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145 尼罗河之殇
美吉多的攻防战,在凯瑟王的新奇战术下,即便埃及一方投入雄厚兵力抵抗死守,终究还是没能坚持过十天。坡道修成,悍然直通城头上,赫梯强军顺着坦途潮水涌入,就让这座上古时代最著名的要塞从此易主。
另一方在阿玛纳,王储阿法斯也在充分证明他的能力,仅靠不足半数的入侵兵力,年轻的王子依旧成功破防,直奔底比斯!埃及王城入目,阿法斯有生之年不曾这样兴奋过,毫无疑问,在战争中谁能拿下王城,谁才是最大的胜利者,这样到了战后利益分配,他都算有了充分筹码,可以借此争取到更多!
裘德镇守的塔尼斯战线,到这时也已收到王师攻破美吉多的消息,于是集结最精锐的主力,开始向着阿克伦什发动总攻。他必要与王遥相呼应,使这道最后的关口成为东西两线夹击的‘夹心饼’!
埃及的生死存亡,被逼向了最后时刻。底比斯面临围城大乱,守备官比非图调集所有兵力据守王城,全军立下死誓,必要战到最后一人!人在城在!但有一口气,就绝不允许一个强盗踏进底比斯。
阿克伦什守卫战,这无疑也是拉美西斯此生面临过的最艰苦的战争。两线死守,不计代价,所有人都没有退路了,若阿克伦什再被攻破,万事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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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六月,当尼罗河水开始渐渐变绿,埃及人苦盼而赫梯军担心的变局信号,清晰到来。当河道中漂流的腐植物越来越多,裘德无以言说那种不甘心:“可恶,怎会现在就这样浓稠了?按照往年季节情报,不是总还该有个十天半月吗?”
传报消息的部下说:“不行啊将军,今年的确来得早,埃及人都在遍地欢呼,说再不出20天,大洪水就可以冲击到三角洲了。”
少年亚伦只会比父亲更不甘:“不是还有20天吗?只要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突破阿克伦什与陛下汇合了,到时从陆上东进走人,也就根本不用再担心身后洪水。”
裘德眉头紧锁,一言否定:“不行!永远都不要忘了,现在挡路的是拉美西斯。这个人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对付,他就和所有埃及人一样,一值在盼着泛滥早点到来,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容你轻易破防呢?越是看到希望,他才越会死守到底,就算纯粹用万众人海人墙去挡路,也必要把你困住,他们等的就是身后洪水淹过来,若在这种时候怀揣侥幸,想铤而走险……不,这个风险太大了,极有可能让几万大军陷入死局。”
思虑利害,裘德心中叹息却也只能干脆下令:“撤!让后方抢运战利品的队伍抓紧时间,装满这批船次就先走,剩下若还有带不走的东西统统烧掉,不能给埃及留下丁点分毫。通知阿法斯的南攻阵线,全速撤军,务必赶在洪水冲击下来之前撤回海岸。传令沙迦利,所有小船开进河道接应撤退。塔尼斯作战军团,从此变为断后军团,我们最后一批撤,不能让拉美西斯的守军在这种时候有机可乘。”
部下纷纷领命而去,传令各方,从此进入撤退布署。
底比斯,凶悍的入侵者大兵围城,这座埃及最巍峨瑰丽的城池,就像一座最诱人的宝藏,吸引着所有人被彻底释放的贪婪。所以,当阿法斯收到撤军令,可以想见他的反应会有多么激动和不甘:“看清楚,我们已经打到了底比斯,这是埃及的王城啊!只要再多几天必定可以拿下,如果就这么走了,哪里还会有第二次机会!”
可是,与之并肩作战的赫梯将领却说:“这一次的机会也是我王给你的!听令行事是军人天职,难道你还想抗命吗?”
尊贵的王储立刻不爱听了:“少给我用这种字眼!裘德不过是区区一个行省总督,凭他想给我下令还不够资格!”
赫梯将领闻之冷笑:“区区一个行省总督?大将军是由我王授任的埃及战场最高统帅!你这样说,是连我王都没有放在眼里吗?没关系,你若不想退尽随你意,反正我们是必须要听令行事的。倒看看等我们全都撤走了,就凭你们这一支迈锡尼孤军,还能有什么作为。等到被洪水围困想退都来不及的时候,哼,但愿你不要想念区区一个行省总督!我们走!”
赫梯军团全线撤走,老臣埃盖翁连番劝告:“殿下!我知道殿下心有不甘,但现在千万不能任性啊!若在这个时候破坏同盟成孤军,当心我们所有人都再也回不了家。”
“哼,赫梯人!早晚有一天,会要你们全都反过来必须听我的!”
阿法斯从牙缝中挤出誓言,遥望巍峨王城底比斯,纵有再多不甘也只得退去:“回撤!抢空阿玛纳,带不走的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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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伦什战线,两大劲敌的激战争夺已持续半个月,埃及军的死人尸体都已经可以堆积成高山尸墙,而赫梯一方的消耗也着实不小。从埃勃拉开战一路潮水南推,太顺利的完胜,让赫梯军的阵亡人数总共也没有超过四千,而现在,仅仅一个阿克伦什居然就放倒了接近三千人。凯瑟王无以言说那种切齿,对他来说,要除掉拉美西斯,这无疑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无奈竟是久战不下成消耗。他知道,这是埃及人死守家门的最后一道关口,分明是押上了一切,彻底豁出去拼了命了。
眼看时间进入六月下旬,半月未能突破拉美西斯的坚固防线,凯瑟王已经对占领埃及不再抱持热情,毕竟,那本就不是在预期之内的目标,若能捞到固然是好,捞不到也不用遗憾。现在继续猛攻阿克伦什,目的已经发生改变:不再为抢夺土地,而是要为裘德提供掩护。由主力阵营牵制埃及守军,为三角洲平原上的联军撤退,制造最有利的条件。
就这样,尼罗河,埃及人的母亲,在生死危难的最后关头终于眷顾了她的子民。这一次大泛滥的到来,是比往年至少提前了半个月,未至七月已冲击到下游三角洲。入侵联军在陷入汪洋沼泽之前全线撤走。底比斯解了围城危厄,悬心落地的人们,是要发自肺腑感谢尼罗河的庇护了。致命威胁稍退,法老海伦布立刻向赫梯王派出求和使节。停战!不管什么条件都好谈,总之不能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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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西斯收到入侵联军撤退的消息,也着实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总算是解了一方之忧,那么接下来,他就可以专心一意对付赫梯王!
死守半月的激烈对垒,也算是让拉美西斯彻底看清:凯瑟·穆尔西利,他的确是千方百计要夺他性命啊。已经数不清是有多少次险象环生,只差一线他就要性命不保。以至于以塞提为首,部下众将都以激烈态度,坚决不准拉美西斯再亲自出战。
“阿爸还没有发现吗?只要你一露面,就仿佛是比阿克伦什更重要的目标,那些赫梯战将、各路军马,都宁可放弃攻城也必要先向你蜂拥!为什么?”
塞提眼神如火:“就因为你是拉美西斯!是埃及现在最后的希望!你死了,就会彻底打散军心,所以阿爸,你不能让赫梯人有机会得逞啊!”
眼前现状,拉美西斯当然早已看清,而他思虑的显然又多一层,喃喃低语:“是啊,凯瑟·穆尔西利,凭你今日武勋,却如此急于一心要我死,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呢?”
想着想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已闪烁锋利寒光:“好吧,既然如此,我还真就不能轻易的死掉了!我倒要看看,你我的未来,究竟胜败在谁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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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命拉美西斯,多少次都仅差那么一点点,偏偏到底还是被他成功脱逃,凯瑟王也实在难忍懊恼。他真是奇怪,这家伙的命怎么就这样硬,怎么就总也杀不了他?
“这头狡猾的狼,居然不肯再亲自出战了。哼,他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惜命?”
不久之后,船队一批批运送的撤退军相继抵达距离最近的迦南地-推罗港,直至最后一批裘德抵达,随即整军集结赶赴阿克伦什与王汇合。而到这时,法老的求和使团也到了。面对那种吓到战兢、迫切寻求停战的态度,凯瑟王露出满意笑容。至此,可以说他的预期战果已经全部圆满实现,抢空了埃及,攻陷卡赫美士,彻底吞并叙利亚、收降迦南地,从埃勃拉到盐海南端的这条最重要的走廊,都从此完全落入了他的掌心。今后便是将威胁堵在了埃及人的家门口,占据充分绝对的主动权。
(注:今天的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巴勒斯坦一线,这条位于地中海东岸、连接亚非、南北狭长的地带,从古到今都是最重要的兵家必争通道,所以才会到现在都依然是混乱不堪、纷争不断。)
眼下凯瑟王围绕阿克伦什的猛攻,一大目的就是要保证裘德一方的顺利撤退,如今既然已经撤回来了,自然没必要继续损耗兵力。而且,看看身后,从埃勃拉一路攻占下来的大片疆土,也的确是需要休整安顿、稳固后方。故而赫梯之王痛快点头,行,暂时休战!但只是暂时而已,至于能否真的停息战事,那就全要看条件怎么谈了。若不能满足一切要求,撤军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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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和王师本营汇合,对孤军深入的海上一行,那真是一种回家的感觉,可以让人长长松一口气。裘德在详尽述职复命之后,都要发自肺腑的笑侃一句:“陛下,我现在算是知道了,最高统帅、自由决断,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玩,累心呐。我现在最想干的,就是闭上眼睛大睡三天,谁也别叫我起来。”
凯瑟王闻言哈哈笑:“这才担了多长时间,就敢抱怨了,那我还要不要活?”
裘德痛快点头:“所以啊,这个王,必须陛下你来当。就算让位,恐怕都没人敢接呀。”
对于海上这一方入侵的功劳战将,凯瑟王是特意要把亚伦叫来好好夸一夸了:“好小子,可以啊,连拉美西斯的儿子都被你痛快杀败了,镇守塔尼斯功不可没。才15岁就能这么厉害,要是再过10年还得了?”
被王搂着肩头夸,少年亚伦超级得意美滋滋:“那家伙算什么呀,打起来动作又慢又破绽百出的,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了。”
对这个儿子,裘德也是藏不住的骄傲要表露无遗,感慨笑说:“还记得那时阿丽娜警告我,不要埋头忙公事,一抬眼才发现儿子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好像还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看看,居然已经是比我还高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怎么过的,竟能这样快呢?陛下知道么,这小子的眼力实在不寻常,两三百步远之外的目标能看得一清二楚,绝对比我还厉害。还有啊,就是在打斗过程中的瞬间反应,他那双眼睛,逮对手的征兆小动作太准了,好像不管速度多快都能看得清,也真是邪门。”
凯瑟王哈哈乱笑,指着鼻子笑骂:“行,看来小时候让你们祸害那么多海鲜,是没有白糟蹋。”
裘德却说:“恐怕……更要说是王子姓氏的庇佑不一般吧。”
赫梯长王子,贝尔萨斯坦·亚伦·凯瑟·穆尔西利。一言让王想到仅在重伤梦中匆匆见过一面的头生长子,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再看亚伦,仿佛这一刻就是长子的化身。胡撸着少年脑袋,他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怀念:“是啊,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该是有这么大了。”
裘德努力为王化解那渐渐弥散开来的伤愁:“若长王子还在,我相信一定会是最出色的王子。真碰到一起,这些臭小子哪还有一个能比得上?”
聪明少年看懂王的叹息,也跟着插科打诨:“阿爸,你这么说也不对,这不是比不比的问题,而是要论真假了。真亚伦碰上假亚伦,你你……让我怎么混呐?一说起来不都成了,亚伦王子带着亚伦一起出战……这个……不觉得很搞怪吗?而且,要是万一超级不幸再和阿妈碰到一起……那那,除非你有本事让老妈从此别骂我,更不准抡拳头开打,要不然张口再来一个‘亚伦你个小混球,给我站住,作死啊’,那……不是要连王子都一起骂进去?”
凯瑟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指着裘德同情笑问:“有这回事么?不是说凯伊已经是她们姐妹几个当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了?”
裘德实话实说:“这个……只能是相对而言。”
亚伦痛快接口:“没错,所以我一直都超级同情乌萨德和萨蒂斯他们两个。”
在王的面前热闹够了,亚伦兴冲冲就要来找他超级值得同情的大堂哥,可惜呀,乌萨德是百分之一千给不出好态度,一双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知道你有多幸运吗?知道我呆在主战区有多倒霉吗?什么叫主战区,这边的能人大将太多了,我就算想独挑一方都根本捞不到机会。”
亚伦笑得超级无良:“早让你来西里西亚跟我混,你不愿意怪谁啊?一说就是在海边那么远,真到开战,不管和哪里打起来都肯定轮不到海岸这边。生怕没机会被埋没似的,嘿,现在知道后悔了?”
乌萨德更不忿:“我怎么知道你们在造战船,还还……跑到希腊人的海域去训练,你早透点风会死啊,根本就是存心坑我!”
亚伦立刻瞪眼:“当然会死了!喂,你有没有常识,没登场之前这都是绝密,谁敢随便往外乱说?别说是你了,连我阿妈都一点不知道。出海去哪,干什么,打死都不能说的,懂不啦。”
乌萨德被噎住了,想不出反驳之词只能磨牙切齿:“反正就是你小子坑我,没义气!哼,以后再有好事,看我还能想着你?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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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赫梯全军都在为完胜而热闹欢腾时,对埃及则是无法言说的疮痍满目。自2月的最后一天开始,这场持续近四个月的灾难,是给整个下埃及三角洲平原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这里的粮食出产,超过全地半数,原本的丰收之年,却被入侵者蝗虫般的疯狂席卷,竟是连一颗粮食都没有再留下。丰饶的富庶之地,万众百姓竟是要面临饥馑。此外,比挨饿更可怕的,是他们所带来的触目惊心的破坏。一座座古老城市,原本巍峨的守护神像、方尖碑,都被拉倒砸碎,变成乱石瓦砾,多少神殿庙宇经历灭顶之劫。东西抢空了,再放火焚烧大肆破坏。那都是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埃及的象征啊,一如凯瑟王的目的:对于像埃及这种能爆发宗教战争,能因信仰异见起内战的民族,看重信仰胜于生命,对埃及人,打击信仰就是最致命的毁灭。当危厄临头,亲眼看到他们奉上狂热崇拜的神祗却没能护佑任何人,更没能惩罚任何一个去冒犯神祗的破坏者,那么,神祗何在?这岂非是要将千百年来凝聚着人们的根基都彻底动摇?而即便抛开信仰动摇所带来的无形打击不谈,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同样残酷:多少城市要重建庙宇、重造神像,仅这一件事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和时间就堪称天数,足以让埃及在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缓不过这口气!
游走在三角洲泛滥的汪洋沼泽,真实眼见入侵者带来的灾难之深重,多少自诩刚强的军人都受不了了。那是一种心中淌血却哭不出来的折磨。这里是他们的家啊,竟然被摧残成了这幅样子!
孟菲斯城里,拉美西斯曾经坐镇过的先锋大将军府,竟然成了附近几条街上,唯一没有被摧成瓦砾残亘的所在。整座城市化焦土,这座没有受到半点损伤的府邸,就一下子显得格外突兀。拉美西斯当然很清楚,裘德为什么竟会独独留下这一处,只因为她……在这里住过是么?走进昔日旧居,屋依旧、人皆非,不知怎么就拐进了她曾经住过的房间。原本是他的房间,后来……就成了她的……
然而,真等走进去,拉美西斯的眼神才一下子变了。就在这里,入侵者给他留下了东西。床榻后方的墙壁上,清晰雕刻一枚巨大印章。看上面的纹章图案,赫然就是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国王印鉴!
把赫梯王的徽章刻在他的卧榻之侧,试问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刻毒的羞辱?!拉美西斯积聚满腔的怒火都在这一刻被引爆,霍然拔剑冲上床头,用尽了所有力气劈碎整面墙。被彻底激怒的狼,琥珀色瞳仁里放射凶光,那是恨不得能将死敌咬烂撕碎的刻骨之仇!
“凯瑟·穆尔西利!这笔账,我迟早要你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