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石荠
作者:边志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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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蹊正站在无比宽阔的大厅的正中央,头顶是一孔四方形的天井正在向下流泻着水柱。
与其说是流动,不如说是静止。
水柱如透明的琉璃悬在半空。用手触碰后,水柱并不会断流,而是穿过了手掌,也没有一滴水会飞溅出去,更没有一丝流水的声音。
“进去——”一个浑厚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成蹊警觉地四下张望,大厅里十分的昏暗。
“进去——”这个声音又传来了。
“进去?是要我进入这水柱吗?”成蹊再次四下打量。
“进去——”声音的语气变得更加不可抗拒。
成蹊慢慢退了两步,他不明白会发生什么,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长久的死寂——静得让人浑身发毛。
簌簌簌……几十道火焰腾起,大厅里被照的恍如白昼。
一只乌鸦落在了花瓶上,花瓶里长出一束郁金香,然后又缓缓枯萎,片片花瓣飘扬在空中。
“我们又见面了——”一个声音说,“守护使?哈哈哈……”
声音是从对面墙壁中发出来的,成蹊感觉有些耳熟。
“你是谁?”成蹊说,“既然来了就赶紧露面吧!”
“看来你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嘛!”这个声音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么说来,你对自己的能力倒是很不自信呢!”成蹊反驳道。
“不错,你是拥有了神叶之光,但是你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家伙……”
“班鲁——”成蹊高喊了一声,打断了那个声音,他已经听出来这是班鲁的声音。
此时,墙壁开始旋转——班鲁正一脸严肃地端坐在宝座上。
“不错,是我。”班鲁嘴角扬了扬。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成蹊问。
“只要我愿意,什么我都能找到!”班鲁流露出自信的微笑。
“哦?未必吧,至少你极力渴望得到的神叶你就找不到!”成蹊缓步向班鲁走去。
“你所要的无非是这个,不过你必须拿神叶来换。”班鲁手掌一摊开,一个水杯般大小的魅影正漂浮在他的掌心。没错,这是成蹊爸爸的魂魄。
“爸爸——”成蹊在心里呼喊着,可是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他知道这必定是班鲁的诡计。
“你瞧,他正在熟睡着。”班鲁说完朝魂魄吹出一口气,魂魄瞬间变成了一具布满冰霜的尸体,“只要我再吹一口气,他就灰飞烟灭了,你永远也不可能救活他。”
“可是我现在没有。”成蹊站在班鲁的脚下。
“去找到它,然后敬献给我!”班鲁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恐怖,两只眼珠子鼓鼓地凸出来,布满了血丝。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寻,或许我只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成蹊和班鲁对视着。
班鲁将背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的眼神看着成蹊说:“你会找到的,因为——你已经是神叶的一部分。”
班鲁的语气中带着某种让人揣摩不透的神秘感。成蹊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或者说看不见的人正近距离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能感觉到一种温度,一种气味。
“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承认吧。”成蹊定了定神说道。
“哈哈哈……勉为其难?小子!”班鲁的手掌一挥,魂魄立时化为一道黑烟。
“啊——”成蹊发出惊恐地叹息。
班鲁隐隐约约地消失在墙壁中,乌鸦飞走了,花瓶里只剩下枯萎的郁金香残枝。
“刚才那个人?”成蹊自言自语着,他开始怀疑,怀疑什么,他也不是十分清楚。
天井里的水柱开始发出声音,流水噼噼啪啪地溅落。水珠在地面上有规律地滚动着,无数的水珠向四面八方分散而去。
水珠来到成蹊的身边然后慢慢汇聚,越来越多、越来越高。
“你——”成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水珠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一个和成蹊一模一样的人。
不等成蹊反应过来,天井中射出一条水绳套住了他的手腕,并且不断地拉扯着他。
成蹊感觉自己的腿正在向天井处滑去,他极力反抗着水绳,但是又有两条水绳射出套住了他的腿,他挣扎着想要摆脱。
那个人的脸突然裂开变成一张布满獠牙的大嘴,然后气势汹汹地向他冲来。
火焰再次腾起数丈高。
天井中喷涌出一条巨型手掌向成蹊袭来,看来即刻就要将他捏成粉碎。
布满獠牙的大嘴也已经冲到了他的鼻尖,只差分毫便要将他生吞而入。
噼啪——一道闪电的声音在空中想起。
獠牙、大嘴、水绳、巨掌,纷纷在一瞬间破碎成无数的水珠哔哔哔地飞溅到四周。
成蹊一个踉跄跌在了地面上。
一阵清风拂来,一位白衣少女翩翩而落。
“你还好吗?”成蹊站起身,看见她的眼眸乌黑发亮,长发笔直地垂在腰间,浑身散发着一阵熟悉的气息。
“呃——是你救了我吗?我想,我想是的……”成蹊摸了摸脑袋。
呼——她一挥袖,成蹊脸上的瘀痕便消失不见了。
“你就是成蹊,我叫石荠。”她说。
“你认识我?呃,你好,石……石荠。”成蹊惊讶地发现她的脸白的如刚去壳的鸡蛋,更确切的说是美的难以言传。
“整个神叶界谁不认识你呢,守护使。”石荠扬了扬嘴角微笑着。
“神叶界?我?”在爸爸被班鲁摄去魂魄而昏迷之前,成蹊感觉不出自己和这有任何关联。
“不瞒你说,我只是一个乡下小子,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呃……稀奇古怪的事……”成蹊略带羞涩地说。
“不,不是谁都能成为神叶的守护使,而你被神叶选中就必然有其道理。”石荠浅笑一声轻柔地说。
“是因为我总爱抓青蛙,还是因为我放走了黄鳝?或者因为金毛、黄毛?”成蹊的脑子里想不出自己和神秘二字有多少关系。
“你的困惑需要你自己去找寻答案,你的使命也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石荠指了指他手腕上的图案。
成蹊越来越感觉他们之间似曾相识,不在于外貌,而在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灵感应。
“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刚才是你,呃,这样,还是那样……”成蹊用手比划着石荠挥动衣袖的样子。
“呵呵呵……”石荠被他的囧态逗得咯咯直笑。
“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守护使先生?”石荠收住笑容说道。
“我们?”成蹊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上路?”
“当然,我也想见识见识神叶界大名鼎鼎的大椿树,那无穷尽的高大、无穷尽的宽阔的神树以及隐藏在幽微深邃之中的神叶。”石荠的话让成蹊感到振奋。
“听你这么说,我似乎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成蹊点了点头。
“不过,首先你得告诉我这是哪里,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成蹊接着说。
“从你踏入神叶界开始,时空就开始无穷尽地变换,没有一个平凡的人能够走进这个世界,你所遇到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被选择成为守护使。”石荠走到天井边,双手一扬,一道巨大的洪流便从地底下冒出直冲天际,“下一步该去往何方?”
石荠将头转向成蹊,她的脸上掠过一道金色的光芒。
成蹊为之一振,他走向洪流,又返回原地,然后加快速度冲向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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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稍微减弱了,溪水尚未漫过堤坝,茂密的树叶在暗夜中低低地垂落。
泪婆婆裹着黑色的雨衣,泥泞的小道上留下了一排长长的鞋印。
山坡越来越湿滑,想要爬上去需要不少脚力。泪婆婆抖了抖雨衣,水珠嘶嘶地掉落。
“呵——嗨——”她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她的气管像一只煮沸的水壶。
“老了,这条路我走了无数遍了,”她停下脚步困难地喘息着,“眼看着就在前头。”
一根藤刺钩住了她的衣帽,将她的帽子扯落,一串水珠浇在了她的脸上。
“老家伙,为了看你可真不容易呢!”泪婆婆擦了擦脸戴上帽子。
田野中绿意盎然,能够感受到浓浓的草香扑鼻而来。雨滴时断时续地掉进水田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青蛙呱呱地叫着,从这头跳向那头。
忽然,所有的青蛙眼睛里放射出亮光同时照向一个地方——是一座坟茔,近看连墓志铭都没有。
泪婆婆的身影在田埂上艰难地前行着,似乎每走一步都要使尽全身的力气。
青蛙们从田野中向泪婆婆汇聚而来,纷纷跟在她的身后。
“杂草都这么长了?”泪婆婆靠在坟前,看着只有一块长方形的石条搭起来的墓碑。
“哎呀,我那时哭了么?我记得,我第一次来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是……我向你哭诉我的苦,你也说我会苦的,那是你第一次流眼泪。”泪婆婆深深的垂下了头。
呱呱——青蛙们已经跳上了坟头。
“它们每天都会陪着你么?”泪婆婆伸出手掌,一只小巧可爱的青蛙,看起来还是一只青蛙宝宝,跳进了她的掌心。
小青蛙在她的掌心鼓囊着,不时用前脚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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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成蹊小声说道。
“嘘,你看那边……”石荠指了指远处的一棵枫树。
枫树上满是了飘忽不定的魂魄,有的从这头飘向那头,有的横躺在树干上,有的倒挂在树杈间,有的从树洞中探出脑袋来……
“啊,今夕是何夕,明日是几时,我的亲人呢,亲人。”成蹊和石荠蹲在灌木丛中,看见一个穿着蓝色破棉袄的魂魄正在叹息着,看样子他应该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有着一张英俊的面庞。
“哈,你有亲人吗?我从来没见过,不如把我当成你的亲人。”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魂魄飘过来说着,“你的父母,我可从来没见过。”
“胡说,他们已经做好了香喷喷的红烧肉等着我。”年轻人魂魄朝老者魂魄瞪了一眼,“你瞧,那是多么可口的美味。”
“这可比野草美味多了,我已经不记得人间长什么样了,说真的,我都不敢去回忆。”老者魂魄说着流下了眼泪,“我总是不愿意忘记这些事。”
“混蛋!恶魔!放开我!”枫树不远处一个黑烟怪正在用皮鞭抽打着一个浑身绑缚的魂魄,每抽一下魂魄似乎都要裂开了。
“又有一个倒霉鬼来了。”枫树上的魂魄看着这一幕嘀咕着。其中一个瘦小的魂魄吓得直接晕厥平躺着慢悠悠地如一片羽毛飘飞着。
黑烟怪的皮鞭就像刺入心脏的尖刀,发出了强烈的割开皮肉的声音。这个魂魄倒在杂草里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身影飘忽的如风中的尘埃,看样子即将灰飞烟灭了。
枫树上的魂魄们此刻纷纷噤若寒蝉。
一只乌鸦从远处飞来,冲进枫树叶中后又飞出来,绕着巨大的树冠飞了一圈。只见它的身形在空中盘旋着,全身的羽毛渐渐地凋落,然后是皮肉渐渐地脱落,最后只剩一副骨架。
突然乌鸦哇地一声嘶哑的叫声,枫树上所有的魂魄都各自被吸入了一片叶子里。
乌鸦又冲进枫树叶中,不一会儿嘴里叼着一片枫叶飞向那个奄奄一息的魂魄。它将枫叶在魂魄的上空抛下去,枫叶缓缓地飘落到大约一米的高度停住了。只见魂魄慢慢地升起,然后像一阵青烟似的被吸入了枫叶中,枫叶像一只蝴蝶般扑闪着飞向枫树,最后轻轻地接在一根树枝上。
乌鸦也渐渐恢复了皮肉和羽毛,哇地一声嘶鸣飞走了。
成蹊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他越看越难受,他想知道爸爸的魂魄怎么样了,会不会也受到这样的虐待,他这样想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
“你怎么了?成蹊?”石荠关切地问道,她的大眼睛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柔情似水。
“我——”成蹊哽噎着继续抽泣着,“我想起了爸爸,他……”
“你爸爸?他怎么了?”石荠继续低声问。
“他的魂魄也被班鲁摄去了,我,我很担心……”成蹊开始无声地啜泣。
“这——”石荠仿佛被扼住了咽喉,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黄毛说我是守护使,你们都说我是守护使,说只有找到神叶并消灭班鲁才能救爸爸。”石荠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
“你说的黄毛是谁?也是守护使吗?”石荠问。
“它是一头黄牛,呃,其实我也是事后才知道这头黄牛不一般。”成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石荠仿佛明白了很多,再次露出微笑说:“你要完成你的使命,这不仅仅能够救你爸爸,也能救所有同样命运的魂魄。”
“嗯——”成蹊擦了擦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此刻他仿佛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啾——一道闪电般的火光将挡在成蹊和石荠身前的灌木丛劈开了。
成蹊和石荠陌地站起,看见黑烟怪正手执一条带火的皮鞭站在他们面前了。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又一道皮鞭向他们挥来。石荠拉住成蹊的手一个箭步跳到枫树脚下,正待黑烟怪向他们继续挥鞭之时,一道气墙挡在了他们的身前,黑烟怪的皮鞭打在气墙上被弹了出去直接脱手而出掉在草丛里。
此时,枫叶开始簌簌地摇动,似乎枫叶们都变得狂躁不安了。
成蹊和石荠抬头看见枫叶们似乎是在奋力挣脱束缚,枫叶扑闪的越来越剧烈。
一霎时,所有的枫叶都从树枝上脱落像蝴蝶一样扑闪着翅膀嗖嗖地向黑烟怪扑去。
黑烟怪被瞬间肢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阵黑色的飞絮。
随后,枫叶排成一堵墙围着站在树底下的成蹊和石荠。
“它们这是怎么了?”成蹊看了看石荠,“是这些魂魄的缘故吗?”
“它们杀死了黑烟怪,应该不会伤害我们。”石荠说。
一片枫叶飞到了成蹊的面前,似乎是在上下打量着他。
“呃,你好,请问……”不等成蹊说完,身后的枫树主干上裂开了一条一人宽的通道,通道里向外不断吹着暖风。
“它是在叫我们进去?”成蹊瞥了瞥石荠说。
“你看它似乎正指着这里。”枫叶的叶柄上下摇了摇。
“如果这是一种指引,那么我要谢谢你,枫叶先生。”成蹊向枫叶们点了点头,和石荠朝通道了走去。
就在他们脚步迈进去的一刹那,树干瞬间合上了,枫叶们也在一霎时回归了原位,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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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里越走越深,两壁摸起来像是泥土的感觉,同时身边飞舞着成群的萤火虫,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通道。
“这是什么地方?又似曾相识。”成蹊在脑海中回忆着。
他记得自己在回家的路上经常会经过一棵大枫树,树上也有一个洞,老人们说那里面住着妖精,叫孩子们不要靠近那里。
成蹊和黄毛每到午后都会坐在树荫下乘凉,但是他记着老人们的话,并不敢靠近,尤其是这个树洞。他曾经好奇地向里面探了探头,但是有一种恐惧让他赶紧跑开了,他怕里面窜出什么妖精将他吃了。
后来这棵大枫树倒了,至于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只是在一个清晨,看见这棵树拦腰断裂了横躺在地上,这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一片荒地、长满了杂草,再也没看见任何大树。
成蹊觉得这一切都在暗示着什么。比如他最喜欢爬到树上,将捡来的各种枝杈挂到树上,想象着各种各样的古怪精灵故事。枝杈变成了小人儿,变成了怪兽,变成了可恶的坏人……然后在脑海中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擒怪除妖的剧本。他沉浸其中,甚至忘了回家,忘了吃饭。
此刻,他对这个幽深的通道并不感到十分陌生,这些日子所遇到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他渐渐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世界中还是在幻想的思绪中游走。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再感到陌生,也不再感到害怕,并且憧憬着未来将要遇到的一切。
“石荠,你来过这里吗?”成蹊问。
“来过?你的意思是你来过?”石荠感到他的话里带着另外的意思。
“我也不清楚,但是总觉得这些场景都似曾相识。”成蹊的话让石荠感到他确实不简单。
“你瞧这些萤火虫,他们似乎都早已知晓我们会来这里。”成蹊指了指其中一只萤火虫,觉得它的尾灯像一颗发光的钻石。
石荠的手心正好爬着一只萤火虫。
“听说萤火虫是暗夜的使者,能够连通光明与黑暗。”石荠将掌心的萤火虫托起,然后递到了成蹊的眼前,“你瞧,它在向你招手呢!”
只见萤火虫慢慢地顺着掌心的纹路向上爬行着,然后爬上了她的食指,慢慢到达指尖,展开翅膀飞走了。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也没有第二条路,萤火虫在通道里闪烁着让人感觉哪里都一样。
“我们是不是又走回来了?”成蹊感到很奇怪。
“我也有同感,难道这里是一个闭环,我们只能在这里转圈吗?”石荠停住了脚步。
“一定还有其他的路。”成蹊拍了拍墙两壁,有的地方是软的,有的地方是硬的。
“啊——”成蹊推了推一个地方,这种感觉像是拍在了水面上。
成蹊小心翼翼地将手插进去,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在手臂即将全部没入之前,他似乎摸到了一个把手。
“是什么?”石荠问。
“好像是把手一类的东西。”成蹊试着用力一拉,一道裂缝渐渐显露在他们面前,可以明显地看到外面是阳光明媚下的田野。
他们穿过裂缝,发现又回到了枫树底下,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在枫树的背面。原来他们是从枫树前面的裂缝走到了后面的裂缝。
但是后面的景色和前面的景色完全不一样,这里是一望无际的金黄的稻田,成群的白鹭在天空中翱翔,暖风中充满了稻田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
“这里很像我的家乡。”成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有一天,带我去你的家乡看一看,好吗?”石荠将手搭在成蹊的肩头。
“等这一切都完结了,我们一起回去。”成蹊兴奋地看着石荠的眼睛,“对了,你的家乡在哪里呢?”
“我没有印象了,我只记得我在慢慢飘落,像一片叶子一般……”石荠摇了摇头努力回忆着。
“我们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成蹊自言自语,“不管是梦还是现实,都要坚定地往前走。”
纷飞的蒲公英从他们面前飘过,其中一颗落在了石荠的发梢。
“蒲公英?紫色的蒲公英!”成蹊盯着它们说道。
石荠也感到很奇怪,它们仿佛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
又一颗飘到了她的面前,石荠轻轻一吹,所有的蒲公英都在一瞬间胀大成几人高的巨球状重重地砸落在田野上。
“啊——快跑!”成蹊拉着石荠的手左躲右闪地在巨型蒲公英之间穿梭着。
巨型蒲公英好似在跟着他们奔跑,脚下的稻田也在不断地变换,由金黄的稻穗而变成了西瓜藤蔓,又变成白菜、萝卜、黄瓜、甘蔗……
成蹊和石荠的脚步并没有触碰到这一切,而是漂浮在半空像踩在起伏的波浪上。
成群的野猪正向他们冲来,它们有的掉进了水里,有的陷进了沼泽,有的被蒲公英吞进了肚子。
突然,他们各自骑上了一头野猪,野猪拼命地向前奔跑。
他们飞奔在七彩的云霞上。
他们飞奔在深深的山谷里。
他们飞奔在茂密的树丛间。
前面是一条垂天的瀑布,水花如大浪一般飞溅。
他们趴在野猪身上疾速地向瀑布冲去,水花越来越大,他们已经全身湿透了。
就在即将抵达瀑布中心时,野猪突然减速停了下来,他们被径直甩了出去。
“快!”成蹊拉着石荠的手往外拽。
当他们爬出来之后发现,他们竟然是从一幅油画中爬出来的,油画里的景物在不断变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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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孩子从班鲁的手中接过药丸,放进了衣袋内。
“记住,让他吃下后你就可以重获自由。”班鲁的表情像一块冻得发白的冰块。
“猪三,你这边有何进展?”班鲁对着野猪说道。
白衣女孩子默默地退到一旁,野猪的眼光回到了班鲁。
“神,每一步都在您的掌控之中,那帮人已经被制服,只待神叶到手,您就是至高无上的绝对之神。”名叫猪三的野猪一边说着一边流着涎水,显然它也沉浸在自己的幻梦里。
“嗯——那个老太婆怎么样了?”班鲁露出满意的微笑,随后又面带愠气。
“她能怎么样,就是在家摆弄自己那点小玩意儿。”猪三低着头抬着眼,显得既恭顺又胆怯。
“未必,未必,她不会这么简单地呆着,你去打探一下,派人好好盯着她。”班鲁吩咐道。
“神叶界即将掀起一场大战,空前的大战,这也将成为我掌握神权的最佳时机,哈哈,哈哈哈……”班鲁站起来双手举起高声大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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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婆婆。”管家猫一本正经地站在门口。
“小金,家里有什么人来过吗?”泪婆婆一边脱着雨衣一边说着。
“您出门之后,邮差又来过一次,这次送来的是邮包。”管家猫指了指桌面上的邮包。
泪婆婆脱下雨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来到桌前。
“这个邮包看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泪婆婆注视着邮包。
邮包不大,四四方方,但是上面布满了灰尘,日期也是十年前的。
泪婆婆打开封面,看见里面放着一堆纸鹤。纸鹤随后扇动翅膀飞了出来,足足有上百只,它们在房间内来回盘旋着。
泪婆婆用拐杖点了点其中一只纸鹤,纸鹤们立刻全部摊开变成了写满文字的信纸缓缓地在她面前游移着。
“神历五万三千年六月十日,天气炽热。我的猎枪卡住了火,跑掉了一只野猪。我想它并没有跑远,因为我在沿路上布满了钳子。我重新上满了火药,准备找到它并在它脑袋上轰出一个大洞。这家伙已经是第七次来我的菜园里,并且将我辛辛苦苦种的几棵西红柿和茄子统统捣毁了。我对此愤怒已极。我为此在菜园内做好了陷阱,准备将之逮住活剥了它。可是这家伙异常凶猛,不但跳出了陷阱,还撞伤了我的腿。我回房拿起猎枪追了上去,可是我的腿伤让我无法快速奔跑。我在落后它两百米左右看见他钻进了树林里,那里尽是地钳。我慢慢跟上,我想这次总跑不掉了。我弓着身在林木的掩护下悄悄前进,我确信我的枪管所指向的地方定能让它应声倒地。透过树叶,我发现它正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它死了?它并没有被钳住。我上前查看,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它突然窜起像一只箭一样溜走了。我刚要追,我的脚正好踩在了地钳上,来不及疼痛,我赶紧瞄准射击,可这该死的,竟然卡火了。我强忍住疼痛掰开钳子,发现钳住的正是被撞伤的腿。这下可急坏了我,我想我得一条腿跳着回去了。我扯下衣袖包住伤口,但是伤口还在不停地淌血。我试着站起身,但是头一晕就倒下了。”
其中一张信纸上出现了一张人脸开始张口念着信纸上的字。念完人脸便消失了,接着第二张信纸也出现了人脸开始念着。
“神历五万三千年六月十一日早上,我醒了,外面正下着小雨。我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我的床上,腿已经奇迹般地不疼了,竟然连伤口都愈合了。是谁救了我呢?我感到十分的惊讶,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我走出屋外,发现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当我回头之时,发现地上放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我拾起书看了看,封面上只有一个年份‘神历五万三千年六月十日’,翻开书页里面没有任何字,只是夹杂着一片羽毛形状的叶子。我想这一定是那个救我的人留下的,但是这又代表着什么呢?我不明白。一只青蛙跳上了台阶,宽宽的嘴巴、鼓鼓的眼睛、肥肥的肚子,蹲在那只顾盯着我看。我说该不会是你救了我吧?它还是一动不动地蹲着。我没有再理它,只当它是一只野外迷路的青蛙。可是过了许久后,它依然动也不动地蹲在那里。这让我感到很奇怪,我问它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竟然在和一只青蛙说话。正当我自己都感到可笑的时候,它竟然真的开口说话了。它说你要请我去一趟,这腔调可真是不容否定。我既惊讶又好奇,竟然跟着它去了。”
泪婆婆查看了邮包上的日期正是“神历五万三千年六月十日”,底部放着一本书,蓝色的封面,封面上写着“神历五万三千年六月十日”。她拿起书翻开,里面夹着一片羽毛形状的叶子。同时,空白的书页上陆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当悬在半空的信纸念完之后,所有的信纸开始快速地移动,齐唰唰地冲进了书本中。
泪婆婆收起书本放入抽屉中,抽屉合上之时,锁孔也一并旋转。
“婆婆。”金毛不知何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怎么样,打探的如何了?”婆婆转身说。
“沿途之上都有班鲁的人,越来越多的人被摄去了魂魄,整个世界即将被黑暗笼罩。”金毛摇了摇尾巴,蹲在地上,“不过黄毛也失踪了,家里已经落满了灰尘。”
“灰尘?十年了,黄毛的行踪永远会是一个谜,谁也不会事先知道,它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泪婆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小金,你去问问青蛙,看看成蹊到了哪里。”泪婆婆吩咐完便走向了卧室。
管家猫挺直了四足扬起脑袋离开了,只剩下金毛瞪着大眼睛。等管家猫再次回来,发现金毛正蹲在餐桌前的高脚椅上大快朵颐,胸前还围着一块餐巾。
管家猫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静静地站着不露任何声色。它对这个不修边幅浑身蓬乱脏兮兮的家伙感到厌烦,更不愿意和它同桌用餐。而金毛却完全不理会它的感受,依然我行我素,将整个餐桌弄得乱七八糟,使其成为整个大厅里最不和谐的地方。
管家猫瞥了瞥眼,不再看金毛。走到厨房,打开一个壁橱门,门上有一排按钮,每个按钮上写着鸡鸭鱼肉之类的字样。它在鱼字按钮上按了一下,一盘红烧鲤鱼便从壁橱里推出来了。它又在盐字按钮上连续按了两下,两只小盐罐便从里面推了出来。随后它拉了拉旁边的绳子,红烧鲤鱼和两只盐罐子便升起降落在餐桌上。
管家猫远远地坐在长长的餐桌一端,正对着金毛。系上餐巾,它的动作简洁而优雅,但始终不露丝毫表情。它拿起盐罐对着鱼从头到尾来回撒了几遍盐,方才低头闻了闻。
“嚯——哦,你还不如直接吃盐算了。”金毛一边嚼着骨头一边说着。
管家猫并没有理睬,等盐统统融化之后,它才在鱼背上咬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慢慢地嚼着。
“我说傻猫,你每天都吃鱼不腻吗?吃这么咸不会感到口渴吗?”金毛见它不搭话继续说着,“你瞧我,每天都换一个花样,这样的生活才有意思嘛。”
管家猫又撒起了盐。
“喂,把你的盐给我尝尝吧?”金毛扔下嘴里的肥肉。
只见管家猫用前爪轻轻一弹,盐罐便稳稳地落在了金毛的面前。它抓起盐罐仔细打量着,看了看又闻了闻,倒出一点,舔了舔,立马呸呸地吐个没完。
“好你个傻猫,竟然敢戏弄我,这哪是盐,分明就是大便!”金毛跳上餐桌冲着管家猫旺旺地叫个不停,“我是狗,但我对这臭烘烘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听见了吗?你这可恶的家伙!”
金毛叫的越大声,管家猫越是神情自若。它将整条鱼全部吃完,连盘子里的汤汁都不剩,最后抓起餐巾擦了擦嘴离开了。
“金毛,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泪婆婆披着大衣走了过来。
“什么事,婆婆?”金毛舔了舔嘴巴。
“小金会告诉你的。记住,不要走正门。”泪婆婆的话还没说完,管家猫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
“您的意思是?它和我一起去?”金毛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很荣幸,狗先生。”管家猫浑厚的男中音中带着些许不自然。
金毛睨了它一眼,说:“那么,就请你带路吧!”
泪婆婆呵呵地笑出了声,她拄着拐嘟嘟地走到一个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子,从窗外徐徐地伸进一片芭蕉叶。泪婆婆的手一摆,芭蕉叶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坐上去,它会带着你们到那的。”泪婆婆说。
“请,狗先生。”管家猫很绅士地抬起左前脚示意金毛先上去。
“哼!我不是狗先生,事实上我对大便一点兴趣也没有。”金毛一边说着一边迈开步子。
“哈哈哈,看来这一次你们定能完成任务。”泪婆婆哈哈大笑起来。
金毛在前,管家猫在后,芭蕉叶载着它们在屋子里飞舞了一圈后飞速地冲出了窗外。
泪婆婆看着它们越来越远消失在天际,刹那间,窗外由白天变成了黑夜,窗子慢慢关闭,窗帘缓缓合上。
“这一次,你不必再一个人了。”泪婆婆站在窗前自言自语。
她敲了敲抽屉,锁孔旋转了一圈,抽屉自动打开了。
“神历五万三千年六月十日”,她仔细端详着书本上的这行字,慢慢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由平静转为痛苦,仿佛在回忆着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对!”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就是在这里,只有这里才能让他如此的留恋,只有这里才会让他不顾一切。”
随后泪婆婆抽出一张信纸折成了一只纸鹤,对着它小声地说着什么,然后手一扬,纸鹤轻盈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