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吾日三省吾身
晚间的空气并不燥热,反而给人一种舒适感,抬头仰望天空,并不见群星与明月,厚重的云层布满目所能及之处,给整个世界平添了几分厚重。
在颜汐家里用过晚饭之后,张士德在路边随手招停一辆出租车,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师傅,去红星道。”
“得嘞。”
绑好安全带,坐在舒适绵软的座椅上,张士德浑身都放松了下来,脑子里不由得开始想一些事情。
“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继续像这样子隐瞒下去,还是向他们坦白,自己是心劫的身份?”
在弄明白自己是心劫后,张士德始终有一种忧虑感,盘绕在心头之间,这种忧虑来的莫名其妙,却又合情合理。
现在的情况有点太特殊了,自己的脑子里存在着一个孽障,这家伙似乎和前世的自己有某种奇妙的联系,又与当下的自己密不可分,说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毫不为过。
他,或者是它,被自己的人生九关束缚,色、财、名、权、德、才、胆、欲和行,九条铁链死死的绑住了孽障,让他无法脱困。
可是当初为了让自己复活,不得已答应了孽障的条件,斩断了自己其中一个代表着“欲”的锁链,使其在一定程度内恢复了些许自由,这直接导致了后续自己被孽障控制了一分钟左右,期间发生了什么,自己毫不知情,只记得醒来之后,其他人都被打晕了过去,连同那梦魇死后,本应该凝聚出的魇核也消失不见。
张士德也考虑过往后要不要再斩断那些锁链,来降低孽障对自己的影响,可是有些东西不是说不想去碰,就永远不会碰到的,所谓人生九关的破除,其实就是内在的修心。
随着自己人生阅历的增长,见识的东西越来越多,对这个世界的感悟越来越丰富,理解越来越深,必然会悟出一些人生大道理,生活小哲理,到时会不可避免的冲破这人生九关,斩断束缚在孽障身上的铁锁链。
也就是说,孽障脱困,恢复自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自己可以延缓这个时间,但绝对做不到阻止他恢复自由。
更何况,随着自己神选者等级越来越高,想要变强,就不能单单只局限于具现力的增长,更要内外兼修,按照孽障所言,只有冲破人生九关之后,才有了成仙的资本。
“唉,这根本就是阳谋吗,这个火坑我不管是想跳还是不想跳,都得往里头跳,我没的选择,真不知道孽障如果恢复了自由,会变成什么样子。”
张士德无奈地抓了抓头发,焦虑之情再次占据了他的大脑。
“而且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问题,自己晋升旅者后新觉醒的技能竟然是那死道的能力,是在渊境之中可以真正杀死别人的能力,这就像打游戏时别人都老老实实的按照游戏规则行事,而自己的攻击键忽然被换成了开挂键,直接破坏了游戏平衡,一旦暴露,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自己又不可能永远不使用这项能力,先不说外人如何,单是自己人就有卢涛和颜汐两个人知道自己拥有这种能力,如果一直不使用的话,难免会引起怀疑。”
“虽然一开始对外宣称‘血海’是一项治疗能力,但谎言难免有被戳破的一天,一旦暴露出其内在的本质,自己就会被定义为死道的神选者,成为被围杀的目标。”
“说不定第一个对我下手的就是颜汐他们几人,她的‘窥秘’能力太不讲理了,可以以概念的形式获取别人心中的想法,这根本就是读心术吗!”
“这一点孽障之前就已经跟我说过,虽然很不愿意听他的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也很有道理,而且这还有可能会威胁到我身边的亲人父母朋友。”
颜汐,对张士德而言,是一个很特殊的人,非亲非故,在第一次认识之前,甚至都没有见过面,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但她却是张士德在神选者道路上的引路人,是导师,更像是护道人。
这一点其实很矛盾,她为什么会帮助自己?难道因为自己很有潜力吗,听说神选者在十几岁觉醒的时候,就可以被认定为有超凡资质,而20岁之后觉醒的人,只能被认定为普通资质,若是30多岁甚至40岁以后才觉醒的人,估计只能用废柴来形容了。
张士德之前一直也没有弄明白,神选者为什么会觉醒,所谓的资质又是什么。直到他翻阅到了一本相关知识的百科全书,才大体上找到了一个答案。
神选者,顾名思义是被神选中的人,而“神”则是人道意志的集中体现,祂不存在实体,却拥有着真实的表现意,本质上更接近于一种概念,一种代表着全人类意志的概念。
换句话说,被神选中的人,其实是被全人类选中的,是世界上所有人中的大部分意志希望神选者的出现,于是神选者诞生了。
而这种选择是随机性的,完全的随机,没有地区,时间,人种之分,按照书上所言:“这天底下每个人都拥有成为神选者的资质,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神选者,不被选中的人,即便资质再好,也无济于事。”
本质上成为神选者,还是要看运气的。
而也有学者认为,神选者的资质好坏,不应该用觉醒时的年龄来区分,不是说觉醒早的人资质就好,应该倒过来说,资质好的人觉醒的早,资质好的人更容易被“神”选中。
这就像是一种无法被真正证明的幸存者偏差,如果按具现力的恢复速度和神选者等级的晋升快慢来区分的话,觉醒早的人的确可以算得上是资质优异,可是在那茫茫多的普通人之中,是否同样存在着资质优异,却尚未被神选中的人呢?
兴许有人资质超群,到了50岁却还没有被神选中成为神选者,只能像普通人一样,当个上班族过着平凡的人生,到死也未见过那世界的另一面。
是否真的存在这样的人?我们无从考证。
“说到底,一开始颜汐为什么会帮助我这个籍籍无名的普通高中生呢?她又是如何注意到我的呢?人群之中惊鸿一撇,或是命运的指引,认定我是具有大气象的天命之子,或是觉得我有主角光环,可是现实世界又不是小说,哪来的那么多顺风顺水?”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莫非是因为我长的太帅了贪图我的美色?”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张士德轻靠在车门之上,侧头看向窗外的风景,路边的小树一棵棵向后倒飞出去,出租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行人们或交谈甚欢,或大口撸串,手挽着手,手牵着手,在灯红酒绿之下格外繁华。
“这美好之下,又隐藏了多少的危险?又有多少人在黑暗之中与那些鬼东西战斗?倘若没有颜汐带我走上这条道路,我一辈子也不会见识到这世界的另一面,一生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超脱飞升的可能。”
“曾经年少无知,常常幻想着自己竹杖芒鞋轻纵马,仗剑走天涯,或是某天突然觉醒了超能力,成为那万人之上,众人敬仰的存在,亦或是某天突然封神,天大的机缘就这么砸在自己头上,从此以后,人生步步登高,站在那世间的顶点,俯视一切。”
“而如今,这样的机会已然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可自己却有些高兴不起来,果然啊,世间一切所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获得无忧无虑的自由,则必须被沉重的责任压在身上。”
“虽然并非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但总体上等价交换还是世界底层的规则,就像生命,有生才有死,有死才有生,失去必有所得,得到必有所失。”
“贪心之人只想有所得,不想有所失,那他必然到最后一无所有。”
如此想着,张士德的脑海里,忽然有人说话了:“小子,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孽障!你又想干什么?”
张士德被忽然说话的孽障吓了一跳,忍不住轻呼一声,以至于一旁的出租车师傅被他的言行惊了一下。
“小伙子,你没事吧?看你上车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一看就是缺觉,年轻人千万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很容易把自己逼疯的,大叔我也是过来人,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现在都不容易。”
“一定要注意好休息,千万别老是胡思乱想的,那些东西都没有用,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那一个词儿叫什么来着,精神精神诶什么来着哦,对了,叫精神内耗……”
恢复平静的张士德对着一旁的出租车师傅尴尬一笑,简单的应付了两句,继续在脑海中用心声与孽障说话:“我没有在想什么,我猜是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吧。”
“不对,你刚才一定是又想到了些什么东西,以至于影响到了我身上剩余的八条铁锁链,其中的三条竟然微微的晃动了起来,这直观的反映出你内心世界的一些变化。”
“你的所思所想,所念所悟,都会对内心世界产生影响,而产生的影响大小和类型,则是会直观的反映到我这里,映射在束缚住我的剩余八条锁链之上,也就是你尚未闯过的剩下人生八关。”
孽障微微笑道:“不管你在想什么,但总体方向是对的,照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走,你总有一天能斩断剩余八条锁链。”
“说的好像你能预知未来似的,依我看啊,你不过是我肚子里的一只蛔虫罢了,期待着我有一天斩断所有的锁链放你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着什么鬼算盘,我告诉你,你是绝对不会成功的!”
孽障先是沉默,继而大笑出声:“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孽障,能打什么算盘吗,还不是为了一心一意的辅佐你成仙,我是真心的在帮你,你可千万不要好心当成驴肝肺呀。”
张士德不再说话,因为到目前为止,孽障所言句句真实,自己想怼他都没有可以怼的地方,自己被梦魇偷袭之后身陨,是孽障将自己复活,自己觉醒了新的能力,是孽障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死道的力量,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孽障开始到现在,对方一直都在扮演着辅佐自己,帮助自己的存在。
“到了,总共三十六块七,扫码支付就可以了。”说着,出租车司机指了指绿色的二维码。
下车后,张士德直接就回家了,还未进家门,只是在楼道里就已经闻见了浓郁的饭菜香。
推门而入,只见张士德的父母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饭和菜,正津津有味的吃着。
而电视上正播放着晚间新闻,红底白字的巨大头条标题上写着那么一句话:
“震惊!大津市某中学发生严重的地面沉降,致使大量人员被困,现场正展开紧急的抢险救援工作……”
魏芬加了一筷子鱼香鸡丝,又往嘴里拨了一大口米饭,嚼了几下便吞咽下去,旁边的张贵荣亦是如此,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儿子回来啦。”
听到大门的开关声,见自家儿子回来,母亲魏芬赶紧去厨房端来了准备好的热菜热饭,招呼张志德过来吃。
“妈,我不饿,回来之前在外面吃过了。”
“吃完了呀?我还给你留了个大鸡腿呢,要不再吃点?”魏芬又问道。
“不了,在外面吃的很饱,真吃不下了。”
见儿子真的是没有想吃饭的意愿之后,魏芬这才作罢,只能将多余的饭菜盖上保鲜膜,放进了冰箱里。
魏芬坐下来继续吃饭后,父亲张贵荣盯着电视新闻里的学校废墟,向张士德问道:“士德呀,你看电视里,这是不是你们学校?我看那外面一圈围墙挺像的。”
张士德随意瞟了一眼,无奈地答道:“对,这就是我们学校,三栋教学楼倒了两栋,压死了不少人呢,话说别的学生的家长看见这条消息都急忙跑到学校去找人了,为什么我一天也没见着你们的影儿啊?”
张贵荣则是很疑惑地反问:“你现在这不是生龙活虎的吗?我们去找你做甚?”
张士德听见这句话后那是一个大大的无语呀,自己儿子就读的学校都塌成那副鬼样子了,当父母的竟然一点也不担心,反而觉得自己平安无事是理所当然?
他又看了一眼母亲魏芬,对方也是出奇的平静,好像在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爸妈以前也不这样呀,哪有对自家孩子如此漠不关心的,说不关心也不太准确,这是一种出奇的放心。”
张士德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自从上次颜汐来他们家之后,对张贵荣和魏芬两人进行了记忆上的某种篡改,才导致了如今这样古怪的样子。
可硬要是让张士德说出哪里怪,他也说不准确,好像跟自己有关的一些小事,父母还会上点心,可一旦到了大事之上,便放手不管了。
“这貌似是颜汐对他们施加的影响,让他们的认知出现了某种偏差,以至于认为自家儿子做出什么超乎科学常理的事情都很正常,而且还不会过多参与自家儿子的生活。”
“但是这两种影响就可以让我避免因为神选者的事情而暴露。”
张士德看到电视机上正有一名记者在废墟中参与报道。
“脚下这片废墟便是之前的学校,很难想象啊,如此规模的地面沉降将带来的影响有多么严重,数以百计的学生被埋在了下面,我们的救援人员正在进行全力的抢险救灾工作,幸运的是,在灾难发生之前,有大量的学生从教学楼中逃了出来……”
“来让我们采访一下幸存者……”
电视画面之中出现了一个浑身脏兮兮,蹲在地上盖着毛毯的学生,他浑身不定打着冷颤,眼神恍惚:“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张士德打眼一瞧,电视上这人他认识呀,正是一开始被困在教室之中的学生之一,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叫作高漠。
记者上前两步,也蹲了下来,将麦克风放在高漠的身前问道:“同学,灾难发生时是什么样子的?当时你在干什么?能详细的给大伙讲一讲吗?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获救之后,你有什么想法?”
高漠看着镜头犹豫了一下,小声呢喃道:“说了你们也不会信的,那种鬼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啊?”
那名记者没有听清高漠在说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
“滚,都给我滚开!”
高漠忽然变得面目可憎,怒目圆睁,一把推开蹲在地上的记者,向着远处跑去,一旁的一位面容憔悴,眼含忧伤的妇人,应该是高木的母亲,急忙追了出去,只留下原地,还处于惊吓之中的记者呆呆的坐在地上。
“这孩子估计已经疯了。”张士德无奈的叹了口气,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心理素质都很强的,看见不该看见的,听见不该听见的,难免不会疯掉几个。
张士德还记得,梦境外显结束的时候,所有人又重新回到现实世界,当时自己急着去救尹维和苏怡,一路小跑过去,两旁所有幸存下来的学生皆是目光呆滞,暗淡无光,丝毫没有活下来的喜悦,只有少数几个人还算得上是正常,多半会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
说来也是很走运的,张士德自己在乎的两个人都没有事,先前在那诡异的楼梯间中,张士德被梦魇偷袭,随后又死而复生,并且晋升旅者,觉醒了“血海”这项能力,得以救下重伤的尹维,苏怡则是幸运的被赶来的颜汐等人救下,所幸并无大碍,只是后来,苏怡见到张士德表现的十分欣喜高兴,而见到颜汐的时候,则是表露出了一种莫名的畏惧。
“也不知道在这场灾难之中,自己一路上见到的那些人,是否还活着,柳兰舟应该还活着,只要传送出来的时候不被埋在废墟底下就行,那可是全校第一的学生啊!美好的年华不应该葬送在这里,还有刘芒和刘海两个人,自己复活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们。”
“其实最惨的还是那个叫马科的孩子呀,他到死可能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被梦魇侵蚀,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一件事情,虽然不知道一路上陪伴自己的马科是人还是梦魇,但毫无疑问的是,真正的马科绝对是个有孝心,善良且可爱的孩子。”
张士德坐在床边,屋里并没有开灯,想着观赏一下窗外的月光,却看了个寂寞。
“哎,今夜多云呐,人间多疾苦悲哀,真希望梦魇这种东西永远不要出现在人间,他带来的痛苦太多太多。”
今日一次学校的梦境外显,就导致了数百成千的家庭要承担丧子之痛,无数的学生要承受丧友之哀,以及后续学校的重建,社会上的舆论,被隐藏的真相,埋葬于人心之下的阴影,诸如此类,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持久性的伤害。
“只要世间还有梦魇存在一时半刻,作为神选者的我,就有义务有责任去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也许随着我等级的提高,能力的提升,会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有能力去拯救其他人,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倘若我有一天真的成了仙,定要扫平渊境之中的所有梦魇,将他们统统驱逐出去,一个不留!”
想到这里,张士德不由得热血沸腾,好似自己真的是那个可以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脑海之中的孽障实在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我看你也就是个大冤种。”
只不过张士德并没有听见孽障这句调侃,此刻的他,仰面倒在柔软的床铺之上,呼吸绵长且均匀,已然是熟睡过去,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