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若水书院
第二天正午,四人已经抵达百杨镇官道桥头。那座“百杨镇宝”的石碑依然立在道旁,就在前天百杨镇县令章老爷刚刚被拉到这里就地正法,那块石碑上还残留着这位隐身首富的四溅血迹。
路过的行人纷纷围观咋舌,四位少年也放慢马蹄。唯独李谨言显得有点急不可耐,靠近石碑的时候竟然干呕了一阵,都以为是见不得石碑上的凄惨境况,谁能想到他脑子里此时的那堆黄金万两,往事不堪回首。
“哎,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啊。你说咱们那位县令大人,整整在镇上搜刮了十年,刮了多少银子,祸害了多少姑娘,没完没了他那是。现在可好,听说干脆的很,一刀下去那圆圆的大脑袋顺着石碑足足滚了两圈.......”陈三望添油加醋的描述着打听来的情景,心里透着股痛快。
“咿,太恶心了,你快别说了”张若文眉头紧锁,实在听不下去那样的血腥场景。
“说来奇怪,十多年都没出事儿,一夜间人就没了。有风水先生说是镇上的风水阵被人破了,就是西边那座本来光秃秃的山丘,据说就在前些日山头上凭空冒出来大片的树尖,一日十寸的唰唰朝上窜,都说是天上仙人下凡把百杨镇的风水方位给整整调了个。那块石碑本来是章大老爷用来镇宝的,结果被调过头来就成了断头碑。”
陈三望意犹未尽,转而又开始讲起这石碑后面的坊间传闻。
若是以前纪公常听到这些话都会当做没听见,觉得无聊至极毫无道理。但这趟雍城的经历后,他亲眼见识了那些仙道鬼怪的厉害,再听陈三望这么一说的时候,心里隐隐有了疑惑,总觉得这事背后还有其他的玄机。
李谨言一个人纵马在前,听到后面神乎其神的议论,瞬间忘却痛楚,脸上又再次露出看破凡尘潇洒不羁的得意笑容。可不是仙人下凡吗,我还知道仙人姓啥呢。
一路前行,轻车熟路回到镇上,西边那座笔直山丘果然远远望去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左右有相熟的乡里街坊瞅到纪公常和陈三望这次回来的架势后,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四人并没有去曾记当铺,而是跟着纪公常直奔山脚下的一座破旧老宅,那才是纪公常自己的家。
抹去枯朽门板上厚密的蛛丝结网,院子里野草丛生,三面已经破败不堪的老屋寂静无声,枯守这山脚下静待主人归来十余载。纪公常在杂草中走出一条通道,每走一步,儿时和母亲在院中嬉闹的场景都会浮现一处,耳边家人们在屋中日常来往的嘈杂回声久久不能平息。
缓过神来的纪公常转头对三人郑重说道:“我想把这里改成书院”
平时在一起虽习惯了互相嬉闹的少年们,但此时面色都沉静下来认真对待。他们知道这是纪公常刚刚才赎回来的老宅,虽已破落不堪物是人非,但老宅里即便今日只有一人归来,这家便还是家,是每个人都应该尊重的地方。
“太合适了啊,这风水位置多好,背山靠水,财源滚滚啊。就这位置以后发达了,可得说好啊,千金不换.....”
陈三望开口就是一顿猛夸,四处比划以后哪里哪里该怎么修葺布置,极力的转移着纪公常的注意力。
“那我可不可以在院子里养条小狗啊,好小一只都行,养大了给你们看家护院”
张若文也凑过来,可怜兮兮的征询着纪公常的意见。
“当然可以了,以后这里就是咱们自家的地盘,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收到纪公常不假思索的答复,少女天真烂漫的天性瞬间爆发,就算在自己家也没有在这感觉无拘无束,张廷焕如果看到闺女此情此景不知道会作何感慨。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稀罕去做那府中的大家闺秀谁做去,本小姐现在可是江湖中人了。
“那我要住东边那间,厨房我也要了,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李谨言没有别的要求,环境再艰苦也得给本公子弄个单间不是,他自己置办,要宽敞要僻静,其它的你们别操我心。环顾四周一番深重权衡,最终没法挨着师妹住下,只能挑了西边那间大点的房间。正中的堂屋要做学塾讲堂,纪公常和陈三望两人都是苦惯了的孩子,就挤在东边一间靠门口的屋子里,也方便照应隔壁的张若文。
说罢几人便开始着手计划如何开展老宅的修葺重整,首先得去找镇上的木作师傅瓦工匠人们召集过来商量价钱........
正讨论热火之间,之间巷弄那头,一个滚圆身影笑盈盈的哎呀哎呀小跑而来,正是姨父曾老板。上来便是一顿亲热的长辈说教,回来了怎么不回家里跑到这儿来,连招呼都不打还是听到街坊说的,让姨父一顿好找。
“姨父休怪,因为这趟带了朋友过来需要常驻,所以想着先寻好地方安顿,再去您那里回禀。”
“哦,这两位小友是.......”
曾老板打量着穿着不俗的李谨言和张若文,心里已经十有八九,这趟回来能走到一起还是要常驻下来的身份和来意都定然不是寻常人家。
“拜见世伯,小生李谨言,公常的师兄,这是师妹若文。家父乃......”
李谨言到这镇上终于见着一个主动过来搭腔说话的陌生人,憋了一肚子自报家门为自己营造优越感的话,正准备脱口而出迎接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赞许目光时,被纪公常及时打断抢过话头。
“乃雍城书院的李老先生,这趟蒙王爷和太师指点,我和三望都获得资格去书院攻读,李老先生待我们视如己出,恰巧有在百杨镇设座分院的想法,所以就命我们回来主办此事”
纪公常一顿忽悠竟然把话给圆了回来,给旁边的三人看的是一愣一愣的。纪公常心里很清楚小镇虽小,天下的人心却都一样大的没边,这二位的来历身份如果一五一十的交代出去,书院以后的麻烦事怕是接踵而至永无宁日了。
曾老板一听是个书院先生的背景,顿时眼神有些失落,但极力拖住了情绪没有表露出来。随后又极力邀请几人晚上回自家落脚,也被纪公常以诸多不方便婉拒了。
看着曾老板心思重重沉甸远去的背影,想来心中已经明白一些,翅膀硬了总是要飞的道理。
百杨镇现今已是通商要地,馆驿客栈自然林立,四人找了一处附近客栈就地住下,晚上一起来到熟悉小镇酒馆,舒舒服服的享用一盏久违的还乡米酒。
书院的名字是个大学问,陈三望思维比较局促,从小到大脑子里的生意门面都是这个记那个记,反正前面加个姓氏就好,极为简单好记。既然是书院以纪小先生为首,那不肯定就叫纪记书院吗。但是一出口,这称呼怎么就隐约变了韵味,连旁边的张若文听着都捂嘴偷笑面红耳赤。李谨言更是淫荡一笑,感觉那股气质甚合他心意,淡定中透着股狂野不羁,让人浮想联翩。
“道祖录中有一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讲的是水润万物而不争,所到之处皆是人们视为艰难之地,是世间最接近于道论的品质。小到为人处事择一隅偏安,大到齐家治国策论天下,与人世间事事皆有善缘,我想书院就叫若水如何?”
纪公常虽漫不经心但言之凿凿,显然早已胸有成竹,只是没到时机他从来不急于说出心思。
刚好若水和张若文的名字有重合,大小姐听完这番圣贤书上而且出自纪小先生之口的贴金之论,心里更是喜出望外,当即拍板,就叫,若水书院。不许再有其他想法,谁再有异议,休怪姑娘手脚并用跟你没完。
第二日,四人便分头行事,陈三望和纪公常召集匠人议价开工,将一万六千两银票交给张若文保管掌控支出,李谨言则闲来无事则走街串巷打听各业行情。
一切有条不紊,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李谨言觉得银子花的太慢了,镇子上最好的酒食一顿才花出去二两,一大群匠人的日夜忙碌一天才折下来十两多钱,而且众人们对此都已心满意足感恩戴德。张若文这个小丫头见识太浅花起钱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抠唆,真是枉费了本公子打小就高抬一眼的爱戴。
纪公常每每空闲打趣的时候,都会拍着闷闷不乐的李谨言,告诉他眼前这些杯水车薪操劳奔波的人来人往,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看着眼前的破落老宅日渐旧貌换新,四个少年看在眼里都会乐在其中。纪公常做事很是老道善于未雨绸缪,宣传招学的事宜必须同步开展。
纪公常主笔了一篇名为《若水书院一文问学黎民道》的文章,四人分头抄写了几百份,十里八乡到处分发,那段时间整个百杨镇的大街小巷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四个少年痛快宣讲的身影。
没过多久顺着黎民道沿途百里的年轻学子、中年儒士、甚至妇孺老少都口口相传,百杨镇有个若水书院,书院有个纪先生,在雍城古今池一文论道揽得千金,去他那识字、读书、论道、问学只要一文钱。
对于一文招学的决策,四人中除了陈三望,其他三人都表示赞同,原因很简单价钱实在是太便宜了,这能挣个屁的钱,不陪死才怪。
李谨言无所谓,反正自己不缺钱花,好玩就行。张若文则更多的是敬佩之情,崇拜之心。
纪公常晚上就挨着陈三望蹲在门口,语重心长帮他开解疑虑。
“咱两穷了这么多年都知道一个道理,即便是再穷再苦的时候,这街面上左右邻里的买卖人给过咱便宜价钱甚至好心施舍的人掰掰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为何?因为大家都不容易啊,谁不想着多挣个三瓜两枣的给自家填补。
还记得那年咱两风雪里跪地求救吧,那个郎中要的价钱就是个救命的数,但是咱两没有啊,没有就不治了,为何?因为不仁,这天下的老百姓每日脱口而出的都是仁义道德,但为什么做不到呢,因为只知不行,都只是期待着别人可以先行一步,自己跟着后面就可以多捡些好处罢了。你说这么想这么做对吗,那肯定每个人都会说不对,但是每个人最终都会这样选择,为什么,因为起初都会认为对方不怀好意没按好心,谁先下手谁便为强。
黄口小儿郎朗读出的第一句就是人之初性本善,但到老了只剩那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喘的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细想觉得很好笑,如果这辈子心中不时时惦念着那些世间的险恶,怎么会到了最后才能说的出几句得到活人信任的真心话。既然圣贤都说上善若水,咱们这若水书院就行这上善之道,改改这世上人的臭毛病,能改几个是几个。
我纪公常昨日可以一文论道揽千金,只要从若水书院出去可以行得上善之道,明日那些人的一文就可赢得天下苍生,你陈三望以后可就是天下之师苍生之父,这是多划得来的买卖,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再说咱现在这口袋里,少你吃了啊还是少你喝了啊?...........”
陈三望就这样听着想着,后来躺着也在寻思。
天下之师,苍生之父,这得多大的买卖。若水书院,一文赢天下,嗯,真他娘的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