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望乡台下
横七竖八的士兵尸体铺满了整个半山腰,嶙峋的山石上到处沾满了鲜血,一些凹洼处甚至积成了一个个小血池,黑红色的血液顺着山石的缝隙轻轻地滴落下来,却如一记记重锤敲在裴家军这些士兵的心上,让他们不禁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抬眼望去,整个望乡台上笼罩着一股可怕的肃杀之气。
望乡台,天武帝国西北边陲上一座很普通却是赫赫有名的石头山,说它普通是因为此山比起承天大陆上成千上万的名山巨峰来说实在是有些不起眼,但是它又是那么的赫赫有名,让每一个天武帝国的军人提起这座山都无不肃然起敬。
望乡台外,万里大草原,历来是天武帝国和北方瓦罕族血腥拼杀的绞肉场。
天武帝国建国近三百年来,这里已经不知埋葬了多少忠魂烈士。
一首传唱了数百年的民谣清楚了反映了战争的惨烈和将士们渴望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一见望乡台,千里无处埋;再见望乡台,疑是魂归来;十见望乡台,腰间一面牌;二十望乡台,端坐将军寨;三十望乡台,大旗震塞外;四十望乡台,见君不须拜;五十望乡台,阎王莫敢来!”
当那些新兵蛋子第一次来到望乡台的时候,他们中的许许多多人注定会战死在边疆。
可怜当他们还能再次见到望乡台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回来了。
当老兵第十次来到望乡台时,他的腰间都会佩着一面令牌,这表明他至少也是一名低级的军官了。
当老兵第二十次来到望乡台时,他已经在将军的大寨里有了自己的座位,这代表着他已经踏进了中级军官的行列。
当老兵第三十次来到望乡台时,他成为了一名威名赫赫的将军,因为只有将军以上的武官才可以拥有自己的大旗。
当老兵第四十次来到望乡台时,他已经是位极人臣,甚至见到君王也不须要下拜了。
当老兵第五十次来到望乡台时,这样只在传说中存在的英雄人物,就是阎王爷见了也要退避三舍啊!
“五十望乡台,五十望乡台……”裴清海端坐马上,望着远处渐渐被夜色笼罩的望乡台,口中不停地嘟囔着这一句话。
头上的银丝从他金色帅盔的边沿处挤出来,在风中略微显得有些凌乱。
他的脸上一副阴沉沉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冷冽的气场令周围的一干将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裴清海身后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将领策马靠近了几步,轻咳了一声道:“父亲,事不宜迟,您看是否开始第七次攻击?”
他正是裴清海的次子裴君明。
裴君明虽然年轻且是裴公府嫡次子,但是文韬武略均是上上之选,乃是裴清海心目中接班人的首选,深受其器重,近年来更是时刻带着身边耳提面命。
若是换了旁人,哪敢在这个时候出言打扰这位天武帝国四大元帅之一、有着“三目神狼”之称的裴魔王。
“三目神狼”只是对裴清海美化了的称呼,其实不管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在背后更喜欢称他为“三眼魔狼”或着干脆叫他裴魔王。
他无论在战场上还是朝野中,那种始终如一的阴险、狡猾和狠辣,令大多数人望而生畏。
许多文臣名士更是视他如虎,根本不屑与其为伍,因此他戎马征战四十余载,虽也位列四大元帅之一,但是论功勋和声望却只能敬排末座。
裴清海并没有接裴君明的话茬,
斜睨了他一眼道:“君明,你可知道萧天宇和兰陵已经是第几次来到望乡台了?”
裴君明沉吟片刻道:“父亲,如果孩儿没有记错的话,萧天宇是隆兴二年来到西疆戍边,期间每两年寒冬战歇都会回帝都面君,共十八次经过望乡台。
“隆兴十八年,萧天宇率军与瓦罕大军会战于磐石城下,瓦罕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萧天宇回朝受封金狮大元帅,这是第二十次。”
“从隆兴十九年起,他领西疆兵马大元帅兼西疆大都督驻守磐石城,每两年都会回朝面君一次,算上今年隆兴四十八年这次,共计五十次。”
“而兰陵……他在成祖皇帝驾崩前五年便已在西疆服役,直到隆兴十八年的磐石城大战,他作为援军驻守昌宁城,共参与了十四场战争,二十八次经过望乡台。”
“后萧天宇驻守西疆三十年,兰陵先后十次来到西疆参战,直到五年前的漠北大捷,那是兰陵最后一次来到西疆作战……嗯,前后算起来共计四十八次……父亲,不知孩儿说的可对?”
裴清海赞许地看了裴君明一眼道:“不错,你说的分毫不差……不过,你却忘了把这次也给他们算进去。”
“孩儿知道,不过反正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了,算不算进去也无所谓了!”裴君明冷笑一声道。
裴清海眼中闪过一道异色,望着夜色笼罩下的望乡台半响道:“攻上山去倒还不难,难的是如何能将萧兰二人一网打尽!萧天宇这些年在西疆如日中天,身边网罗了大批的江湖高手,而他自己更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八品高手,如若他不顾一切趁着夜色拼死突围,茫茫夜色之中有再多的人也阻拦不住像他这样的高手,若是……还有宗师出手助他,恐怕……”
“宗师!”裴君明心中一惊道,“父亲,萧天宇他……他身后竟然有宗师吗?”
“朝中关于萧天宇的出身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出身玄武宗,与护国上师有着莫大的关系,也有人说他是七大圣地中最神秘的无妄山的弟子。”
“这些传言虽然都没有坐实,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的身后一直有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势力在不遗余力地支持着他,否则他一介平民出身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十年就力压兰陵、齐玉和我成为四大元帅之首!”
裴清海略微沉吟了一下道:“不过……陛下肯定知道萧天宇的出身来历,这些年我隐约能感觉到陛下对他与我们三人有些许的不同……格外器重格外宽容,但背后也夹杂着一丝忌惮……这是很微妙的一种感觉。”
裴君明有些愕然,道:“难道说一直以来陛下都是因为忌惮萧天宇背后的宗师势力而隐忍不发,这次突然对萧兰两家动手也是陛下谋划已久的了?”
裴清海摇了摇头道:“为父也不知道……这次陛下突然对萧兰两家动手,根本就没有丝毫预兆,许多细节也经不起推敲。”
“若陛下真是谋划已久,那萧天宇回朝期间雁尾关外的三十万大军为什么要交由兰傲天来接管……况且三个月前陛下刚刚册封萧婉儿为太子正妃,下个月就要正式大婚了。”
“就算陛下真的肯下这么大的诱饵想将萧兰两家一网打尽,那么一定是谋划的天衣无缝,根本就不会给他们半点翻盘的机会,又怎么会让萧兰二人逃出京师?”
“陛下这几年身体日渐衰弱,性情也变得越发难以揣测!”裴清海略微顿了一下问道,“雁尾关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孩儿已经派出最精锐的斥候小队分散在通往雁尾关的所有道路上,一旦有变马上会以飞鸽示警。”裴君明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兰傲天奉旨最近一直在西北前线巡边,即使他第一时间能得到消息,想要率军来救萧兰二人,除非他的飞鹰骑兵真的插上了翅膀!”
裴清海扭头瞟了裴君明一眼,摇头道:“对兰傲天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疙瘩,但是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此人在战场上的天分就是千年也难遇,日后你若是领军千万不要单独在战场上和他硬碰硬,以为父从军四十余年的经验实在看不出你有丝毫的胜算。”
“孩儿……知道了!”裴君明嘴上答应着,眼神中却闪过几分异样的表情。
裴清海转过身来拍了拍裴君明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气,但是他在战场上的强大是事实,强大到让人感到恐惧。”
“不过,那只是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天下之大各种各样诡谲多变的战场,他不过是只占其一而已,我希望你能把和他决胜的战场放在朝堂放在整个天下,时刻谨记要把一个忍字放在心头。”
“哼!我裴清海这么多年甘居四大帅之末,朝野之中有多少人在背后说我坏话看我的笑话,但是到了现在,四大帅中唯有我裴家屹立不倒权柄日盛,其它三家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裴君明郑重地点点头道:“父亲,这些我懂得,迟早有一天,我一定能够打败兰傲天!只不过这次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父亲能够应允。”
“你是想为秦家那个丫头求情?”裴清海面无表情地道。
“是!”
裴君明紧绷着嘴唇,一咬牙道:“兰家的人固然罪该万死,但是她毕竟不姓兰,请父亲……应允饶她一命!”
裴清海目中闪过一丝厉色,抬起马鞭“啪啪啪”就是三鞭子,裴君明肩上立马显出三道深深的血痕。
“大帅!”
“大帅!”
“少主”
……
身后的一干众将被这一突发状况惊呆了,有几个将领就想冲过来进行劝阻。
“都给我退下去!”
裴清海一声暴喝,众将吓得赶紧后退四散开去,裴魔王发怒谁又敢捋其虎须!
裴君明完全没有理会肩头的伤痕,低头沉声道:“孩儿自十六岁从军入仕开始,还从来没有求过父亲什么,请父亲应允孩儿此次所请!”
“怪不得人常言道,美人如祸水,真是世间至理名言啊!”裴清海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已经过去十二年了,你还是一点儿也没有放下她啊!”
“是,也不是!”裴君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哦,此话怎讲?”裴清海道。
“我是放不下她,因为我要她活着,活着亲眼看着我是怎么一步步打败她那个一直自以为天下无敌的丈夫的,我要她最终明白她当初做的选择是多么的错误和可笑!”
裴清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她既然是你的心结,就交由你亲自给自己解开,随便你怎么处置她都行……但是不要让我在武京城里面再看见她!”
“谢父亲成全!”裴君明翻身下马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去吧,整顿兵马,天亮时分开始攻山,令狼卫第三营、第四营分别在西去的两条必经之路上埋伏,堵住萧兰二人西逃的路线,只要他不向西逃,就是瓮中之鳖插翅也难飞出我的手掌心……把你“狼牙”的高手也派出去截杀萧兰二人,我会让蒙武一起去协助你……此役务必一战成功!”
“蒙武?万万不可!”裴君明急忙阻止,“战场凶险莫测,父亲身边怎能少了他!”
裴清海微微一笑道:“无妨,我这儿有亲卫营保护,外围城卫军把这里包围的如铁筒一般,还有狼卫第一、第二营左右策应,就是九品高手也很难接近我的中军,我的安全不会有问题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捉拿萧兰二人绝不能让他跑掉。”
“你记住!萧兰二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君明犹疑了一下道:“可是……您刚才提到萧天宇背后有宗师相助于他,要是宗师出手,那该如何是好?”
裴清海沉默片刻道:“我离京前陛下曾言道,让我不必忧心此事,十日之内必会派宗师赶来助我……过了今晚就是第十一天了……”
“有宗师能来助我们吗?”裴君明面带疑惑,“听说院长一月前就带人离开京师,去大明国参加二十年一度的文熙会武之约了,根本不可能赶回来的,难道是宫里的那位要出来……”
裴清海摇头道:“护国上师坐镇皇宫守卫陛下安全,外面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出来的……应该是陛下另有他选,只是此人应该不在京师附近,否则以宗师的脚程陛下也不会让我等十日之久了。”
裴君明奇道:“普天之下宗师不过寥寥十几位,常在世俗行走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陛下会请动哪位出手呢?难道……不会是玄雾岛上……”
“不会!天武国背后的玄雾岛和大明国背后的大明谷百年来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愿轻易打破这种平衡,除非大厦将倾国本动摇,它是不会派人入世的。”裴清海顿了顿看着他,“不过你好像忘了……宗师用钱也是能买到的。”
裴君明眼睛一亮,道:“父亲!您是说……鬼见愁……那个‘有钱能使鬼见愁’!”
“我想他最有可能,此人虽然贪财,但是信誉极佳,只要能够出的起足够高的价钱,他也是收人钱财,必替人消灾……”
裴清海的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白光“嗖”地一下由远及近飘飘乎乎地朝他飞了过来,裴君明大惊道:“保护大帅……”
后方人群中闪电般窜出一个魁梧的身影,人还未至一道匹练似的刀光已经直朝飘来的白色光点劈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裴清海身边的最强守卫九品高手蒙武。
眼看着刀光就要劈中那道白色光点,突然白色光点的速度猛地一滞,蒙武的刀光呼啸着从白色光点前面擦了过去,白色光点又猛地一加速,晃晃悠悠地从蒙武身边险之又险地飘了过去。
蒙武不亏是九品高手,知道刀势用老,索性一撒手让刀飞了出去,自己用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猛然刹车强行扭转身躯,左手变掌为爪,直朝白色光点抓去。
可惜的是终究是慢了半步,白色光点忽悠悠地一下子怼在了裴清海的嘴上。
蒙武的鹰爪硬生生地刹在了裴清海的脸前寸余的位置,他的嘴角一丝鲜血已经溢了出来。
夜空中传来一阵大笑声:“哈哈,能得裴公赞我守信,真是不甚欢喜啊,请裴公美酒一杯,还请笑纳!”
裴清海感觉入口满是酒香,伸手扶住嘴边的白色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果然是好酒,能得喝到文宗师的美酒,恐怕天下也没几个人有这种荣幸啊!”
“哼哼,裴公还是那么大气……不过我的酒可从来没有人能白喝的哦!”夜空中的声音飘飘忽忽,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那是自然,裴某可不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
裴清海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鞘上镶满各种宝石的匕首,端在手心道:“这是十年前裴某在西南三山郡偶然得到的一把匕首,还算看得过眼,就当付给文宗师的酒水钱吧。”
“嗖”地一下匕首腾空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片刻后夜空中又传来一阵大笑声:“要得要得,我就喜欢裴公这样大气的人,算起来这酒钱还是我占你的便宜了啊!”
夜空中一道光亮射向蒙武,蒙武一惊伸手去挡,入手间却是一个灰色小瓷瓶。
夜空中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这小子刚才强行逆转真气,已经伤了经脉,把这里面的药丸吃了,运转真气十二个大周天,经脉的伤自可痊愈,这余下的药力你若是机缘得当一年之内当可再进一步……记住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要与人动手,否则落下内伤,这辈子你也休想再进步了。”
裴清海微微一笑道:“蒙武,还不谢过文宗师赐药。”
蒙武大喜过望,赶紧向夜空中拜道:“后学蒙武谢文宗师赐药!”
“你小子刚满四十就进入九品初阶,也算是很不错了,不过可惜啊可惜……”
文宗师话说一半,马上转移了话题道:“裴公,闲话少叙,我的来意既然你已经知晓,那我就不再啰嗦了,不过碍于百年前七大圣地共同盟誓签下的承天禁约,我只负责为你解决有关宗师的麻烦,其它的事情我就不便出手了。”
裴清海正色道:“裴某明白,宗师之下自有我家儿郎来解决,不敢劳文宗师出手……嗯,裴某冒昧问一下,这次真有宗师出手相助萧兰二人吗?”
“哼哼,人家早都到了望乡台上了,可怜你们还不知道……这座山如此险要又有宗师坐阵,你们纵有千军万马又怎么攻的下来呢!”
“啊!”
裴君明大惊道:“怪不得我们六次进攻都无功而返,-每次都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总是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岔子,最终功亏一篑,原来……原来是宗师……”
裴清海默默地点点头道:“看来我的预感没有错,萧天宇背后果真有着宗师势力的支持……文宗师,你可知这山上的是哪位宗师?”
夜空中沉寂片刻才道:“裴公不必知道,宗师的世界原比你想象的更加复杂,多说无益,此人我自然会牵制住他,不会让他再给你们造成任何麻烦……裴公,后会有期!”
夜空中半响再无声息,裴君明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父亲,这文宗师……他就是那个鬼……鬼见愁吗?”
裴清海点点头道:“不错,他就是那个‘有钱能使鬼见愁’,爱财如命却千金一诺自视甚高,只要能出得起天价,谁都可以买他为你出手。”
“父亲似乎与他相熟?”
“是啊,十几年前为父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唉,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裴清海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转移话题道:“君明,马上整顿军马随时准备出击,尤其是注意雁尾关方向的动静,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兰傲天他很可能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给你最致命一击,别人也许做不到,可是他是兰傲天……”
“是,父亲,我一定会加派人手严加防范的!”
裴君明抬头望了望雁尾关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其实,一直最希望他能出现的人就是我,就让我们在这里证明一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