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半道被劫
北桓国都楠陵,大雪纷飞。
承嘉酒楼,宾客满座,人声嘈杂。
店小二娴熟地端着两坛酒三步并作两步踏至一方桌前。
桌上坐着四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兴致勃勃地谈论将军府的一件要闻。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女人还没被处死。」
身着灰棉袍戴白玉冠的男子瞥了一眼四周,低声说道。
「听说了,以雷厉风行、心狠手辣闻名的箫将军怎么能这么轻易饶过那女人?莫非真如传闻所言?」
另一白衣男子接话道。
「什么传闻?」灰衣男子好奇地凑过头,其他二人也往白衣那边挪了挪。
「你们没听说吗?」白衣男子扫过几位同仁好奇的脸,压低嗓门道:「传闻有好几种,你们要听哪种?」
「都说吧,赶紧的。」那三人颇有不耐之色。
「传闻一,那女人倾国倾城,箫肃贪恋美色,舍不得杀她。
传闻二,那女人身份特殊,以箫肃现在的身份地位,还不能凭一己之力断她的生死。
传闻三,说那女人是箫肃的老相好,因遭箫肃冷落,心生怨恨,遂起杀心。
传闻四,说那女人爱慕箫肃已久,奈何无法接近他,便想了夜袭将军府这一出,为的就是引起箫肃的注意。」
白衣男子像说书先生一样说完,一脸意犹未尽之态。
「这箫将军统领八万精兵,什么女人没见过,会贪恋一个要自己命的女人?」
有人质疑。
「这也难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箫将军虽奋勇沙场,但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嘛,你们都懂。」
灰衣坏笑地看着在场的三人,三人脸上皆露出会意的神色。
「快看,囚车!」
不知谁喊了一声,刚刚还空荡荡的酒楼看台顿时挤满了人。
刺骨的风裹着雪花惯入,冻得那群看客瑟瑟缩缩。
挨挤受冻不说,还什么都看不到,有些吃瓜群众索性跑下楼去,站在街边侯着。..
冰柱倒挂的街头,膘肥体壮的烈马闷头驮着囚犯缓缓而来。
护送囚车的衙役一脸萧瑟,拿着佩剑的手,深深拢在衣袖里。
车上全是披头散发、穿着单薄囚服的女人。
她们像被抓住的动物,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有些耐不住寒冷,像疯子一样大声喊叫。
「冷,冷,好冷啊,请给件御寒的衣物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相比这些悲哀的哭叫,那些早已没了声息的同命人,永远沉眠在无声的白雪之下。
「太可怜了,这样的天气,哪里熬得住啊,唉……」
阳台上有人摇头叹息。
虽是囚犯,罪大恶极,但还是让人生了怜悯之心。
破旧的棉袍从阳台抛下,落在柳若雪的车顶,她从颤抖的臂弯里抬起头,像饿狼看见猎物般扯下棉袍,忙乱地往身上裹。
那群看客,居高临下,发出刺耳的笑声,不断向下抛杂物。
蔬菜瓜子,破衣物臭鸡蛋,纷纷而下,砸在囚车顶,滚进泥泞里。
囚车里,囚车外,一片沸腾混乱。
吃瓜群众有爱有憎,不管是唾弃还是怜惜,皆越往越前,严重阻碍了囚车的前进。
早已冻得不耐烦的衙役头儿愤然大喊:
「快走开!不要挡道,谁挡道,格杀勿论!」
吃瓜群众偏生不信这个邪,硬要往外挤,衙役们无法,只得再次呵斥,呵斥只能管一会儿,不能管长时。
不一会儿,囚车又被迫停了下来。
马儿焦躁不安,车上的囚徒更是发了疯似的哀求要下车取暖。
衙役头儿被吵得烦了,抽出手里的剑,一剑刺在一个女人的胸口。
女人双目圆睁,闷声倒地,囚笼里氤出一片殷红,殷红顺着车轱辘滴滴溅落。
可怜的女人死不瞑目,长满冻疮的手直直垂下,鲜血融进污水里。
吃瓜群众被吓住,齐齐让出一条道,没过一会儿,又按耐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手脚稍有暖意的柳若雪从棉袍里探出头,皲裂流脓的手紧握成拳,乌黑干裂的下唇因遏制心中的愤怒,硬生生咬出了血。
她怒视衙役头儿,眼神透着一股狠厉。
注意到那道狠厉的目光,衙役头儿快走几步,一剑刺来,柳若雪纤指一接,往前一扯,衙役头儿一个趔趄磕在车轱辘上,头破血流。
他气急败坏起身,被柳若雪反手一招夺过手里的剑,架住脖子,不得动弹。
「你,你,你想干什么?」
衙役头儿扯着嗓子叫道,满是泥巴雪水的双腿颤抖不止。
其他衙役握着剑,瑟瑟缩缩,不敢冒然上前。
「停车,让她们取暖。」
柳若雪冷冷地说,手中的剑近了一寸。
衙役头儿吓得面如土色,颤抖道:
「下车……不行,可以提……提供御寒衣……衣物……」
「阿十,快,带人去买呀!」
衙役头儿冲一脸焦急的小衙役喊道。
叫阿十的小衙役慌忙收了手里的剑,带着几人消失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人群里。
很快,阿十就回来了,女囚有了御寒衣物,终于安静下来。
柳若雪接过阿十递给她的狐裘棉袍,放在腿边,松了手中的剑,将衙役头儿推过去。
头儿一个踉跄,被阿十稳稳搀住,他一把甩开阿十的手,拔过他腰间的剑,怒气冲冲要去找柳若雪报仇。
阿十死死拽住他,「队长,这柳若雪可不能杀呀,要是能杀,咱们也用不着冒这么大的雪送她去奴隶谷了。」
听到柳若雪的名字,吃瓜群众一阵骚动,原来这就是那行刺箫将军的女人!
让开不久的道,又挤得水泄不通,楼上的人也全跑下来了。
衙役头儿只得吩咐用武力镇压,在看热闹与命之间做选择,到底还是命重要,吃瓜群众再次让出道来。
头儿觉得阿十说得在理,杀柳若雪的念头只好作罢。
马车重新启动,看热闹的人扫兴不已,陆续散尽在街边半开的店铺、酒肆里。
凛冽的寒风裹挟漫天之雪,迷了行人的眼。
柳若雪躲在双重棉袍底下,闭上了眼睛。
马车出城门行至一荒郊野岭处,陷在一雪坑里,进退两难。
衙役头儿破口大骂,吩咐手下使劲挥鞭赶马,马儿吃了疼痛,翘着尾巴卯足了劲,愣是没把车拉上来。
正一筹莫展、心浮气躁之际,前方出现一队人马。
为首的男人浓眉大眼,面无表情,见去路被挡,侧头对身侧的人说:
「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叫男人下马前去打探,回来后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见他点了头,又带着几人前去帮忙将马车拉了上来。
燃眉已解,衙役头儿上前向男人道谢,男人完全无视他,径直走向囚车。
来回走了几圈,男人停在柳若雪面前,命令她: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股霸道。
柳若雪微微抬头,不屑地瞥了男人一眼,复又低下去,不踩他了。
男人瞬间暴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扯过她的长发就往囚笼上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男人力气很大,柳若雪被他按着根本无法动弹,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衙役头儿幸灾乐祸地看着男人施暴,没有任何劝解的意思。
倒是阿十,一脸着急地看着柳若雪,眼里满是怜悯。
「队长,你快去劝劝吧,要不然她就要被打死了。」阿十恳求道。
「打死岂不更好,这柳若雪要是死了,我这心头之恨也就解了。」
衙役头儿轻笑道。
「如果柳若雪死了,箫将军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放心吧,阿十,这天寒地冻的,死几个犯人也是常有的事,要是箫将军真的追究下来,我们就说柳若雪没抗住严寒,冻毙在路上了。」
「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就照我说的办。」
衙役头儿瞪了阿十一眼,极不耐烦地吼道。
男人替他出手教训了那***,被他无视的愠怒也随之烟消云散。
阿十闷闷地低着头,不敢再言。
男人终是解了气,放过倔强不屈的柳若雪,斜眼对衙役头儿道:
「把那女人留下,我要了。」
「不是,我没听错吧,你要柳若雪那女人?」
衙役头儿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
「对,柳若雪,我要了。」
男人语气淡淡,狭长的眸中透着一股慵懒。
「要是我不答应呢?」
衙役头儿昂着头,轻蔑地看着男人。
他背后靠的可是箫将军这座高山,岂是想要谁就能要的?
「现在这情形怕是由不得你了。」
男人不紧不慢地说。
大手一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齐刷刷亮出手中的弯刀,将所有衙役团团围住。
「阁下这是要与箫将军作对吗?」
衙役头儿怒道。
「我胡彪锋可不管什么将军不将军,我只要那女人。」
听到「胡彪锋」三个字,衙役头儿和柳若雪皆是一惊。
在北桓国都——楠陵城西部有一窝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劫匪,那劫匪头子的名字就叫胡彪锋。
话说那胡彪锋出身武将之家,习得一身高超武艺,却整日游手好闲招惹是非。
老胡将军无法,将他送至红林古寺带发修行。
在红林古寺胡彪锋也是不安分的主,破戒规,打架,不服管教,凡是他想做的没人能阻挡得了他。
一时间,红林寺上下一片怨声载道,主持只好将他逐出寺门。
胡老将军一病不起,对外宣称与胡彪锋断绝父子关系。
从此,胡彪锋成了孤家寡人,他凭借高超的武艺,将城中有名的恶霸、混子逐一制服,成立了楠陵城最大的土匪窝子——胡家寨。
在楠陵的民间组织中,能与胡家寨抗衡的是西部的奴隶谷。
奴隶谷,顾名思义就是收容奴隶、进行奴隶买卖的地方,奴隶谷明面上是民间组织,私底下却是朝廷见不得光的刑部。
北桓国没有流放一说,所有重罪犯人只有两个结局:
一是斩杀,二是送往奴隶谷。
衙役们此行就是将柳若雪等人送往奴隶谷,进行明码交易的。
「胡大当家的,把那女人给了你,要是被箫将军发现了,咱们兄弟的脑袋可就都要搬家呀,您看能不能另择一位?」
衙役头儿不敢得罪胡彪锋,换上一幅笑脸讨好道。
「不行,我就要柳若雪。」
依旧是那冷冷的口气,带着几分蛮横。
「胡大当家的,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您何必为难我这小小的差役呢。」
衙役面露苦色,甚是为难。
胡彪锋不想再跟他啰嗦下去,直接撂下一句话:
「要是不将柳若雪留下,你们的脑袋现在就得搬家,要是将柳若雪留下,你们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再呆一会儿。」
衙役掂量一番,当即交出柳若雪,押着其他女囚匆匆赶往奴隶谷。
柳若雪浑身僵硬,满脸血污,要不是鼻孔尚有气息流动,就跟死人无异。
胡彪锋拍去她身上的积雪,脱下绒毛大氅将她裹紧,命人扛回了胡家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