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如果可以旁观时间
如果杀人不用偿命……
如果略夺是一种天性……
如果恶即是强大……
如果一切都被允许……
世界将会如何?
他的头发在夜空中飞扬。
他的身影立在山崖上。
他的背后是纵贯天地的虚空仪。
漆黑的夜空上,大地上,群山上,都布满着只有他一人能看见的巨大屏幕。
他是虚空仪的编写者。今晚,他向世界提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被写入虚空仪里,以某种方式生成了规则。于是人们会发现它,跟随它,并围绕着它起舞。
他喃喃自语:“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在他读到的作品里,常常有这些理念:杀一人是为贼,是十万是为雄……他对这些理念感到好奇,于是在世界范围内播撒暴力的种子。
虚空仪可以做些什么?发布和奖励。发布消息和任务,奖励回应者的作为。虚空仪还可以做很多事,关于它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还没有人知道。就连它的编写者,也仅仅参与并目睹了它的诞生。但是它如何能诞生,编写者也不清楚。
当时,在那个地方,就这么出现了。最初是一个很小的魔方,悬浮在空中,后来展开为一层没有厚度的膜,铺裹着整个世界。出现在每一个能够操作它的人面前。像一个小小的操作终端,提供着传递术式、消息等服务。
有人说,这是世界的骨架。而暂时还没有人知道,虚空仪有一个编写者。每一个人使用虚空仪,就像呼吸一样天生就可以学会,而且无人能追溯它的来源。
虚空仪不仅是一个操作终端,它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说加速时间。时间的作用就是产生历史。当这个世界需要历史——如果编写者认为,这个世界需要点历史才会更有趣的时候,时间便开始加速了。世上所有的神庙、神殿开始时间加速的术式代演。
代演舞者接到天启后,进入了无意识地舞蹈状态。世界上最优秀的舞者开始跳起了各自最擅长的舞蹈。她们舞动翩跹的轨迹变成了光线,舞者的眼神凝藏着悠远的碧波,汪汪如海,光线在她们的眼中律动摇曳,于是她们的肢体便领悟了下一步的动作,天启贯穿于她们的柔肢,凹凸有致的曲线在光线中表达着一股无意识的狂热爱恋。舞蹈中她们知晓了时间,并把他驯服成一个男人。
于是时间骑着骏马而来,在最美丽的舞者旁停驻。跃下马亲吻她的脚趾。并随着她摆动的大腿跳动。神骏的马驹低下了额头,而变成男人的时间,在无人可见的虚空中向世界上最美丽的舞者们臣服。时间为臣,于是任人摆布。
在光焰中,所有舞者的衣服龟裂,空气似乎在燃烧……在大部分人知觉之外,时间这条长河开始加速流逝。向着它能流向的各个方向流逝,潜流的时间,表层的时间,快的时间,慢的时间。时间就像流水,同一条河流的水也有不同的流速。于是世界出现部落、村庄、城镇、王国……随之而来的是文明、战争、瘟疫和繁荣……
如果这一切没有旁观者,那么所有事件不过是一场梦,无知者在梦醒后便可以继续生活。但大师团和达到某些境界的人却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们有些人在睡梦中惊醒,睁大眼睛看着山下蒙太奇般的画面闪过。开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直至有人踏入了时间加速的领域,在那里迅速老去化为砂砾,才有人猜测到那是时间加速。那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场景,也令人惊惶无措。但时间加速并没有在神庙、神殿中起作用,加速对有知觉者无效,他们只是在那里惊惶地看着,生怕加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然后在恐惧中茫然地看着远处历史的更迭。旁观者的滋味,比梦中老去难受多了。
尞也在一脸苍白地看着,他身上融合了四大命符却仍然感到危险,他把巽神殿的人挡在后方,一人面对着漂浮的神殿下那沧海横流的时间。奔涌的浪花似乎会随时打到他的头上,把他刷成一堆白骨。他头上的海洋激烈地翻滚着,似乎在对峙着时间不经意卷起的一小撮浪花。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筋疲力尽。当时间不加掩饰地在你面前奔流,而你所做的一切抵挡如此徒劳,也许你就会失去对命运的信心。绝望或者欣喜地跪在这种力量面前,从此侍奉它为唯一最高的神灵。但总有一群桀骜不驯的人们,皱着眉头,怨恨地看着天空和大地说道:“我不臣服!”尞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但他没有蜷缩,也没有冷颤,因为背后有需要保护的人。
偶尔的颤抖还是能表明他内心的恐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时何等的绝望和无助。他不臣服只是因为知道臣服不能免去死亡,而时间没有吞噬他们,不过是需要一些旁观者。他知道,所有的旁观者都在被迫玩一个游戏。一个并不令人愉快的游戏。
他很不愉快地知道了,这个世界,并不只有他一个能掌握策动世界的力量。强制代演,并不是他一人的权利。尽管他曾经重铸世界,但现在看来,世界的权柄,不止一个人握着。游戏被发起,规则将会逐渐显现。世上最大的博弈即将开始。
在山崖上站立的人似乎很满意。时间塑造了历史,而历史缔造了文明。更多更大的宫殿和庙宇开始耸立。王朝、势力开始相互倾轧。史诗被咏唱,而英雄拔出了他的佩剑。圣物、王座、魔术、占卜、律法、城池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乐园,无知者将死去,而狡猾者将呻吟。低语者,旁观者,伪装者……将参加飨宴,在魔方的各层上移动,杀虐,等待以及,回忆。
在主山的北边,曼利坚王朝的国王在火炉旁看着五岁的幼子。他问儿子:“你知道杀人不犯法意味着什么吗?”王子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一时无言。国王继续说道:“这意味着现在你杀了我,自己就是国王。”儿子眼中出现了茫然,以及一丝凌厉。五岁,他知道什么是死亡,这是前天母后告诉他的。而杀人,是昨天父王告诉他的。
今天,父王在温暖的火炉旁,居高临下地问了他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虽然只是隐约地明白,但道理很清楚,就是杀人这个行为不会被追究。王子有点害怕,而国王想得更多:如果杀人不违法,那么他的王子们很可能会相互残杀至死,如此王位便会失落,这是他所不愿意的。
他也清楚记得,自己取得王位的过程是多么地血腥,在最后的战役里,他最信任的两名将士在他背后拔剑刺向国王,如果不是追随者牺牲自己,那么现在在火炉旁取暖谈话的,就不是这个肥胖而魁梧的人了。这是一个相互残杀的年代,律法黯淡无光。然而他也清楚,律法也不是不起作用的,对于杀人这一项,律法的作用也不是那么地明显,不是有一句话么:“杀一个人是为贼,杀十万是为雄。”在制裁杀人者的问题上,律法并非平等。如今制裁杀人的律法消失了,所产生的影响还在被世界消化,他的王国还在适应。杀人都需要动机么?有时候未必。但大部分情况下,杀人和任何有意识地举动一样,都指向一些目的。
杀人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正义和伦理的问题一直笼罩着曼利坚王国的宫廷议会。有人想立法制裁杀人者,结果在第二天就被人杀害。肥胖的国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想到,如果这项法律成立,那么国王可能成为第一个被该法律起诉的人,于是他睁开的那只眼也闭上了,只是私底下安排了更多的守卫,一天不间断地保护自己。杀人制裁还涉及到一些问题,比如说直接杀人和间接杀人,比如说数量问题,比如说战争,法律有时也很难回答一些特定情境下的问题,于是关于立法制裁的问题,议会一直都是议而不决的。国王今天之所以会问王子这个问题,是因为议会决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攻打云拉克国,这个国家拥有丰富的云符命。云符命可以自由地转化为大部分的通用符命,通用符命可以实现照明、燃烧、灌溉等各种生活用途,是世界上最为有用的符命。
议会决议时出现了一些声音,是关于杀人问题的。国王为此询问宰相,攻打云拉克国产生的杀戮,到底是否符合道德。宰相的回答是:杀人,尤其是杀外国的人,不违法。杀国内的人,即便没有法律制约,也应该尽可能地制裁。
于是,曼利坚王国的征战进入了准备阶段。国王特罗斯对着五岁的儿子傲斑马问出了杀人的问题,并告诉他杀人的逻辑。傲斑马似懂非懂,他只记得国王反复强调的一句话:“即便不违法,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如果没有,就编造一个。”编造一个,总有人愿意去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