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老心壮
剑已出鞘,短剑。
剑就好像毒蛇,越短的越凶险。
男人轻摸着剑锋,剑锋冰冷,但他的心却似已渐热了起来。
他已有多年未曾触及过剑锋。
近年来他杀人已经不用剑。
他本希望这一生永远不再用剑,剑是年轻人的利器,却只适合做老年人的拐杖!
是的,男人已经老了,已经是老人了。
老年人若不懂这道理,那么剑就往往会变成他的丧钟,男人当然懂得这道理。
但是现在却已到了他非用剑不可的时候。
现在,如果没有血菩提助他突破先天,那么他活不了多久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已有一年,这一年来,他几乎什么事都没有做,几乎变成了聋子,瞎子。
江湖中凡是和他有关系的人,几乎全都己遭了毒手,他的势力和手下基本上失去的失去,离开的离开。
这个老男人已经快孤身一人了。
但是他依旧听不见,也看不见。
以前若有人问起老人,被问的人一定立刻会挺起胸回答,“他是我的朋友”
但现在就算真的是他的朋友,也会摇头。
“鬼老儿?谁是鬼老儿?鬼老儿是什么东西?”
有些人甚至已替他起了另外的名字
“死鬼。”
“死鬼”的意思就是死人,就是鬼魂。
但是鬼老儿听不见,你就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听不见,就算是把世上所有的侮辱的话几乎都说出来,鬼老儿也听不见。
每个人都知道鬼老儿已被岁月打得无法还手无法抬头。
那么,就让这么样一个糟老头子躲在他的窝里等死,又有何不可,反正这个人已经没有危险,已经没有了作用。
这正是鬼老儿要外界对他的想法
这一年来,鬼老儿只做了一件事,他已经让所有人对他放下了戒备。
剑入鞘,鬼老儿从桌子和秘密夹层中,取出一张很大的地图。
这张地图正是荆州城的地图,每一条街道都用朱笔画了圈,里里外外.每个进口和出口,都详详细纫地画了出来。
这张图鬼老儿就算闭着眼也能重画张出来。
但现存他还是仔细地看了一遍。
这一战已是他最后战,无论成败,都是他最后的一战。
他不愿再有任何疏忽。这一战他已策划几年,相信只有成功.绝不许失败。
他将地图折起,用短剑压住,然后才拉动墙角的铃索。
他准备找小鬼头进来。
这年来小鬼头的变化并不大,只不过更深沉更冷静了些,说的话也更少。
他看来虽还是同样年轻,但自已却知道自已已老很多。
忍辱负重的时候,的确最容易令人苍老。
他当然知道鬼老儿如此委屈求全,暗中必定有很可怕的计划,但却从未问过。
鬼老儿密室中还有密室,他虽也知道.却也从来踏入。
那地方除了鬼老儿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
现在鬼老儿却忽然召他进去,他就知道计划必已成熟,已到了行动的时候,这一次行动必定比以前所有的行动都可怕。
所以连他的心情都不免有些紧张,激动的时候走进鬼老儿密室,他甚至已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所有的事都已到了最后关头,他也早巳在心里发过誓这最后一举是只许成功,绝不能失败的。
鬼老儿拿起一封信,道“这是天下第一庄前几天送来的战书,
也是他最后的警告。”
他看着小鬼头,神情出乎意外地平静,淡淡道“你猜他要我干什么?”
小鬼头摇摇头。
鬼老儿道“他要我去天下第一庄,做曾经的大明第一刺客。”
小鬼头脸色变了面上露出怒容。
这对鬼老儿简直是侮辱,简直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
天下第一庄收集所有的天下第一。当然了,这个天只限于是大明国。
鬼老儿却笑了笑,道,“他还答应我很多优厚的条件答应不追究我过去的事,保留我的酒楼甚至还答应让你做我的副手。”
鬼老儿淡淡道“他不是做梦,因为他算准我已无路可定若想活下去就只有听他的话,在他说来,这对我非但不是侮辱而且已经非常优厚了.”
小鬼头长吸入一口气,道“他还在等我们的答复?”
鬼老儿道“他限我在重阳之前给他答复,否则就要踏平我这地方,他说他准备用天下第一庄几个天下第一,来大举进攻。”
小鬼头道,“我希望他来!”
鬼老儿道:“我不希望.所以,我要你来回信答复他。”
小鬼头道“回信怎么写?”
鬼老儿道“答应他”
小鬼头愕然一怔,道“答应他?答应做他的属下?”
鬼老儿点点头,道“而且还问他,什么时候肯让我去拜见庄主。”
小鬼头双唇都已显得发白,道“你真的准备去?”
鬼老儿道,“我说去当然就要去。”
他忽又笑了笑,悠然接着道“但却不是在他要我去的那天去,他刚接到这封信时我就去了。”
小鬼头忽然明白了鬼老儿的意思,眼睛立刻发出了光。
鬼老儿准备进攻。
鬼老儿进攻时,必定令人措手不及。
天下第一庄绝对想不到鬼老儿敢来进攻他的天下第一庄,无论谁也不敢妄想越雷的地方。
鬼老儿正是要他想不到。
小鬼头苍白的股色已有些发红。轻轻咳了两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鬼老儿道“你不去,你留守在这里。”
小鬼头变色道“可是我……”
鬼老儿打断了他的话,道“有的人适于攻,有的人适于防守,假如阴星鬼还在,我也许就会叫他替我去,只可惜……”
他声音忽然有些嘶哑,他咳嗽了两声,才接着道“你和他不同,你远比他冷静得多,所以我走了之后,才放心将这里的一切全交给你。”
小鬼头咬着牙道,“我从未违背过你老人家的话,可是这次——这是我们最后一战,我不愿躲在这里看别人去拼命,我愿意为你死。”
鬼老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却忘了件事。”
他沉声接着道,“我是去胜的,不是去败的,所以必须保留住根本,留作日后再开局面,这里就是我根本所在,若没有你在这里防守我怎么能放心进攻。”
小鬼头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但我们还有什么值得防守的?”
鬼老儿悠然道,“你若以为我们留下的东西不多,你就错了。”他笑了笑,接着道:“所有人都认为我的基业被占去了十之八九他也错了,他抢去的,顶多只不过能算是几粒芝麻而已,整个烧饼还在我手里。”
小鬼头抬起头,目中露出钦佩之意。
鬼老儿拍了拍桌子,道,“这就是我的烧饼,我现在交给你,希望你好好的保管。”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记着,这烧饼足够我们吃好几辈子。”
小鬼头嗫蠕着道“这责任太大,我……”
鬼老儿道,“你用不着推辞,也用不着害怕,我若非完全信任你,也不会将它交给你。”
小鬼头道,“可是我。…”
鬼老儿沉下脸道,“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我已决定。”
小鬼头不再说了。
鬼老儿脸色渐渐和缓,“这桌子里有着三百个刺客的卷宗,每一份卷宗都代表一个刺客的秘密,每一个秘密都代表一宗财富,管理它的人.本来只有我一个人能指挥,因为他们也只接受我一个人的命令。”
鬼老儿道,“但无论谁,只要有了我的秘令和信物,都可以直接命令他们,现在我也全都交给你。”
他又补充道“我对这三百七十六人的秘令和信物都不同,若是万一弄错,去的人立刻就有杀身之祸。”
小鬼头一直在静静地听着。
他本来就觉得鬼老儿是个了不起的人,现在这种观念更加深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鬼老儿约财产竟是如此庞大,如此惊人,就算用“富可敌国”四个字来形容,也不过分要取这些财产,已不容易,要保持更不容易。
除了鬼老儿外,他简直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保持得这么久、这么好的秘密。
现在鬼老儿已格这惊人庞大的财产全交给了他但是他面上并没有露出欢喜之色反而觉得很恐慌,很悲哀。
鬼老儿似己看透了他的心意,微笑着道:“你用不着难受,我这么样做,并不是在交托后事,只不过预防万一而已,这一战虽然危险,但若无七分把握,我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小鬼头当然知道鬼老儿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长长透了口气又忍不住问道“你准备带多少人去。”
鬼老儿取出个存折似的小本子,道“这就是他们的名单,七天之内,你要负责将他们全部找来这里。”
小鬼头道“是。”
他接过名单,翻了翻,又不禁皱眉道“只有七十个人?”
“即使这七十个人无异是一支精兵,有些人是可以一当百的,”小鬼头沉吟道“可是这其中万一有叛徒……”
“绝不会我已仔细调查过,他们每个人都绝对忠诚。”
小鬼头听了点点头。
这地方还没有叛徒出现过,至少在鬼老儿装傻充愣之前。
“但七十人无论如何还是不够就算真有一支精兵雄师,也很难将天下第一庄攻破。何况这七十人中并没有一个真正的高手,至少还没有一个人达到了先天之境。”
这些话他虽不敢直接说出来,但脸上的表情却已很明显。
鬼老儿似又看透他的心意,微笑道“这七十人虽然稍嫌不够,但若再加上些运气,也就够了,我的运气一直很不错。”
小鬼头知道鬼老儿不是个相信运气的人,他仿佛另有成竹在胸。
但是鬼老儿既然要这样说,小鬼头也只有相信。
鬼老儿忽然叹了口气,道“但运气并不是一定靠得住的所以……我这次出去,万一若是不能回来.就还有件事要你做。”
小鬼头看着他,很认真在听。
鬼老儿道,“我万一有所不测,你就要将这些财产分出去,有些人已跟了我很多年我总不能让他们下半辈子挨饿。”
小鬼头道“是!”
鬼老儿道“我当然也有些东西留给你”
小鬼头垂下头,黯然道“不必留给我…。”
鬼老儿沉下了股,厉声道“你难道想死?”
小鬼头头垂得更低。
鬼老儿道,“你绝不能死,因为你还要等机会不但要等机会替我报仇,还要等机会将我这番事业复兴,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
小鬼头点头称是。
鬼老儿展颜道“所以我大部分财产你都可自由支配,其中只有我特别注明的几份是例外。”
他神情忽然变得很奇特,缓缓接着道“那几份财产我是留给小怡的。”
小鬼头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我一定找到她,交给她。”
鬼老儿道“你还记得那个叫陈论的人?”
“那样的人我怎会忘记。”
鬼老儿道:“他是个很有用的人,你若能要他做你的朋友,对你的帮助一定很大。”
小鬼头道“这人好像很神秘,自从那天之后就已忽然失综,我也曾在暗中打听过他,但江湖中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么样个人出现。”
鬼老儿笑笑道“有的,你只要去找到,就找到他了。”
小鬼头觉得很惊讶,但瞬即笑道;“我只要找到他,就能要他做我的朋友,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鬼老儿笑道“很好,我知道你的眼光,一向不错……”
他笑容忽又消失,沉下脸道“除此之外,他还要你做一件事“他目中射出忽意,道,“我要你替我查出小怡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查出后立刻杀了他。”
小鬼头道,“是,我一定想法子查出来。”
鬼老儿道,“很好,很好…”
他长长吐出口气,股色又渐渐和缓微笑“我对你说这些话,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我还会回来的,带着天下第一庄的庄主的人头回来……”
小鬼头也展颜笑道,“那天我一定重开酒戒,用他的头做酒。”
鬼老儿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戒洒的?”
小鬼头叹息着,道“从我得到你被威胁的那一天。”
他垂下头,馒慢地接着又道:“自此之后,我一直滴酒未沾,因为我发觉无论谁喝了酒之盾,都很容易做错事。”
鬼老儿点了点头,忽又问道“女人呢?女人就不会误事吗,你就不曾再有过女人?”
小鬼头觉得很惊异,仿佛想不到鬼老儿会问这件事,因为这本是他的私事鬼老儿向很少过问别的人私事。
但鬼老儿问了。
所以他只有回答,他摇摇头。
鬼老儿道“为什么?你身体一向不错,难道不想女人?”
小鬼头苦笑道“有时当然也会想,但找女人不但要有时间,还要有耐性,这两样我都没有。”
鬼老儿微笑道“你错了,我年轻时很少有时间更没有耐性,但却总是有很多女人,而且全都是很好的女人。”
他凝视着小鬼头,接着说道“这两年来你已应该很有钱,只要有钱,就该找得到最好的女人,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小鬼头道,“我懂,但我却不喜欢用钱买的女人。”
鬼老儿道,“你又错了,女人就是女人,你无论用什么法子得到她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看你能不能真正得到她们!”
小鬼头叹道,“那并不容易。”
鬼老儿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地方有最好的女人?”
小鬼头道“我听说过一个地方,但却从来没有去过。”
鬼老儿眨眨眼道:“你说的这地方是快活林。“
小鬼头又显得很吃谅说道“你也知道快活林?“
鬼老儿笑得仿佛很神秘,悠然道“你知不知道快活林那块地是谁的?”
小鬼头道,“听说那地方的主人姓高,别人都叫她高老大,但却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能让别人称她“老大,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鬼老儿道:“不错,她的确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她选了块很好的地方,在上面盖起了房子,做出了很大的生意,但那块地方却不是她的,只不过是她租来的!”
小鬼头道“她为什么不将那块地买下来?“
鬼老儿道“因为那块地的主人不肯,无论她出多高的价钱都不。”
他笑得不但神秘,而且很得意。
小鬼头试探着问道“你知道那块地的主人是谁?”
鬼老儿道:“我当然知道,天下绝没有比我更知道的了。”
他微笑着又道“因为那块地真正的主人也是一个老不死,叫做老伯。”
小鬼头也笑了,道“那我是否也要去找他。”
“不,只是要你知道罢了。”
无论你有多少土地.就算天下的土地都是你的,等你死了之后,也还是和别人一样,也并不能比别人多占一尺地。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没有想到只不过不愿说出来而已,也许这就是一个垂暮老人的悲哀。
人为什么总是要自己欺骗自己,隐瞒自己?
是不是因为只有用这种法子才可以让自己活得愉快些?
鬼老儿忽然长长叹了一声:“我一直将你当做我的儿子,阴星鬼死了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希望你不要学他,不要令我失望。”
小鬼头道“他并没有令你失望,他做的事绝没有任何人能出他做得更好。”
鬼老儿道,“但是他没有儿子,他至少应该替我生个儿子。”小鬼头道“你最好起快去找,我希望能活着看到你的儿子!”
他的话语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和悲哀,缓缓接着道“你慢慢就会知道,一个人到了年老若还没有后代,那种寂寞绝不是任何事所能弥补的。”
小鬼头沉吟着说道“但是你已有后代,小怡的儿子也一样可以算是你的后代。”
鬼老儿的悲哀突又变为恼怒,厉声道“我不要那样的后代,我就算是绝于绝孙,-也不要那样的野种。”
他紧握双拳,接着道“所以你一定要查出那孩子的父亲,无论他是谁,都绝不能让他活着.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小鬼头长长四了口气道“我明白。”
小鬼头的确明白,鬼老儿痛恨那人,因为那人不但欺负了他的女儿,也伤害了他的尊严。
他觉得这种事简直是种不可忍受的侮辱。
鬼老儿目光凝视着远方,喃喃道
“小怡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吵着要我带她去看海,我一直没有机会带她去,现在她自已有机会,”
他目中露出一丝奇特的光亮,缓缓接着道“听说在海边生出来的孩子,总是特别强壮的……”
小鬼头眼睛也亮了,喃喃道“不错,到海边去,我若是他们,我也会到海边去……以前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呢?”
“我们到海边去。”
“你看过海么?”
“没有,我只有做梦的时候看到过,也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
“你梦中的海是什么样子?”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碧绿的海水在蓝天自云下闪着光。”
“真正的海也许比做梦中更美丽,海水比天还蓝,卷起的海涛也比云更白,阳光升起的时候,海面上就好像洒满了碎银,
夕阳西下时,那一片片碎银又会聚成条彩虹,你若真的看到海就会发现世上没有任何地方能像海变化得那么快,那么多采多姿。”
“那还等什么,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好,我们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