。一道吸纳了所有风雨的光影不断的凝实,从被撕裂的海渊中极速升起。

轰—————

身卷金光,爪撕暗云,巍峨龙躯升天而起,九只遒劲龙爪大张,展翼飞腾,于大放的苍光中悬空定格,傲然降临在了这场厄难的终末。

雨疏风销处,天龙从海生。

吼—————

苍龙由海而生,向空长吟,龙角棱角峥嵘,如佩帝冕,龙瞳威严孤傲,傲然俯瞰向人间渺小众生,宛似远道而来的天之君王,向尘世颁布着名为神迹的法旨。

一个个连接云层与大海的龙卷环绕着它,缓慢地行走游移着,如同恭候许久的臣子,发出着一个个震颤人心的古老礼节。

轰—————

庞大的龙躯碾过天空、海面、城池,最后盘踞在这废墟之上,像是一尊慈悲冷漠的神像矗立人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怎么可能……」看着那只盘踞在王城之巅的苍金巨龙,武桓也同样陷入了怔然,「大武的气运之源……明明早已干涸……怎么会……」

他梦幻般地伸出手掌,目中同样燃烧起了可怕的精芒,只是,竟是比失心野兽还要癫狂:「竟然……竟然……」

……

「洵儿,你很幸运。」武桓轻声耳语道,他血印遍布的手掌碰上了少年额头的乱发。

「天眷龙运降临到了你的身上,是它,将你挽救于新生。」

「天眷龙运是上苍的神迹,而你的生命,就是天眷龙运赐予的神迹。」

后来呢……武洵摸着自己胸口,喃喃道。

他感受到了来自胸膛的温润暖意。

后来……

……

苍金之爪缓缓覆来,雾气在那锋利的龙趾间流淌,像是在冲刷着昨夜历经杀戮洗礼的城池。

金色的瞳孔宛如神灵之目,缓缓俯下人间,带着撼人心魂的威压,注视向了地面上那具枯瘦的少年之躯。

龙口张开,又吹来一阵很轻很缓的风。

流风在少年身下聚集成旋,化作了载托身躯的希望之翼,将他自地狱血池中捞至了自己自己的爪间。

少年静声平躺在龙爪之上,苍龙睥睨万生的骄傲龙首在缓缓低下,几乎与人等齐的竖瞳在快速地临近。

武桓立在远处,倚剑痴痴静观。

他看到苍金色的鳞片在寸寸碎裂,巨大的龙躯当空溶为了将笼武都的金尘,再化作漫天飞舞的翩曼落叶。

火枫飘零,如赏一场光雨。

天空上的暗云在快速隐去,碧波万顷的蔚蓝之空再度出现,赤日临空,像是欢庆于某种别样意义的新生。

苍金色的光点降临人间,如阳光雨露、如空气甘泉、渗透入少年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唤醒着沉寂的生机,极速修复着溃灭的命元。

武桓眼中恍惚,足下彷徨。

他知道,这是奇迹的光芒,却也是更加深重的噩梦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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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人神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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