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初至御龙京
岁近中秋,燃角风原的燥热随着北来的新风一点点减淡,但南来北往的鼎沸人声并没有受此影响,反而随着御龙京昭告天下的大事而越发躁动起来。
修炼者行于世间,如蜉蝣之朝暮,即便是大名鼎鼎的修士,也总有陨落之时,不是死在陨兽与天灾中,就是死在各大秘境、或修士斗法里。
只是这回稍微可惜一些,乃是御龙京的大太子,洪炉界百年一遇的天骄,无论资质、修为、人品,都是公认的上上之才。
除苏息狱海外,绝大多数宗门在听闻此丧讯之后都派了人前来御龙京吊唁,一时间本就繁华的御龙京暗潮汹涌。
「外地的,哪儿的人,来干什么的?」
「百朝辽疆,千乘国,做矿材买卖。」
「有宗门吗?」
「有的,千乘国临江阁,这是在下的宗门玉牌。」
御龙京外城门口的一处大堂内,人来人往,负责发放入城准许的御龙京值守百无聊赖,一边接待往来的修士,一边看着柜台下,一页一页自行翻开的奇闻录。
「花云郡火陨天灾……嚯,可真够近的,难怪那天鳞长老回来发了好大一通火……」
值守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声,突然,他面前的柜桌「咚」地一声,似乎有人撞上来。
他一抬头,便看到一张清丽的面容……只是神色略有些可怕。
「我要入城。」那美人哑着嗓子说道,「罚圣山川人氏,行……现在是散修。」
值守愣了愣,下意识地提笔:「你所来为何?」
「给道侣寻医。」
「那道侣呢?」
李忘情一把抓向身后,把障月扯过来:「在这。」
她说这话时,眉间森森然弥漫着一股怒意,让值守修士犹豫了一下,问道:「你道侣看着挺好看……挺、挺好的呀,得了什么伤病?」
「相撕病。」
修士一言难尽:「当真?」
李忘情面无表情道:「从这段孽缘开始就一直在撕,我已忍无可忍。」
「行了行了。」值守修士摆摆手,拿出一块铁牌,「叫什么名字?」
「……李旺旺。」
「你道侣呢?」
李忘情抿着嘴和障月对视一眼,决绝道:「牛牙子。」
「……」值守修士好一阵无语,道,「贤伉俪好生般配。」
交了二百灵石后,通行信物很快发放了下来,乃是两块铁牌,上面各署二人姓名,能在半年内出入御龙京而不受护城大阵排斥。
将两面铁牌揣好之后,李忘情长舒一口气。
鬼知道她这几日遇到了什么。
路过被毒蜂窝砸、落脚的地方遇到山崩这都是小事,被见色起意和见财起意的邪修分别盯上一次,要不是她跑得快,还没到御龙京就中道崩殂了。
生生在外面多耗了三日,才绕远路到了御龙京。
障月好似看不到李忘情脸上的愤怒一样,一如既往地请教:「什么是相思病?」
「就是你遇见一个人,别后日日想、夜夜念,思而不得见,这就叫相思病。」
「是因为有仇吗?」
李忘情懒得再解释:「单是有仇,那就不叫相思,是单思。」
「唔。」障月垂眼思索片刻,一脸真诚地问道,「那你待我,是相思还是单思?」
「……」
四周进城门的修士们不免被这句话吸引来了目光,被瞩目的李忘情耳朵都烧得有点疼了起来,连忙扯着他进了御龙京。
一过城门,踏上城中的青石砖时,整个视野都明亮鲜丽了许多。
这是一座占地足五百里的东方雄都,不同于罚圣山川的行云宗那般,将宗门立于浮空山上,整个御龙京抱据大地,东西南北各立外城,内城为其拱卫之所在,一眼望去,琼楼玉宇掩映在五色苍霞当中,时不时有锦雀彩蝶穿行其中,端得是绚丽非凡。
脸上的热气稍稍散去之后,李忘情环顾四周,喃喃道:「……和小时候来时没什么变化啊。」
「你来过这里?」
「嗯,都是四五岁刚开蒙时候的事了,后来因为……」李忘情顿了顿,道,「我师尊不喜欢我离开宗门太远,这几十年来,最远的也就差不多到花云郡这里了。」
哪知道,刚到花云郡,就出了这样的事。
障月侧眼看着她的双眸。
不是第一次了,她好像每次提起她那个「师尊」,都隐隐地流露出一丝畏惧。
她在怕什么?
这种神色只是稍纵即逝,李忘情很快想起此行的第一件事:「我得找个驿站送信,你在这儿等我一阵儿。」
她走出两步,又扭头警告:「不要乱跑。」
障月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这片繁华的街市。
不少修士在空中飞遁,所乘的并不全然是剑器,还有飞舟、葫芦、芭蕉扇等不一而足,下面的店铺更是琳琅满目。
不过,没有烟火气。
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和纷繁往来的买卖?
不一会儿,障月便看见了一个凡人。
之所以能确定,是因为他也的确看到了在一拨干干净净的修炼之人中间,也唯有这个凡人背着厚重的行囊,身上萦绕着几分因年老而生出的病气,当与修士擦肩而过时,他总是先躬身致歉,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御龙京内凡人不多,他应该不想惹事,他臂下卷着一卷厚厚的图纸,在一处华丽的屋堂外犹豫了片刻,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我是……门介绍来的,想向上京请准我们……国的百姓使用这种新农具,这是书信……」
庶务南阁。
障月看着其上的招牌,此地与其他地方不同,出入的大多是凡人和低阶修士,应该是御龙京打理其势力内凡人庶务的地方。
听得里面人声鼎沸,障月当然没把李忘情的话放在心上,慢悠悠地跟了过去,很快便听到里面修士对刚才那位老丈的嗤笑声。
「水车?你说这些小机关能引水灌田,所以要向御龙京请款?难道你们当地的宗门不管你们的水旱之事?」
「呃也不是,可我们想……」
「不是有甘霖阵、布雨符吗,再小的宗门都会的吧,你们凡人瞎忙些什么。」
「可旱灾来了,那些行云布雨的仙术也只能管饱,俺们平头百姓也想多靠自己囤些粮食……」
那老丈一着急,口音都被逼了出来,接待的修士脸上有了些恼意。
「饿不死不就行了,多指望你们当地能生出些有灵根的人才是当紧的。莫说你们了,我上头月前还赶走了一个个叫什么半夏学舍的,也跟你一样整日里不想本分度日,醉心于些奇Yin技巧之物,也不知对修炼有什么用处。走走走,道爷忙得很,哪有功夫管你们这些闲事。」
老丈终归不敢惹怒修士,只能红着眼睛跨出门外。
刚下了台阶,凡人便听到一个清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你好啊。」
凡人怔了一下,御龙京绝大多数只有修士,从未有人这样跟他打过招呼。
他一回头,便见着一个清隽的人影闲坐在台阶上。
衣着并没有其他过往修士那般精贵,朴素的一袭白衣,撑着下巴看着他,冷白的指尖在脸侧一点一点地,乌黑的发丝随着他微微侧首,从肩侧滑落下来,带着三分好奇地朝他笑着。
分明是个仙人,眸光却像人间的灯火。
好一会儿,老丈才躬身拱手道:「仙师唤老朽有事?」
「没什么,想问问你的「水车」是从轩辕九襄所译的「天书」上得来的吗?」
老丈张大了嘴,随即神情萎靡下来:「原来仙师们早已经知道了,难怪老朽这水车图谱入不了仙人们的眼。」
「可你应该并不是直接照搬于天书吧?」
「当、当然,天书也不是全对,就好比我们的「水」要比书上说的水均重三两,这样轮轴就要用更结实的木材,但那些木材是作为灵材的,不能随意砍伐,俺们平头百姓用不得,没办法就只能上京来……」
老丈这头终于找到了个倾诉的对象,一肚子雄心壮志一股脑倾倒了出来。
那一边,「庶务阁」里的御龙京修士远远见他还没走,嗤笑了一声。
「又是个痴心妄想的,这洪炉大地所有的灵材只有修士配用,这些凡人,哼……」
说完他摇了摇铃。
「下一个。」
一个面色颓废的络腮胡子大汉坐了下来:「仙师,小人遇着妖魔鬼怪了。」
「哦,除妖是吧。」修士百无聊赖地拿了张纸,「筑基期以下的妖兽,带着你的原籍簿找当地的宗门除妖。」
「不是的!」胡子大汉忙摆手道,「仙师,那不是妖兽,是个……我猜是个鬼怪!还是个艳鬼,邪门的很!」
「能让你一个凡人活着出来,能有多邪门……你说艳鬼?」修士眉梢微微一提,「详细说说?」
胡子大汉抹了把脸,嘴唇抖动了两下,突然呜咽起来:「仙师你都不知道我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小人原本在百朝辽疆行商,小本生意,几十年下来也积攒了一支商队。」
「那一日,小人正准备回家,路边遇到了个年轻公子。」
修士:「你不是说是艳鬼吗?」
「反正他一说话小人就迷糊起来了,不然也不会昏了头把他带上车!」胡子大会泪光闪烁,「他先是给了些财物,俺老牛一时鬼迷心窍收下了,哪知道这是买命钱!」
「你说这么多,这艳鬼到底祸害了几条人命?」
胡子大汉:「就祸祸了俺一个!这艳鬼不知使了什么迷惑人心的法术,俺老婆儿子、街坊邻居现在都不认俺了,都以为他是俺!俺又上我们当地的仙门去告状,他们找了镇守一核对,都说俺是外地的骗子,想我撵出去!」
说到这里,胡子大汉的胡须都气掉了几根:「若不是当时有个少年杀进来搅乱了场子,叫俺趁机一并逃进传送阵到了这里,眼下还不知到哪儿求这个公道!」
修士拉了一把同僚,笑道:「这故事还听新奇的哈,你也来听听。」
「俺可不是在讲笑话!」胡子大汉欲哭无泪,「俺说的都是真的,好在当时有个路过的仙女将那艳鬼掳走,不然我和我们那商队迟早被他吸干了精气!」
听完的修士长笑一声:「你说有路过的修士捉了这艳鬼我信,但你老婆孩子、还有街坊邻里都不认你转而认他……哈哈,闻所未闻。」
胡子大汉一边哭一边大声道:「俺说的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
「那你倒是去捞一个这样的艳鬼给我们开开眼啊~」
哄笑声里,胡子大汉委屈万分,正要一扭头走出去时,便望见门口有个言笑晏晏的身影。
胡子大汉:「……」
胡子大汉扯了一把修士,指了指门口,一脸苍白道:「仙师,这艳鬼缠上我了,在门口堵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