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黑暗肇始
对于所有的武都民众而言,这都是一个注定无法安眠的夜。
就在方才,他们经历了一场太过于噩梦的劫难,幸而,在这场厄难的终末,他们又见证了真正的神迹。
皎洁的月芒消隐在了天空中,武都之内狂风大作,重新聚合的乌云又下起了雨。
雨清洗着城内的血污,雷驱散着心中的惊恐。
巡逻的侍卫们绕过花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孤冷的少年身影。
紧闭的宫门前,少年正垂手静立,他淡色的眸子凝视着门环上蔓爬的水丝,,身影隐藏在雨雾之中,已不知道站了多久。
「殿下!」
侍卫们愣神片刻,于惶恐中疾呼赶来:「您怎么在这里。」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武洵依然背着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神思恍惚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们回去吧,做你们该做的事。」
「若是侯爷知道殿下受凉,定会迁怒我等侍候候不力……」那些侍卫苦涩了好一会儿,才说出着这样的话。
这句话,让武洵侧过目光,隔着雾气看清了他的脸。
「你是……」武洵指向他,口中艰涩出声。
其中侍卫装束的人「噗通」跪下,重重磕头,声音带泣:「殿下还记得小人……是小人的荣幸。」
「你是怎么来的?」看到熟悉的旧人,一保持着直沉默的武洵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是……桓侯……」
「桓侯说,殿下需静心养病,故遣我等前来,才能更好地侍候殿下。」
武洵慢慢移过目光,不过没有应声。
见到其它侍卫朝他使了个眼色,那个侍卫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接着赶紧接过了干净的外袍,想为这位殿下换上。
水雾散去之时,他却摸到了那尚还干洁的衣袍。
眼前的人,竟然没有淋湿!
他离得很近,所以能够清楚的看到,仿佛所有的雨水,皆在接近少年之时被蒸腾成了虚无一般。
侍卫的手颤荡了好久,才如梦方醒的回神,他已不敢再去像以往一样为他贴身换上,只是将腰弯地更低,恭敬无比地递给了少年,慌张收回的手像是抛下一件火烫炙手的铁块。
武洵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伸手接过,默默的披在身上。
「你们眼中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了好久的雨,才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这……」那侍卫听到犹疑了一下。
「侯爷……侯爷对我们很好。」最后,他只得这样说道。
「很好?」武洵问,「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罢了。」看着一直局促不安的侍卫,武洵摆了摆手,「我不该向你问这些。」
他盯着他们,轻问:「换个话题吧,那他有没有说过,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那些侍卫相顾看了一眼,皆是摇头:「殿下,侯爷只是说您仍需休息,还是好好在这里将养吧。」
他们看向少年的目光,皆是充满着崇敬。
毕竟…前日的苍龙异象,武都臣民皆完整目睹,城中皆传……眼下的这位殿下,乃是传说中的天眷之龙。
「如果说,我想出去,你们会阻止我吗?」武洵问道。
「不敢。」侍卫们低着头,「只是……只是……」
武洵的声音柔和下来,他慢步向前,伸出手想要将他搀起:「其实……你们不必如此拘礼,放平常些就好……就像以往一般……」
「殿下,臣等冒犯。」武洵等来的不是他们松弛的神色与表情,而是他们颤抖的赔罪之语。
那些侍卫们接连拜下,一个比一个的惶恐不安。
他们的头颅深深低下,不敢再看向自己的脸。偶尔抬起头时,也皆带着如仰神明的虔诚。
武洵的手停在了那里,幽幽一叹。
他能感觉到,此时的他,已经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屏障了。
这样的距离感,原本只是来源于殿下的身份。
那时,他可以主动地将之淡化、消抹,所以……他可以自在地说笑打闹。
他常常享受于这种无拘无束的惬意,可以有那么多真心实意地关心、爱护、陪伴他的人。
可是突然间,就与所有的人变得这样的陌生。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裹着少年。
「他走了……」武洵看着狂风大作的夜空,「他是去……见父王吗……」
父王……
咚、咚……
静寂的城中传来了云板的声响,以及……还有连片的悲呼和嘈杂。
一声、两声、三声、四声!!
王阙门下,夜枭盘旋风雨之中,凄绝地嘶吼着。
钟声响彻在武都之中,悠远洪亮。
满城似悲。
无视着身后侍卫们的呼喊,武洵推开大门,一头撞入雨幕之中。
耳旁是连片的泣声、火光点亮了整个王城。云板持续发出着急促的尖鸣……
少年空白的思维已无法辨别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是浓烈的悲意却出自本能般地淹没了他。
雨在身侧飘忽,都是让人发狂的颜色。
武洵亦步亦趋地行走在宫墙之间,足步凌乱,不断地重复着摔倒、爬起的流程。
可是雨幕实在太深、太远了,远到他根本看不见尽头。
砰!
又一次跌倒在地,他艰难地重新站起,却再也无力向前迈出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何处,但只想继续地向前,来到那扇朱红的宫门之前。哪怕……只是再进一步。
喉咙里的梗塞感让他发出剧烈的喘息,让晕眩占据着僵死的脑海。
雨……停了。
武洵只是隐约听到身后军士惊惶的呼唤声,又看到天空在把四周的朱红宫墙和青灰瓦片挤了下去,最后占据了全部视野。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倒下,只觉得自己仿佛溶解在了这场凄冷的雨里。
……
「殿下如何了?」
武桓负手而立,面露淡漠地看着面前一位冷汗横流的太医。
他刚从武王的寝宫走出后,就收到了武洵突然昏倒的消息。
天上的雷光照映着他阴郁的脸。
少年的身躯正平躺在重重的帷幔之后,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紧锁的眉头彰显着曾经历过痛苦的挣扎。
武桓默默注视着床帷间的武洵,胸膛平缓地起伏着,脸上还看不出任何表情。
「殿下无忧。」太医为少年喂下汤药,「只多多调养即刻。」
「既然无恙,那为何……他仍在昏迷?」武桓皱眉。
太医道:「殿下乃至圣龙之命,又有天龙之气镇守体魄,当是万邪不侵之体。此番昏厥,乃至心火所致……殿下昏迷,乃是受到心创所致。」
「哦。」武桓点了点头,随口道,「那就是说……你没用了是吗。」
「侯爷……您。」太医愕然。
「杀了他。」武桓冷淡地撂下一句话。他身侧的侍卫当即拔剑相向,顶上了那个太医的喉咙
「侯爷!」瞧见刀锋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太医立时大惊失色,四肢并用地爬了过来,磕着头苦苦哀求着,「微臣……微臣并无罪过,为何……为何……」
「知道,就是最大的罪过。」武桓的声音冷酷地,他侯袍飞掠,一脚将他踢开,「放心,不只是你……这座府里的人,都会为你陪葬。」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不是吗?」
太医的身体绝望地颤了一下,接着瘫软不动了。
「其余侍候的人。」他扫了一眼这里,留下庭院中一道道喷射的血箭和成片的惨叫,「也都不用留了。」
……
走出府外,黑压压军马向他齐刷刷地成片拜下,等待着他的号令。
武桓驻足殿阶之上扫过每一双看向他的眼睛,盔甲之下,兵戈之间,激动、兴奋、毫不掩饰的在弥漫着,为一切染上了燥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