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个体户出身

第4章 个体户出身

实习生苏瞳云淡风轻了整整一上午,听到袁枢这般说话也终于不淡定了。

“袁老师,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以后别叫我老师了,我这水平还真就当不起你的老师。”袁枢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抬手制止道:“按照真实水平你都可以当我老师了。”

又来了这么一句,苏瞳更不淡定了:“您这是对我有意见了吗,我何德何能,咋当得起您的老师呢?”

看着苏瞳的一脸苦相,袁枢不由得噗嗤一乐:“要是真让我叫你老师我也叫不出口来。这样吧,好歹我也比你大几岁,往后舔着脸叫你一声兄弟,你就称呼我叫哥,你看成不?”

一阵受宠若惊后,苏瞳赶忙答应道:“好嘞哥。”

袁枢把食堂里的剩饭叫作“菜汤里的烂菜叶子”,这一顿肯定是不想在这里凑合了。他领着苏瞳向校外走去,又过了十几分钟俩人转到一处紧挨着供销社的个体饭馆。

饭店只有一门一窗的门脸,连个正式的招牌都没有,屋子里也只有三张长桌和六个条凳,各样陈设也非常简单。

开店的是一对返城后找不到正式工作的中年夫妻。虽然早已经过了饭点儿,两口子依然待客热情,一进到门里又是给提炉子暖脚,又是给倒热水暖手。

一锅玉米面饽饽熬小鱼端上桌更是热气腾腾、口味地道。进门前还饥寒交迫的俩人,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吃得面色红润起来。

吃到半截袁枢来了兴致,跟老板要了一斤散装高粱酒,说是要暖暖身子。苏瞳怕下午出门诊当着藤野出丑,使劲阻拦却反被灌了好几杯。

因为平时没怎么喝过酒,二两酒下肚苏瞳已经舌头发胀,四脖子汗流。

袁枢也擦了一把汗,用筷子敲了敲锅沿说:

“兄弟,我说一个事儿不知道你能不能信。”

苏瞳抬头咽了一口菜。

“还有啥事儿我能信不过哥?你就是说月亮是方的我都信。”

这句话把正在里间刷碗的老板娘逗得咯咯笑出声来。袁枢“嗨”了一声,一脸无奈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半桶水——溅的不行。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苏瞳赶忙撂下筷子,陪笑道:

“哥你请讲,兄弟我洗耳恭听。”

袁枢这才捡起筷子,点着锅沿说:“你信不信,现在不光是学校大食堂没有热饭,即便是咱俩去春江饭店,愿意出双份的价钱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

“那有啥不信的,人家可是国营饭店,过了饭点谁还有空支应咱呀。”

袁枢又问:“那你想过没有,同样是这个点,为啥咱能在这里又香又热地吃上一顿好的呢?”

“这有啥可想的,个体饭馆,挣多挣少都是自己的。老板和老板娘当然愿意多下些辛苦,把饭菜做得好吃一些,招待顾客热情一些,这样才能留住生意多赚钱呀。”

听着苏瞳的分析,袁枢悠悠地点着头。

“兄弟,你说的不错。论实力,咱们附属医院也算得上是全省上下首屈一指的大医院了。”袁枢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我在咱们学校读书五年,又在附属医院工作七年,这十二年我在学业和技术上也是下了些苦功的,跟那些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少爷们比起来更不知道要强出去多少。”

苏瞳已经适应了他这种上不着天下不接地、满是歇后语的语言风格,端坐在对面认真听着。

见这个小兄弟貌似听进去了,

袁枢继续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这个人比较自负,在科里连顾主任都瞧不到眼里去。二十六岁还在山里种地,靠着满手的老茧被村长保送上大学还留在附属医院当了医生,你说搞笑不搞笑?手指头粗的像棒槌,连持针器的环柄都套不进去,却偏偏当了眼科主任,你说搞笑不搞笑?”

寒风吹着口哨在大街上到处乱窜,厚重的棉门帘猛不防推开了门扇把雪花一股脑地迎进门来。老板娘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费了好大劲才把门扇推回去关好。

苏瞳也有些坐不住了,跳起来压着嗓音说:“大哥,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诶。你说的那些事儿搞笑不搞笑我不知道,但是你在公共场合跟我讲自己顶头上司的坏话,这的确是更搞笑啊。”

袁枢拍了拍脑门儿。

“你看我这也是大半夜唱戏——想一出是一出。说着说着就跑了题了。”

见苏瞳屁股都离开了凳子,几乎要站了起来。袁枢用筷子往下指了指,示意他坐下,又接着说:

“尤其是最近这两年,我在工作当中越来越得心应手。

很多在别处诊断不明的病我能治,很多在别处做不了的手术我能做。我一度觉得,在咱们长岭省的眼科界我也算数得上名号的一个人物了。

但是今天我才发现之前那种轻飘飘的成就感都是幻觉,你在藤野面前的表现着实是纱窗擦屁股——露了一手啊……”

“大哥,你别说这么恶心的歇后语了成不?咱吃饭呢。”

苏瞳真后悔答应跟袁枢一起吃午饭。这哥们聊天既不看时间也不分场合,什么敏感的话题、恶心的表达张口就来,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跟这种人聊天需要极好的心理素质。苏瞳多少有些招架不住,刚刚把心放回胸腔紧接着又迎来了一阵反胃。

“没想到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能给咱们医院争了脸面,还把我给比了下去。我问你手艺跟谁学的,你也不愿意告诉我,害得我整整琢磨了一上午。”袁枢对别人的反应从来满不在乎,依然在喋喋不休:“直到咱们吃上了这锅热气腾腾的饽饽熬小黄鱼我才恍然大悟。个体饭馆都能比国营饭店招待的好,你小小年纪却这么大本事,八成也是个体户出身吧?”

这句“个体户出身”在苏瞳听来十分刺耳,让他瞬间感到脸颊滚烫起来。对于苏瞳而言,无论别人怎么胡诌八扯他都没意见,只要坐在一边“哼哼哈哈”当捧哏总能应付过去。但是无论是谁,只要是在他面前提“个体户”三个字,那可就戳到肺管子了。

平日里每当别人问起苏瞳的家庭情况时,他都会说自己家里是祖传中医眼科,话题一般都会顺利转到家学渊源和悬壶济世上去。

而这位碎嘴子袁枢却并没有给苏瞳自我介绍的机会,直接一竿子把他搂到“个体户出身”的行列当中去了。

苏瞳的爷爷和爸爸开了一家私营的中医眼科诊所,工商局发的那张营业执照上明确印着“个体工商户”五个大字。他们家既是祖传中医,也是个体工商户,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把自己家这么归类倒也没错,但是出来见人,祖传中医说出去就是要比个体户体面。被人归类到“个体户出身”,苏瞳立刻就有了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见苏瞳把筷子拄在桌上面露不悦,袁枢问:“咋不说话了兄弟,是我哪一句批到逆鳞了吗?”

苏瞳把筷子恨恨的拍在桌上,没好气地说:“以后我还是叫你算命先生吧,不着边际地唠了这老半天,话题像锁链流星锤一样在半空中抡来抡去,感情最后在‘个体户’这等着我呢。”

袁枢这才反应过来,像窥破了天机般赶忙解释道:“感情你家真是个体户啊!可我也没说啥呀兄弟,个体户又不丢人……”

苏瞳伸手往前一挡,不让袁枢再继续说下去:“我们家属于世传中医眼科,从明朝洪武年间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干了多少代眼科郎中了。六百年来悬壶济世,又岂是一句‘个体户不丢人’能够评价的?!”

“你们家这么大来头吗?”袁枢再一次像看外星人一般打量起苏瞳:“我就说吧,如果不是出身名门哪能学到这么多本事呢。”

虽然没人会对“六百年家传”这种老中医惯用的宣传伎俩太当真,但是用无底线的吹捧来缓解气氛效果真的是立竿见影。

苏瞳脸上的愠怒之色很快褪去,说话的音调也降了下来。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除了继承中医家学,还曾在俄国人的医院里当了很多年的学徒,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治学严谨、学贯中西。

前些年政策放开,我爷爷承包了一家已经倒闭的街道保健站,把祖传的招牌重新挂出来开眼科诊所,开张没几年就已经远近闻名了。”

苏瞳的这通王婆卖瓜,袁枢听得将信将疑,顺口问了句:“你这手艺都是爷爷教的?”

“那是当然,我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苏瞳很少在别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家事,今天却借着酒劲打开了话匣子。

“三岁那年爷爷就开始教我识字,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从‘人口手’、‘上中下’、‘前后左右’开始的。而爷爷教我写字是从‘拏上筋’、‘转运筋’、‘旋回筋’、‘鉴神经’开始的。”

袁枢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问道:“这些筋,都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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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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