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共情

第10章 共情

夜雨纷飞,春眠香甜,君栖一觉睡到自然醒来,那只叫做碧眼的黑白猫不知什么时候遛了进来,安静地趴在床脚,见君栖招手,便踱着猫步,摇着尾巴钻到她的肘湾里。君栖赖了会床,又逗了会猫,这才起身穿衣。

推开房门,雨已经停了,虽然还是见不到太阳,天空云层稀薄,光线穿透云雾,竟然有些刺眼。

“馨兰,你也该起来了,陪君老师洗漱。”佛堂里优姨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君栖吐了吐舌头,估摸这木头房屋一定隔音实在是差,稍有响动居士就能知晓。

小黄鸭和君栖并排蹲在厨房外漱口洗脸,园子里的绿叶菜浸润了一晚上的雨水,青翠欲滴。

早饭是豆花、葱油饼和一碟盐酸菜,居士一大早就做好了,搁在蒸笼里腾着热气保温。不知怎的,上山以来君栖的胃口就一直大好,虽然都是些粗茶淡饭,她仍是吃得津津有味,连那碟酸菜也一扫而光。

用过早饭,馨兰央求着君栖辅导作业,寒假快结束了,秋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还有好几样没有完成。君栖答应了,跟着小黄鸭爬上咯吱作响的庵堂二楼。

“最当头的那间是婆婆的禅房,中间那间是经堂,我和红樱姐住这边这间。”她带头向西首的房间走去。君栖紧靠里边走,伸手推了推看上去斑驳陈旧的栏杆,还算结实。

馨兰的房间不大,两张床,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已经把房间堆得满满的,和以前的老房子一样,采光并不好,南向除了门,没有开窗,只是朝北的木墙上开有一扇不大的木窗,要是不开门,还真是昏暗。

小姑娘的被子叠得歪三斜四,衣物随意堆在床上,对面澄红樱的床就打理得整整齐齐,铺着蓝白相间的扎染床单,赏心悦目。

“君老师,坐嘛。”她潦草地将床上的衣服卷起,抻了抻床单,招呼着君栖坐下。

书桌上凌乱放着作业纸、书本和文具,她将一叠大字纸扫开,拿出正音作业,苦着脸说:“什么前鼻音,后鼻音,还有声调什么的,完全分不出来。”

建西一带方言和京州正音从语系上说差别其实并不大,数百年来中原优势文化和大量移民迁入,原住民的语系已经荡然无存,不像华亭的吴越语系,依旧根深蒂固地在广泛使用。掌握了声调复杂繁复的吴越语系的华亭本地人学习正音就轻松得多,但建西这边的方言在融合过程中省略了拗口难学的声调和前后鼻音,而且还保留了大量的古语中的入声,这在讲究端庄大气的京州正音中已经消失了,所以当地人学习正音就异常吃力。

君栖记得小时候就是在一遍遍朗读中的学会标注正音,也没觉得有什么难的,她先字正腔圆地领着朗读,又张开嘴,让小姑娘仔细观察她发前后鼻音时,舌头不同的位置,反复几次,发现小姑娘一脸懵逼,无法掌握,答题依然靠蒙。

这个二年级的小学生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文字天赋,正音却学得踉跄,小姑娘下巴杵在桌子上,大眼睛扑闪着无奈和绝望。

君栖一时头大,不知道怎么帮她,只好安慰道:“咱们不着急,纠正读音,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多朗读就会有感觉了。要不,咱们再读几遍试试?”

小姑娘心虚地点了点头,又跟读了几遍,还是不得要领。君栖让馨兰用方言朗读,发现遇上后鼻音时全读成前鼻音,她想了想,“咱们除了每天一起朗读,也可以用些笨方法,比如把先把容易发错的音记下来,

每天花点时间多记多练?”

馨兰眼睛亮了亮,觉得是个好办法,她坐直了身子,先把欠下的正音作业在君栖的辅导下先做完了,然后取出一本小册子认真记下来读错声母韵母和语调的字词。君栖见馨兰每个字笔画精细、结构沉稳,撸了撸小姑娘的头巾,惊奇这孩子的天赋,她从小在爷爷督导下画画习字,书法练得不少,在这个年纪可是写不出这样一笔好骨架。

“你的字写得真好,是婆婆教你的吗?”

听到老师夸奖,小黄鸭得意起来,她抽出几本经书,“每天十页临摹,不写完不给吃饭唉。”

君栖随手拿起一册佛经,名为《止观师地经之地分中菩萨》,扉页已经翻黄,朱砂色的墨迹有些褪色了,通篇蝇头小楷,宛如油印般大小工整划一,“这是你婆婆手抄的?”她惊叹道。

小姑娘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说:“婆婆抄了一屋子的经,这要临摹到什么时候才得完哟?”

“抄的这些内容你看得懂吗?”君栖试着读了几行没有标点的经文,一脸茫然,说来她还是生平第一次阅读佛家经文。

“每个字我都晓得,连在一起什么意思就不懂了。”小黄鸭耸了耸肩,“婆婆说了,抄经就是练字,练字就是练心,心练好了,这些经文懂不懂都没得什么关系。”

君栖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总觉得小孩子抄经文练字有些古怪,她又拿起一本作业本,好一手工整漂亮的楷书,“馨兰的作文吗?”君栖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哎,”馨兰有些害臊,原想抢过来,又想老师看作业是天经地义的事,只好在一旁扭捏,偷偷观察君栖的表情反应。

这篇作文以可爱的小动物为题,小姑娘描述了建西田间地头常见的红腹锦鸡,描述生动活泼富有童趣,特别是讲到追逐中锦鸡先是如何虚张声势摆出斗狠的架势,一颗石子扔过去后又是如何在急促的啼叫中逃窜的景象,君栖嘴角翘起,笑意盈盈。

翻过一页,小姑娘另起了一段文字写了篇寓言,就着红腹锦鸡一身壮丽的羽毛,宁愿贴地奔跑也不愿意自由飞翔的习性铺陈开来,脑洞出来一段上古神话。

君栖慢慢敛起嘴角的笑容,竟被这虚构的故事所吸引,痴情的上神自我流放到荒芜之地,陪伴那位蝼蚁般渺小的凡间女子,神界天惩滚滚落下,剥去了他所有的神性,保留了华美的冠服,只是为了羞辱他一世。故事结局凄惨潦倒,那个荒芜之地的凡间女子没有认出她仰慕的神仙男子,她轻易捉住了上神化身的锦鸡,只因它不再会飞翔,炖了它吃掉,剥了它美丽的尾羽,插在盛装的头巾上,期盼心上人能在山歌大阵中一眼将她认出。

神界主宰指着女子头巾上的羽毛,和那缕可怜的残破灵魂进行了最后的对话,指望他灰飞烟灭前无尽的悔恨。那缕魂魄一言不发,萦绕着那女子的头巾盘旋不已,直至消逝,羽毛麟光闪亮,只为她妆颜更盛,获得更多凡间男子的青睐。

小姑娘眼中噙泪,心中的圣洁女神正捧着她的作文本看得津津有味,哀伤莫名。她伸出手,手掌轻轻抚在老师的后背上,她的同情共感她能体会得到,她多舛的命运线索她能依稀探知。

君栖合上作文本,眼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学二年级学生给了她太多的意外,有那么一刹那,甚至觉得馨兰就像相熟相知的闺蜜,可以和她毫无保留地分享内心最隐秘的触动,这份感觉在蒋雯丽身上都不曾有过。

她伸出手背抹去小姑娘腮帮子上的泪滴,关切地问:“馨兰,你怎么哭了?不高兴老师看你的作文吗?”

小女孩噙着晶晶亮的眼泪,猛地摇头。

君栖想了想,“是怕老师批评你跑偏了题目?”

小女孩哀叹一声,垂着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馨兰写得真好,特别有天分,以后准会成为大作家的。”君栖揉着小女孩的靛蓝青花头巾安慰地说。

“真的?我真的会成为作家吗?就像图书室里那些书的作者一样吗?”小女孩雨过天睛,眼眸闪亮。

“说不准比他们还要更好!”君栖憋着笑,禁不住揪了揪小女孩圆嘟嘟的小腮帮,还是真是小女孩的脸,六月的天。

小女孩端不住了矜持,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捂着嘴咯咯笑得不停。

君栖绷起了笑脸,轻叱道:“馨兰同学,注意自己的举止,现在算术作业本拿出来我检查!”

“算术呀,都还没怎么做呢。”小姑娘一下子打回了原形,她不情不愿地翻出算术练习册,唉声叹气。

君栖眼角轻轻扬起,这才是老师的做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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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升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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