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第66章 第66章

随思云到咖啡馆是上午十点。

随颜帆已经坐在这里吃了一整块蛋糕。

看她提着包走过来,随颜帆抬眼,问,「什么事」。

她没有闲暇时间和她做话题铺垫。

随思云今天没有化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短短一天时间憔悴不少。

她抿口咖啡,直切正题:「帆帆,你能不能和你男朋友说,不要让我老公.和我离婚?」

随颜帆觉得她能把这么绕的关系一口气表达明白还挺厉害:「纠正你两个问题,第一,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公。第二,你说的这件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随思云有些诧异:「你们结婚了?他家里人不介意?你自己不介意?我听人说你不是——」

「如果是聊这些,我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随颜帆打断她。

随思云因为要拜托人,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气:「帆帆,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但是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当时和你男朋友的叔叔分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窗期。我现在这个丈夫,也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帮他带孩子,还要孝顺他父母。那天在剧院你也看到了,两个孩子都不听话。」

她和现任丈夫在一起的过程很艰难,在一起之后也没有想象中的光鲜。

那时温斯严为了保住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和她分手。

分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在他们那个圈子变得名声很差。

现在这个丈夫是两年前她在一次酒会上认识的。

他醉酒被她送回家,她用了一些手段让两人发生关.系。

但男人并不想结婚,是她找到他父母跟前,又找到他孩子面前,让他不得不娶她。

「那个女孩是他和第一任妻子生的。第一任妻子生完没多久就生病去世。两位老人重男轻女,一直想要个孙子。所以逼着他娶了第二任妻子,第二任妻子给他生了个男孩。但男孩刚出生,她就和他提出了离婚。」

理由是他根本不爱他,他眼里只有一个已经去世的人。

再到后来,随思云和他结婚。

随思云婚前的承诺是她不会要自己的孩子,并且会对他的一儿一女视为己出。

丈夫经常不在家,随思云很快发现两个老人只疼孙子,对孙女态度很差。

她为了讨好两位老人,很自然的,也只对男孩好。

「我不知道你们那天和我老公说了什么,但他回去之后就要和我离婚,还说他自己的女儿他自己疼。帆帆,我年龄大了,我不能离婚。」

「我又没有孩子,如果离婚他肯定会让我净身出户。」

「你知道的,我没有坏心,我就是穷怕了。」

「再者说,你现在也和你男朋友结婚了,当年的事并没有对你们产生影响,你不应该是恨妈妈.想让妈妈过的不幸福吧?」

随颜帆安静的听她说完,抿了口奶茶。

奶茶味道很甜。

但是心里有些腻。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过来,觉得浪费时间。

见她不开口,随思云继续道:「我没有文化也没技能,年轻的时候还能靠这张脸,现在年纪大——」

「你梦到过外婆吗?」随颜帆又一次打断她。

「帆帆。」随思云喊她一声,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折回去。

「外婆去世的时候你没有回来,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她闭眼前提了你的名字。」随颜帆平静的说:「我特别庆幸,她提你名字说的是.我可以不原谅你,而不是.血浓于水.要我理解你的苦衷。」

「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听你诉苦,只是为了告诉你,你配不上「妈妈」这个称呼。当然,你说不定做别人的妈妈做的很好,但在我面前,你不配。」随颜帆又抿一口温水,她发现自己也是人,心情会有波动。

「除了说你不配,我还想说.我现在终于发现自己错的多离谱。你打着为外婆好的名号.成功做到了让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你利用我性格的弱势去完成你自己嫁到温家的计划。」

「说到底,你自私的天性从内到外,从头到脚。」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特别厌恶这个世界,我在想凭什么我遇到的是你们这样的爸妈,我是真的很讨厌你们,就算讨厌让我很累。」

「可现在我想通一些,所以我来见你,我摒弃外婆从小教我的礼仪,来表达自己对你的厌恶。」

「你们是真的不配为人父母,如果你会梦到外婆,那也会是噩梦。」

「不用再联系我,我不会再和你见面,想说的话我今天全部说完,你和你丈夫的事更和我们没关系。不管怎样,母女一场,祝你抱着自己的私欲安然度过余生。」

随颜帆没有等她的反应,说完这番话,她就提着行李走了出去。

走出去的时候,她倏然回忆起。

读大学时,她有个刹那感谢过随思云。

她觉得。

如果不是随思云,外婆不会把她的志愿改到延陵。

如果她没有来延陵,便不会遇到温穆。

可是她现在想通了。

人类从来不应该感谢苦难,更不应该感谢那些带给自己苦难的人。

因为苦难带给你的伤疤,需要你自己.用一生.甚至比一生更久的时间,去治愈。

治愈的时间那么难捱,怎么可以感谢她。

*

走到咖啡馆门口,随颜帆蹲着原地吹了阵冷风。

在这片风中,她给温穆发了条微信。

微信上写。

【我不想和你分手。】

信息发送成功,她长抒一口气。

当年在这里做下的决定。

终究还是能在这里改掉。

她庆幸。

*

当晚,高铁抵达遂安是九点,随颜帆找了个酒店住下。

她给温穆报了平安,温穆让她早些休息。

两个人都没有提那条微信的事。

次日上午,她去一个私人医院见医生。

医生叫邢蕾,是陈老师介绍给她的心理医。

外婆去世之后她视力出问题,全身的检查都做一遍但没有发现病症。

院长建议她看心理科。

「最近睡眠怎么样?」邢蕾按照她的习惯给她倒了杯冰水。

那天收到随颜帆消息,她说的是视力出现几次问题,但没有提睡眠。

「还是很短。」随颜帆坦白,「大部分的时候只能睡两个小时。」

「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

随颜帆点头又摇头:「我和他结婚了。」

她只说这一句话,邢蕾就发现一些问题。

「你还是没有和他聊当年的事?」

「有些不敢。」随颜帆摇头,「是因为这个,我才心理有症结.视力出问题吗?我之前不是已经完全恢复了吗?我也没有再看不见,只除了失眠。可是失眠明明是任何人都有可能出现的症状……」

「帆帆。」邢蕾轻声喊她,示意她喝口水,「药物是辅助,我的心理干预也是辅助,你之前的情况很正常,现在也正常,你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自己去解开困惑你.牵绊你的结。」

「你连结婚都敢,为什么不敢和他聊呢?或许等你聊完,你发现那些事都是小事。」

「你还记得在延陵,眼睛看不见那几次,是遇到什么具体的情况吗?」

「第一次视力出问题是因为他带我回之前的公寓吃饭。再后来——」随颜帆努力搜索自己的回忆。

忽然就在这片回忆里忽然就想起一些东西。

「再后来,他一直对我特别好,我觉得歉疚。我没有为当年的事和他道歉,我觉得歉疚。我们中间有空白,我一直逃避.避而不谈,所以一旦遇到一些让我心情有起伏的事,我就会视力出问题。」

「你自己也明白这些道理。」邢蕾鼓励她,「你要是愿意相信我,你就开口和他聊聊这几年,等聊完还是有病症,你再来找我。」

随颜帆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点头:「我昨晚的睡眠好像好了一些,因为我昨天骂了一个我很讨厌的人。而且我还在当年决定和他分手的地方和他发了信息,我说我不想和他分手。」

她今天早上看到自己的睡眠年龄是四十岁。

很难得。

「你做的很棒。」邢蕾表扬她,「你在为自己解结,你做的很好。」

随颜帆又缓了一会儿情绪,走出医院。

站在医院前的马路上,她想起曾经在这个地方,她面对着很多仪器做治疗,吃过很多药,和医生聊过很长的天。

她是确认自己康复才回的延陵。

但她却忽视了心理问题是病也不全是病。

因为身体上的病症会痊愈。

可是心理上的病。

随时能愈合,也随时能复发。

*

随颜帆在县城转一圈,买了束雏菊回乡下。

她去了外婆的墓碑前。

想和外婆聊聊天。

「今年来的次数好像多了一些,您别嫌烦。」

随颜帆坐在地上,把周围的杂草拔掉,看着外婆的照片静默许久。

山间的冷风在吹拂,她的心也跟着七零八落。

又坐一会儿,她整理了下头发,在一片静寂中娓娓开口。

「外婆,我准备回去和阿穆坦白,我想先在您这打个草稿,您帮我听一遍,如果我有说的不好的地方,您晚上托个梦给我,我及时纠正。」

她停顿几秒,在思考开头:「我是不是应该从分手那天说起?」

随颜帆眨下眼睛。

如果是从分手那天追溯,她便不得不回忆起那个咖啡店。

在那个咖啡店,随思云和她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外婆为了让她留在延陵,停掉了自己所有的药。

外婆身体不好,一直是在靠着药物维持生命。所以她停药是想慢慢的接近死亡,为了不拖累她,为了不让她回到小县城。

外婆还想把看病的钱留给自己当嫁妆。

第二件事,温穆为了她和家里人闹翻。

温穆回国后准备陪她回遂安,放弃自己在延陵的事业。

他还和自己的爷爷求情,说他可以不要任何的家产。

随思云说:「你何德何能让她们都为你退让,她们为你退让.你又能回报什么。」

她还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事自古皆不能全,你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

所以她和温穆提了分手。

她觉得他那么优秀,和她分手后,他应该能很快治愈自己.找到更好的人。

可是外婆不行。

她只有外婆,外婆也只有她。

就秉着这么自私的想法,随颜帆回了遂安。

回遂安后。

她发现,随思云隐瞒了她一些事。

比如外婆不仅停药,还有过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

她回去的时候,外婆正躺在医院,因为身体消瘦,加上很多病症,她的生命在以倒计时的时间出现。

外婆说:「九九,对不起,是我老糊涂,我只想着用这种方式让你别回来,却忘了假如你知道这件事,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随颜帆摇头。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很痛苦,痛苦到从那个晚上开始陷入了周而复始的失眠。

外婆躺在病床上,给她讲故事。

外婆活在歉疚里,她也是。

她恨自己对外婆的疏忽。

外婆恨自己用错了方法的爱。

那段时间随颜帆强撑着让自己正常,在外婆面前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外婆不在的地方,她心脏疼到难以忍受,只有靠药物才能缓解一些痛苦。

10月3号那天,外婆给她梳了次头发。

细软的发丝被外婆绑成一个马尾辫。

外婆说:「我刚接你回来的时候就帮你梳的这个发型,你很喜欢。」

外婆一直在笑,眼角的纹路连成一道波澜。

外婆的手掌拍在随颜帆背上,说了她很多小时候的事。

说她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寄人篱下只能跟着自己吃苦。

她还说是自己能力不够,没让她的小九过上好的生活。

外婆说要是知道她的小九这么痛苦,她应该跟着小九离开这个地方。

随颜帆趴在外婆的膝盖上一直摇头。

她看见自己的眼泪一串串滚下,滴在外婆身上晕成一片。

她没觉得吃苦,和外婆在一起,从来都是开心的时刻更多。

她也从未想过让外婆离开这里,因为她知道这里是外婆的根。

……

那天的遂安下了雨。

乌云把天空晕染成灰色。

在一片灰暗里,外婆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前,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是。

「九九,外婆求你过的好点,求你自私。」

她点头答应。

在外婆脸上落下最后一次亲吻。

然后。

外婆的衣服被换成白色。

外婆的身体被推到殡仪馆。

一个把她从深渊里解救出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就这么安静的变成一堆灰烬,躺在一块盒子里。

从六月到十月,随颜帆陪伴外婆四个月。

在这短短的四个月。

她把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弄丢。

之后。

她跟着舅舅为外婆举办葬礼。

葬礼上,舅舅和她道歉。

他说:「是我忽视了你外婆,我以为她自己在那个小院生活的很好,但没想到她竟然用不吃饭的行为让自己离开。她是在怪我,怪我懦弱。」

舅舅的忏悔很长,随颜帆不太记得。

唯一记得的就是她从没有听舅舅说过那么多话。

自从她被外婆接到舅舅家,舅舅对他们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冷不热。

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事。

因为,他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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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窝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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