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砍断手腕
作者:边志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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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椿树,就在你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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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蹊,还疼吗?”石荠将清晨的露水滴进了成蹊的眼里。
那一刻,成蹊感觉自己仿佛正漂流在椿湖里。他将头依偎在石荠的怀里,周围静的如此奇妙,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水,是水在冲刷着我的眼眸!”成蹊激动地说道。
“火焰,火焰还没有熄灭……”成蹊又说道。
“我能感受到,我们正走在一条长长地田埂上,田埂很窄,上面的草很茂密。我差点滑了一跤,因为泥土太松软了,我没办法掌握平衡。”石荠温柔的声音就像悦耳的鸟鸣。
“哎呀,我的裙子弄脏了!你看,上面沾满了黄色的泥巴……”石荠略带气恼地说道。
“小溪就在那边,我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成蹊兴奋地说道。
“金毛,我能听见金毛的叫声……”石荠的眼里充满了惊诧。
“小心,火焰又来了!”成蹊紧张地叫出了声。
“不,火焰伤不到我们。嘘,听……”石荠屏住了呼吸。
“田园,田园怎么不见了?”成蹊突然大叫,“金毛,金毛,快,快抓住那条毒蛇……”
“爸爸,我找到你了!你瞧,这是给你治病的药……”成蹊露出了笑意,“你以后再也不会生病了……”
“我不想离开这里,请让老奶奶住进我们家,好吗?”成蹊的脸色显得很悲伤,“她的手一直在抖,她的脚也完全站不起来了。”
“石荠,你来,这里有一朵最美丽的花……”成蹊呼唤着石荠,“它马上就要离开我们了,我要把它永远装进我的心里!”
“我明白了,我不会走的……”石荠轻抚着成蹊的脸,他的脸很苍白,“告诉我,怎样才能回到原点?”
“继续走,不要回头,不要张望,记住不要忘了带上微笑。”成蹊深吸了一口气,“家乡,在一棵大树的后面,我不会迷路……”
“可是,我还没有听见蝉鸣,我还没有看到落花,太快了,我根本赶不上!”石荠急促地说道,“等一等,请等一等,我的脚下布满了淤泥……”
“黑暗,我看到了黑暗,我闻到了它的气息。”成蹊紧紧地握住了石荠的手,“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汗水顺着我的手腕滴在了稻田里,稻田里挤满了青蛙,它们纷纷瞪着大眼。”
“所有的事物全部扭曲了,所有的人全部丧失了魂魄……”成蹊颤抖着,“我们正在被撕扯,狂风、暴雨、五颜六色的魅影,我们挣扎!我们拼命!”
“黑色的雨,将所有的生命染成了黑色,无处可逃,救赎,消亡……”成蹊的话音渐渐细微,“不要放弃,不要害怕……我不明白,石荠,告诉我,青草是否已经发芽?”
“成蹊,成蹊,抓住我的手,桥的那边就是光明。桥,一座铺满阳光的木桥,栏杆上有你留下的手印。”石荠仿佛看到了什么,“走过去吧,我想那里一定有你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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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雄浑的大河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河水汹涌澎湃飞溅起巨龙腾空般的浪花。成蹊和石荠站在河岸眺望着另一侧,无论他们的目光能够触及多么遥远的地方,都不可能看到河岸另一侧的景象。
“成蹊,这是一条河吗?”石荠凝望着大河,“它的尽头就在眼前,但又遥不可及。”
“看来我们还有什么东西没想到。”成蹊蹙着眉头思索着。
“河水是从东向西流的……”石荠不经意的一句话似乎点醒了成蹊,他捡起地上的一块鹅卵石,然后用尽全力朝着河中扔去。
“不对……”噗通一声,鹅卵石沉入了水中,但是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
成蹊又捡起一块鹅卵石,然后向上游走了几步,接着用力将这块鹅卵石扔了出去,鹅卵石在水面上漂了一会儿后随着被一阵浪花卷入了水中。
“石荠,你来试试看吧!”成蹊捡起一块灰色的鹅卵石让石荠扔进水中。没想到,石荠只轻轻一抛,鹅卵石就像是自己飞了出去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突然垂直坠入了水中。
“我明白了!”成蹊走到岸边将手一抬,身后的鹅卵石立刻嗖地悬在空中。此时,河水如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变得更加暴躁,巨浪甚至已经朝着成蹊扑过来了。成蹊双手一挥,密密麻麻的鹅卵石一批接一批地从地里跳出来如千军万马般填进了河水之中。然而河水掀起的巨浪仿佛是一只巨人的大手,带着凌厉的呼啸声就要将成蹊拍成肉饼。成蹊突然一个闪现跳到了这只大手的背面,他看见在这只大手的里面有一条鲫鱼正在摆尾,于是他用手一劈,就像一把锋利的大刀将这只大手给瞬间切开了。成蹊手一扬,这条鲫鱼挣扎着从大手里窜了出来,当成蹊一把接住这条鲫鱼时,这只大手立刻如一盘散沙般泼在了地上。
“成蹊,你看……”石荠看见所有的鹅卵石填进河水中后,河面上噼噼啪啪地跳跃着许许多多的鲫鱼。
“你抓住它!”成蹊将手中的鲫鱼交给石荠,然后对着河水双手一交叉,填入河水中的所有鹅卵石便在河水中激烈地旋转着。一时间,水面上的鲫鱼如一锅沸水般翻腾着,经过了一阵喧嚣之后,这些鲫鱼竟然统统消失不见了。
“河面终于平静了……”石荠走到成蹊的身旁,此时,她手中的这条鲫鱼正在不住地向外吐着泡泡。
“它怎么办?”石荠将这条鲫鱼递到成蹊的面前。
“它当然是回到它该去的地方。”成蹊接过这条鲫鱼,只见它呼地吐出了一长串泡泡,然后在他的手里一摆尾,就像是长了一双翅膀,竟然如一只飞鸟一般腾跃而起飞向了天空。它最后是落入了水中还是飞向了天际并不得而知,只见在它消失于无形后,大河之水立刻变成了由西向东流。
成蹊又捡起一块鹅卵石丢入了水中,然而这一次鹅卵石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噗通声,却没有溅起半点浪花。这时,成蹊突然搂住石荠的腰,然后脚尖轻轻一点,二人就像两片羽翼般轻飘飘地落到了水面上。他们肩并肩向着对岸走去,每一步的脚印都留在了水面上,同时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围绕着这些脚印。脚印并不会消失,当他们走到那块鹅卵石沉没的地方时,水面竟然在一瞬间变成了茫茫黄沙,而脚印以及围绕着脚印的涟漪也如一幅被临摹的画一般原样铺展在黄沙之上。
“大椿树,就在你的心间……”成蹊的脑海里始终在重复着这句话。
“黄沙的下面掩埋着一个巨人。”石荠放慢了脚步,“我能感受到它的心跳。”
成蹊俯下身,将手掌按压进黄沙里。此时,周围的黄沙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牵引着,如流水般不断地向着成蹊的手掌处而来。然而这些黄沙并没有就此堆积,而是快速地钻入地下,仿佛有一个漏斗就在成蹊的掌下。黄沙滚滚而来,成蹊的掌心已经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在光芒的照耀下,黄沙开始逐渐凝聚。最后,当成蹊的手掌从黄沙中抽出的一刻,一条蓝色的光柱从地下喷射而出。
“石荠,巨人要起来了!”成蹊大声说道。
当光柱散尽之后,脚下的黄沙迅速凝聚起来,如平地之上矗立起一座山峰,一个巨人直挺挺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巨人低头看了看成蹊,然后弯腰向他伸出了手掌。成蹊拉着石荠跳上巨人的手掌后,巨人托着他们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成蹊,我总感觉我们实在是太渺小了,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广袤的大地上,还是在一片树叶上。”石荠抬头看了看这个巨人。
“我想,我们正在大椿树的怀里……”成蹊说完坐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再没有说话。
石荠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和人间并没分别,巨人的大脚走过了山川,涉过了大河,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成蹊,我看到了田野、小溪、瓦房……”石荠惊讶地说道,“你看,那里就是你的家,还有一片菜园!”
巨人的脚步依然不停。
“大风吹倒了葡萄架,人们正在雨水中奔跑,一窝小鸟就栖身在树洞之中。”石荠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石荠,你还看到了什么?”成蹊睁开眼,然后从背后拿出了一朵荷花,“就在刚才,这是第一朵盛开的荷花。”
“第一朵?”石荠笑了笑,从背后也拿出了一朵荷花,“那这应该是第二朵了……”
巨人将他们高高托起,越往上越是雾气弥漫,当他们能够看清眼前的事物时,他们已经站在了一池荷花之上。
“荷花?巨人呢?”石荠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荷花。
在这一池荷花之下,并不是清澈见底的池水,而是不断变幻的光影。所有的光影都在荷花之下游移隐现,给人一种如梦似幻、亦假亦真的飘渺之感。
当这些荷花开始盛开的时候,光影却逐渐消散了,代之而来的竟然是黑臭不堪的污泥。
“成蹊,污泥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石荠提醒道。
只见从污泥里不断向外吐出气泡,气泡破裂后立时散发出一股恶臭。
“快屏住呼吸!”成蹊拉着石荠向上飞升,但是刚飞不高就被一张无形的网给套住了。
此时,污泥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上垒起,荷花在恶臭的熏染之下纷纷合上了花瓣。
见此情形,成蹊拉着石荠飞向了另一侧,然而他们似乎被完全网住了,任何一个方向都无法脱身,并且这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缩。
“好臭啊……”石荠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污泥越垒越高,将荷花全部挤到了角落里,当污泥垒到一座山那么高时,所有的荷花均被揉成了碎渣。
“污泥变成巨人了……”石荠惊叫道,但立刻感觉恶臭味让她无法呼吸。
随着这个污泥巨人的成型,恶臭味变得更加的浓烈了。只见污泥巨人做出就要向他们挥动手掌的姿势,当巨大的手掌从空中划过时,继而扬起了一阵大风,大风在手掌之后呼啸而来,强大的冲击力和令人窒息的恶臭味同时扑向了他们。
“用这个捂住口鼻!”成蹊将石荠挡在身后,然后将手中的荷花递到她的鼻子前。
只见成蹊立定脚跟,如一位猛士即将向对方击出致命一拳。
嘭地一声,污泥巨人的手掌被瞬间击成了泥浆。
可是污泥巨人并没有倒下,它抬起右脚,准备向他们发起第二次进攻。然而这一次它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牢牢缚住了,它的右脚刚刚抬起,就因为站立不稳而轰然倒下了。
“是荷花,荷花又重新长出来了!”原来从石荠手中的荷花上掉落了一片花瓣,当花瓣落入池中后,就像一颗火星引燃了整片草原,一朵接一朵的荷花猛烈地盛开着。
污泥巨人倒下后,困住成蹊和石荠的无形之网也消失了。成蹊登时纵身一跃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污泥巨人的心脏处撞去,当成蹊进入污泥巨人的身体后,从污泥巨人的口中倾吐出了大量的泥鳅。
“出来吧!”当成蹊再次从污泥巨人的身体里跃出后,污泥巨人立刻便消融于无形了。
“石荠,你看……”成蹊来到石荠的面前,将手掌一摊开,手心里正卧着一条泥鳅。
“它被困在污泥里,如果荷花全部凋零了,它也会一起消亡。”成蹊将这只泥鳅放入了池中,池中已经干涸了,而这条泥鳅也翻着肚皮一动不动。
“来吧,我们一起将这两朵荷花插入池中。”成蹊接过石荠手中的一朵荷花,当他将第一朵荷花插入池中后,池中立刻漫起了清澈的波纹。
“该你了……”石荠弯下腰将第二朵荷花插入了池中,这一刻,他们的眼前竟然变成了无尽的悬崖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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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荠……”成蹊对着远处不断地呼喊着,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声蟋蟀的鸣叫。
在他的面前立着一棵树苗,树苗的高度刚刚过了他的腰,然而在树苗之上却开着一朵如伞大的白花。白花的花心只有一根淡绿色的花蕊,花蕊卷曲着躲在花心之内。
从成蹊的这一面看,这朵白花似乎正在慢慢地展开,白色的花瓣如波纹般不停地颤抖着,花心之内的花蕊如一条从卷曲状态慢慢伸展开来的蛇。
此时,花蕊已经完全伸展开,在花蕊的前端有两个小孔,这两个小孔正如两只眼睛一般盯着成蹊。成蹊感觉浑身的汗毛直立,他后退了几步,可是花蕊马上又继续伸了过来。不论成蹊走到哪个方向,这根花蕊总是跟着他。
“你有事吗?”成蹊试探性地问。
没想到成蹊的话音刚落,这根花蕊立刻又缩了回去。可以看见,花瓣颤抖的更厉害了,仿佛马上就要脱离树苗向成蹊直冲过来。然而花瓣的颤抖只是为了分散成蹊的注意力,当成蹊的目光还停留在花瓣交叠的舞姿上时,花蕊突然如一条潜伏的毒蛇般在瞬间向成蹊袭来。成蹊的反应并没有输于它——此时,他不愧为神叶的守护使。只见成蹊的身姿已经完全融于闪电之中,花蕊连成蹊的影子都没碰到。
当这根长长的花蕊还在找寻成蹊的踪迹时,成蹊已经飞身来到了花的后面。可是在花的另一侧看来,这朵花却是乌黑油亮的,并且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成蹊俯身抓住树苗想要将它连根拔起,然而此时,花心处却伸出了数十根黑色花蕊,这些花蕊快速地将成蹊围在中心,然后一根接一根地在成蹊的身旁来回穿插。
最后,成蹊被这些花蕊紧紧地捆住了,并且将他向着花心处拉扯。花心已经变成了一张黑色的大嘴,大嘴之上还在淌着黑色的汁液。成蹊看起来很轻松,任由这些花蕊拉扯着,而这些花蕊全都紧绷着,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当成蹊被拉到黑色大嘴边时,成蹊突然用力一挣,捆住他的这些黑色花蕊统统被扯断了,一截一截地散落着。黑色大嘴嘶地张得更大,同时黑色的花瓣如一团巨大的火焰般将成蹊完全吞噬了。
成蹊在一直往下坠,下坠的感觉就像是掉进了深水之中。在他的面前有无数的影子在迅速地往上升,成蹊发现这些影子最后都汇入了上方的一个圆形出口。于是,他扭动身躯奋力向上飞去,当他来到这个圆形出口时,发现这里竟然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所有汇聚到这里的影子最后都能穿过这块大石。然而成蹊并不能如此,他在这块大石的下面推了推,竟没有丝毫的动静。
只见成蹊看了看手腕上发出光芒的神叶图案,然后握紧了拳头。他一个转身然后闪电般的一拳打在了这块大石上,然而大石看起来并没有碎裂,依然稳稳地压在圆形出口上。
“难道?”成蹊疑惑地看着这块大石。
夸嚓一声,大石逐渐碎裂开来,然后嘭地一下飞散于无形了。圆形出口处发出了呼呼地声响,似乎外面正在刮着凛冽的寒风。成蹊不假思索朝着圆形出口飞去,当他飞出圆形出口的那一刻,无数的影子就像是受到惊吓的鸟群,立刻四散隐去了踪迹。此时,他才看清出口外屹立着一棵无比巨大的树,如火山般粗壮的树干垂直而上直冲云霄,在树的下面已经完全看不到树冠的样子,只有一些边边角角露在云层之外。
“唧唧……欢迎守护使!”在复杂交错的树根部,一只蟋蟀跳了出来。
“这便是大椿树,终于等来了你,守护使。”蟋蟀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孩子在抽泣。
“大椿树?这……”成蹊凝望着眼前如山般高大的树干,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来到了大椿树的脚下。
“大椿树,就在你的心间……”他的脑海里又冒出了这句话。
“守护使,我是大椿树的信使,接下来的路就由我来带你走了。”蟋蟀很自信地说道。
“我们已经在大椿树的脚下了对吗?”成蹊的疑问让这只蟋蟀发出了一声讪笑。
“请跟我来吧!”蟋蟀绕着这棵大树一蹦一跳着,它完全没有留意身后的成蹊,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只见蟋蟀跳上一个树洞后,转身对成蹊说:“大椿树是不可能让你这个小小的守护使轻易地找到它,你很幸运,不过接下来,你不会再有这样的幸运,因为你必须通过最后一道考验才能够获得神叶的召唤。”
“请说,什么考验?”蟋蟀的话很生硬,并且带着一种傲慢,但是成蹊并没有因此而气恼于它。
“你先别急,急也没用!”蟋蟀不以为意地看了看成蹊,“最后的考验就是测试你是否为一名合格的守护使。”
“哦?怎么测试呢?”成蹊问。
“我说了你别急,你这样哪里够资格成为守护使!”成蹊的话语明明很和缓,可是蟋蟀却突然现出了怒气冲冲的样子。
“呃……”成蹊干脆不说话,只等它说下去。
“好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神叶标记亮出来……”蟋蟀依然淡漠地说道。
“请看!”成蹊抬起右手,神叶图案发出柔和的亮光。
“嗯,算是吧!”蟋蟀瞥了一眼成蹊的手腕,“现在把手伸进这个洞里去!”
成蹊按照它的吩咐上前将手伸进了树洞,可是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一阵强光从树洞中射出,紧接着便听到成蹊啊地一声惨叫。
“哈哈……”蟋蟀哈哈大笑起来,连声音也变了,竟然变成了班鲁的声音。
只见成蹊痛苦地瘫倒在地,而刻有神叶图案的手腕也被砍断了。
就在这时,蟋蟀变成了班鲁的影子,这棵所谓的大椿树也在一瞬间崩散为无数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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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猪三瑟缩着立在班鲁的宝座下方,它不时地抬眼偷瞄班鲁,只见班鲁神情呆滞披头散发地倚靠在那张宽大的宝座上。
“神……”猪三又叫了一声。
班鲁的眼珠微微转了转,看向了猪三,但是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绪。他无神地看着猪三,仿佛并不认识,而后极其冷淡地低下了头。
“他这是怎么了?”猪三心里疑惑。
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猪三不敢有丝毫的妄为,它依然瑟缩着偷偷打量班鲁。此时,它甚至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生怕哪里不对便会引来一阵毒打。
“哄叽哩咕嘶……”一个黑烟怪突然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来到班鲁的宝座前一阵叽里咕噜,似乎正在说一件很紧急的事情。
“嗯?”班鲁突然抬起头,两只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一挥手将这只黑烟怪打散成零零星星的黑色碎块。
猪三早已被这一幕吓得哆哆嗦嗦。只见班鲁从宝座上缓缓下落,然后慢慢向猪三走来,当班鲁来到猪三的面前时,他像完全没看到一般径直走了过去。
“哎哟喂,吓死我了……”猪三在心里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班鲁走到大殿的门口后,又有两个黑烟怪走了过来,可还没等这两个黑烟怪开口,班鲁立时就将它们打成了黑色碎块。
“这是怎么回事?”猪三惊讶地看着失常的班鲁,心里嘀咕着,“他怎么把自己最倚重的黑烟怪给打死了?”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就在他打碎那两个黑烟怪后,他竟然发狂般地将自己的宝座也给打碎了。
黑烟怪们看到班鲁这一举动后纷纷跑了过来,然而这些不明就里的怪物们最终都成了班鲁发狂的牺牲品。只见班鲁飞身而起,双掌一合,似乎正在积聚无限的能量,此时可以看见,他的目光中尽是凶狠的杀气。
“哈哈……”班鲁将双手一推,从掌心处喷射出了万柄锐利的光刀,光刀疾速地朝着黑烟怪们的心口处捅去。只见惨烈的一幕发生了,这些黑烟怪们被光刀捅中心口后立刻浑身颤抖口中喷吐出黑色的烟气,然后一点一点地从头到脚腐蚀掉,最后变成了一堆堆黑色的尘埃。
“哈哈……”班鲁看着这一幕竟然兴奋地大笑起来,然后手舞足蹈地在空中飘飞着,他的样子显得十分的可怖。
“啊……难道他是疯了?”猪三躲在大殿的门框后面窥视着。
班鲁看见所有的黑烟怪都变成了尘埃后,又呼地一阵风般飞到了大殿之内。他站在大殿的中央,一边大笑一边疯狂地使出各种绝招,整个大殿在顷刻间就被他的绝招轰击得千疮百孔了。支撑大殿的上百根立柱此时纷纷开始倾覆,大殿的穹顶已经摇摇欲坠了。
见此情形,猪三惊惧不已地跑出了殿外,远远地躲在树丛里观望着。整座大殿不一会儿就完全倒塌了,巨大的粉尘向着猪三扑面而来。
“完了……”猪三自言自语道,“神啊,你真的疯了!”
就在猪三以为班鲁和大殿一起覆灭了之时,班鲁竟然突然从废墟之中穿了出来,并且手里还拿着一片羽毛状的叶子。
“神叶,神叶……”班鲁飘飞在空中,不停地大喊着,“我才是真正的神!唯一的神!哈哈……”
班鲁的声音在空中回响着,他握着这片羽毛状的叶子,呆呆地飘在半空。当他的笑声渐渐减弱时,他的神情慢慢变得平和,整个人仿佛回到了天真淳朴的状态。
“神……”猪三突然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就连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敢在此时出现。
然而班鲁并没有对它痛下杀手,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猪三从未见过的如暖阳般和煦的笑容。班鲁微笑地看着猪三,然后将手中的羽毛状叶子抛向了它,就在叶子飘飞的过程中,班鲁的身躯一点一点地隐没于夕阳的余晖中。
猪三接过叶子后,夕阳也渐渐退去了,整个世界马上就要笼罩在黑夜之中了。
“这不是放在他卧室中的那片叶子吗?”猪三看着这片叶子,似乎想到了什么。
它叼着这片叶子快速地冲向了班鲁的卧室。除了大殿以外,其他的建筑都还保存完好,并没有被班鲁毁坏。
班鲁的卧室如一座空中楼阁,立在高高的树顶上,并且夜晚和白天所在的位置和呈现的形态都不相同。要想进入班鲁的卧室,首先必须找到班鲁设置的暗门,而这些暗门也并非都通往他的卧室,有些甚至通往未知的世界,进入之后就休想再出来。
所幸猪三经常进出班鲁的卧室,所以这对它来说毫不费力。只见它跳上一条螺旋向上的阶梯,然后往上迈出了几步,又向下走了几步。这条螺旋式的阶梯忽然变成了一条笔直的小桥,小桥通向一个白朦朦的地方,越往前走越看不清道路。猪三在一片朦胧之中停下了脚步,然后敲了敲地面,眼前立刻变得清晰可见。在它的前方立着一座八角凉亭,猪三走进凉亭后,在凉亭中央的地面上刻着一只青蛙的图案。它在青蛙图案上用力一踏,凉亭立刻飞了起来,然而不一会儿,它就站在了班鲁卧室的门口。
推开卧室门,里面显得很凌乱,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然而当猪三前脚刚一踏入,凌乱的卧室立刻变得整洁一新了。猪三怔了怔,还是走了进去。它将那片叶子放在了书桌上,桌上立着一面圆形的大镜子,猪三发现它的影像在里面竟然是倒立着的。
“嘿嘿……”猪三傻傻地冲着镜子笑了起来。
这时,镜中的影像如湖面的涟漪般荡漾了起来,当这层涟漪消退后,镜中竟然出现了石荠的影像。
“石荠……”猪三惊讶地叫了起来。
“谁在叫我?”镜中的石荠转身看向了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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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荠正穿行在一片高高的芦苇林中,白色的芦花像雪片般肆意地飘飞着。密集的苇杆并没有阻碍石荠前行的脚步,相反,只要是石荠踏足的地方,这些苇杆都会自动地移向一侧。
石荠发现这些芦苇都是长在厚厚的冰面之上,冰面之下会不时地射出点点蓝光。当她抬头之时看见白色的芦花一团接一团地向上飞去,就在石荠正奇怪这些白色的芦花为何不会飘落之时,冰面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圆洞。石荠好奇地走过去一看,从小圆洞中飞出来一条蓝色的小鱼,小鱼的背上还长着一对蓝色的翅膀,正在扑哧扑哧地扇个不停。
“谢谢!”小鱼飞到石荠的面前对她说了声谢谢,这让石荠摸不着头脑了。
“谢我?谢我什么呢?”石荠疑惑地看着它,然而它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就飞走了。
石荠的目光还没有从这只蓝色的小鱼处移开,从那个小圆洞中又呼啦一下如蜂群般飞出了一大群蓝色的小鱼。这些小鱼长的都一模一样,它们嘻嘻哈哈就像一群孩子正准备出门郊游。石荠看着它们飞出了芦苇林,飞向漫天飘扬的白色芦花之中。
当石荠将目光看向这个小圆洞时,发现从其中慢慢长出了一根新的芦苇,而在这根芦苇之上竟然开着蓝色的芦花。只见这根芦苇不断地往上生长,最后,石荠只能看见一根长长的苇杆,而苇杆头上的蓝色芦花早已经完全淹没在那一片白色芦花之中。
“真是奇怪,这根芦苇为什么像竹子一样一节一节呢?”石荠疑惑地看着这根顶着蓝色芦花的苇杆。
此时,天空中的白色芦花突然停止了飞扬,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漫天的白色芦花一动不动地垂在半空,然而下方的苇杆却开始不停地抖动。
簌簌之声从天空中传来,石荠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一群蓝色的小鱼正从白色芦花之中钻了出来。紧接着,所有的白色芦花就像被一股强烈的飓风席卷着,然后快速地向中心聚拢过来。
整个天空犹如被撕碎了一般,出现了蓝色与白色交替变幻的奇异景象。当这群蓝色的小鱼又重新飞回了小圆洞中时,天空中只剩下一束蓝色的芦花,而支撑这束蓝色芦花的苇杆也立刻断为了几节。只见这束蓝色的芦花纷纷扬扬地在石荠的面前飘飞着,似乎是在等待着石荠。
就在此时,冰面上的所有芦苇也消失不见了,摆在石荠面前的只有这个小圆洞。从这个小圆洞中看去,蓝色的小鱼正在冰面下自由地飞翔着。
“成蹊……”石荠悲伤地流下了眼泪,因为她从这个小圆洞中看见成蹊正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当这群蓝色的小鱼再次游过她的眼前时,成蹊的画面又影影约约地消失了。
“谢谢,谢谢你们……”石荠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飘飞在她面前的蓝色芦花,然后露出了幸福而又哀婉的笑容。在这笑容的最深处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泪水,泪水滴落在冰面上,冰面竟然立刻就消融了,而此时石荠也化成了一片羽毛状的叶子。
只见这片羽毛状的叶子跟随在这束蓝色芦花的后面,它们飘扬着、飘扬着,不知经历了多久,不知飘飞了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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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三疑惑地叼起桌面上的羽毛状叶子,它再次看向镜中时,石荠的影像已经不见了。
“石荠……”猪三对着镜子大叫,嘴里的叶子也掉落了。
然而不管它怎么叫,石荠的影像就是不出现。
“该死的镜子,你把石荠弄哪儿去了?”猪三气愤地将镜子摔到了地上。
“猪三……”没想到镜子掉地后不但没有碎裂,而且石荠的影像又出现了。
“石荠,你在哪里?”猪三低头对着镜子焦急地问道。
“谢谢你,猪三,我会记住你的……”石荠微笑着说道。
“告诉我,你在哪里?”猪三继续问。
“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石荠的影像突然如波纹般晃动了一下,“你还记得那片树林吗?”
“树林?记得!记得!”猪三激动地回答道。
“猪三,去那片树林,回到那里去……”石荠的影像又消失了。
“石荠……”猪三瞪大了眼睛,“该死的镜子……”
猪三在镜子上踏了一脚,镜子还是没碎。此时,镜子里只有它自己倒立着的影像。
“哼……”猪三将镜子踢向了一边,却露出了压在镜子下的羽毛状叶子。
“嗯?”猪三仿佛明白了什么,它叼起这片叶子,然后将它轻轻地放到镜子上,只见叶子立刻就隐入了镜中,随后镜中又出现了石荠的影像。
“猪三……”石荠温柔地对着猪三一笑。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猪三兴奋地摆了摆尾,“嘿嘿……”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猪三看见石荠的脸上毫无血色。
“再见,猪三,再见……”石荠最后一次展露出了微笑,然后向猪三挥了挥手,她的影像就彻底消失了。
猪三的眼珠子一直盯着镜中,它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呆呆地伫立了许久。镜中的影像仿佛凝固了一般,石荠的影像消失后,在镜中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白雾。
“树林!”猪三看见镜中缓缓地现出了那片树林的影像,在树林之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神奇的植物。突然,影像快速地在镜中闪过,从镜中放射出金色的光辉,光辉照耀着整个卧室。
……
猪三悠闲地摆动着尾巴,伸着长鼻在一朵小花上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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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羽毛状的叶子慢慢地从天而落,叶子的形态宛如一位正在起舞的翩翩少女,叶子最终落在了成蹊的脸上。
成蹊没有丝毫的反应,然而这片叶子却紧紧地贴着他的脸,仿佛正在深情地拥抱着一位亲近的爱人。
时光模糊了所有的影像,不知过了多久,叶子从成蹊的脸上慢慢飘起,以一种依依不舍的神态飘向了成蹊的断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