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职（三）
卢妙来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
鹅蛋脸，高马尾，长眉入鬓，眼角上扬。
明明是很熟悉的一张脸，却无法回忆起任何相关画面：出去游玩的照片？从小到大的成长？都没有……甚至细想想，都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张脸是自己的。
但卢妙知道这是属于自己的脸。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她和同事都失去了记忆，不同的是，卢妙还保留着作为人的本性，但是同事们…却已经成了外表似人的、彻头彻尾的怪物！
卢妙自嘲地一笑：这也太寂寞了。
洗手间外突然有人影一闪而入，卢妙偏过头，发现是程非烟。
小姑娘个头只到她的下巴，抬着一张圆圆的脸，真诚又局促地道谢：
——“卢姐，刚刚在办公室，谢谢你帮我们说话。”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卢妙对这个小姑娘印象不错：她是除了大胡子以外，第一个主动询问正式员工是否需要帮助的人。比起那些指望队友探路的人来说，她确实更勇敢。
——“卢姐，您…是什么时候来这家公司的？”不知程非烟是怎么想的，突然开始和卢妙寒暄。
——“记不清了。”卢妙有些尴尬，这话像是敷衍，但却是实话。想了想，卢妙试探着补充：“我今天才意识到不对劲，就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记忆。对了，叫我卢妙就好，我应该不比你大很多。”
程非烟点了点头，半晌没有说话，似乎内心在纠结什么。
卢妙很有耐心，她本想自己主动找这群实习生的，没想到程非烟竟然有勇气先来找她。
——“卢妙，你能…帮我们逃出这家公司、这个副本吗？”咬咬牙，程非烟还是把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这下卢妙倒是真的惊讶了：她以为程非烟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友善一些，所以想从她这里获得更多信息，或者结个盟帮实习生入职。哪知道，程非烟张口就是想逃出公司，这样直白的目的……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卢妙很想知道程非烟的想法。
——“因为你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也和我遇到的其他副本里的人不一样。”见卢妙没有拒绝，程非烟松了一口气。
——“你没有吃食堂的午餐和下午茶，对着尸体不会咽口水，完全没有理由却还是会帮我们，还会替我们打掩护,和那些怪物不一样。”
——“而且，我注意到，今天上午前台吃掉保洁的时候，你的腿在发抖…”
——“还有，虽然你的外形在所有人中最不正常，但是这反而是你最大的不同。其他人，包括前台，乍一看都是与常人无异的，只有你……”
卢妙心照不宣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消失的脚。
——“我总觉得，你也想离开这个恐怖副本。我们可以合作！”程非烟越说越自信了。
——“哦？怎么合作？你们可以把副本里的npc也带走吗？”卢妙尽量压抑住语气中的期待。
——“这个…我不敢保证，没有人尝试过。”程非烟泄了气似的垂下了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卢妙：“但是，每次副本结束，我们面前都会出现一条藤曼，握住这条藤曼就可以被拖离副本。到时候我们手拉手，我试着把你一起带出去。”
——“你们有带过这里的东西，或者生命体出去过？”卢妙好奇地问。
——“没听说过…但是我怀疑你本就不属于这里，而是之前的某个玩家，成功入职以后出了意外被留了下来。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有人在恐怖游戏副本里遇到了前任玩家的尸体或是遗物，或是，玩家化做的怪物。”程非烟越说越自信：
从没有这样的npc，既能理解副本的存在，也能接受自己“怪物”的身份。卢妙一定是一个被困的玩家！
她不知道，卢妙确信自己不是误入这个副本被吞噬的玩家，卢妙确实…本就属于这个副本。
但卢妙认为，程非烟倒也没必要知道得这么详细……
——“可以，我同意和你合作。不过，我的记忆受损，对其他员工也不了解，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卢妙觉得应该先把自己的情况介绍清楚。
——“没关系，多一个队友，已经是很大的助力了。”程非烟开心地笑了起来，正打算和卢妙讨论下一步的计划，门口突然传来了咳嗽声。
——“有人来了，我们找时间从长计议。”说完，程非烟就一溜烟儿跑进了一个隔间，卢妙走出卫生间，看到了正要进来的彩丽姐和望风的刘飞。
这个程非烟，还算谨慎……
回到工位，王莎莎和张庆两个人正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张庆的裤子湿透了，应该是去洗手间简单清洗了一下。现在那裤子颜色深了许多，虽然勉强不再滴水，但是贴着身的样子一看就不舒服。
卢妙很同情张庆：她也没有换洗的裤子，连裙子也没有，不然就借给他了……
卢妙仔细检查了一遍今天的工作，确认没有任何问题，这才从自己的柜子里掏出来一个挎包装食物和牛奶。思索了一阵子，卢妙从文具桶里翻出一把裁纸刀丢进了包里。
把有用的东西都放在一起，这样遇事才不会手忙脚乱。
程非烟的话非常让卢妙心动：她的食物不多了，食堂和超市的东西都不能吃，如果不赌一把，也活不了几天。
更何况，怕鬼的卢妙很难想象自己该如何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现在有几个实习生，还算是有正常人陪伴。如果这帮实习生都死了，或是都通关进了现实世界，那她没过几天就会疯吧？
哪怕和程非烟一起出去以后会死，也比留下来不断面对这些非人的生物强。
卢妙不想永远当一个怪物，更找不到在一个怪物世界苟活的意义。
所以，哪怕只是有一丝可能，她都愿意去尝试。
时间流逝，马上就要下班了。卢妙看着坐立难安的程非烟，明白她一定做了些什么。那杨阳……
5点一到，卢妙的电脑自动打开了邮箱，将她一整天的工作成果都发送给领导“安总”。
卢妙赶紧抬头，紧张地看着杨阳。
杨阳一开始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但突然，她的眼睛蓦地睁大，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怒。
“谁！谁陷害我！”杨阳目眦尽裂，用力咬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的双手也异变成一双长满皱纹和尸斑的手，漆黑的指甲越来越长。
刺耳的消防警报突然响起。
杨阳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了程非烟身上：
“是你！一定是你！只有你动过我的电脑！”
程非烟的样子非常慌张，但她仍鼓足勇气大喊：“小果！马小果！杨阳没有完成工作！”
“你住口！”杨阳厉声大叫，努力探着身子向程非烟的方向乱抓，却一直没有离开座位——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
程非烟和卢妙都松了一口气。红姐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杨阳。
“不愧是高材生！你们看，才过去一天试用期，就有两个人要转正了。哎，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博哥用赞许的语气夸奖程非烟，其他看热闹的员工脸色一沉。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实习生的方向。
马小果这才踩着猫步姗姗来迟：和之前相比，她换上了更高的高跟鞋，甚至还化了一个浓艳的妆。嘴唇鲜红，脸色煞白，走过来还有一股无法忽视的腥臭味。
“哎呀小果，这香水味道不错呀！”博哥又开始套近乎，还起身凑到了马小果身边，深吸了一口气闻了闻。
“杨阳没有完成工作吗？”马小果没有理会博哥，而是径直走到了杨阳身边。
博哥没有因为被忽视而不开心，甚至还不要脸地用手扶了一把马小果的腰：
“小果小心，这鞋跟也太高了。”
马小果立刻把博哥伸来的手打掉。
卢妙这才意识到，自从马小果来了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杨阳的声音了。她看向杨阳的位置，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又握住手上的伤口，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杨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只剩下外面一层人皮还在工位上瘫着，扁缩着的脸变得说不出的诡异。没了骨骼的支持，杨阳自然已经无法说话。人皮下面似乎有液体在不断地流动。
马小果咕噜咕噜地，把里面的液体全都喝空了。剩下的人皮被她随手丢在工位上，慢慢的蠕动，最后消失在了椅子里。
“程非烟是吧？今天下午我看你帮杨阳干活来着。你就接替杨阳吧。其他人别看热闹了，赶紧去食堂。别想着加班混工资！活儿就该在工作时间干完！”仟韆仦哾
卢妙看着杨阳的工位，没来由地鼻酸。她从包里拿了一颗糖果放在了杨阳的座椅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这也是一种解脱吧？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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