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风
说来也奇怪,原本昏迷不醒的姚老先生在林待之说完这话后,一个轱辘就翻身爬了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十岁高龄的老头。
文运来一边对探灵师的奇妙咒语啧啧称奇,一边对林待之表示感谢,邀请他去自己家中做客。
并表示绝对不是为了能有机会接触到那个传说中的洛城第一美人,只是单纯想以此酬谢灵枢处对师长的救命之恩。
林待之满嘴答应,转头却忘了马脸书生给自己报上的地址。
而另一边,凤鸣山发生的事情在一天之内处理完毕,说实话多少有点出乎裴清语的意料。
也正因为事情结束的顺利,所以第二天就依照流程差和大人写好两份卷宗,一份留在灵枢处,一份送与刑部备案。
但与裴清语忙前忙后,频繁出入刑部案牍、甲库等不同,林待之每日除了醉月轩喝酒外就是教坊司打麻将。
作为牌友之一的柳飞对林待之是好生嫉妒,每次麻将前都要问上一句,「林兄不用当值的吗?」
林待之只会一本正经的告诉他,没能力的才需要当值,而像他这样的国家栋梁,只需要随时待命就好。
当林待之问起江枝为什么不来的时候。
柳飞便一脸郁闷看着手牌,告诉他江兄比较腼腆,是个正经人,不喜欢这种烟火气太重的场合,说是青云试临近,要留在客栈苦读圣贤书。
夏荷一脸不解,询问柳飞为什么不需要准备。
柳飞大言不惭,「武试第一对于塞北小飞侠来说,虽然说不上易如反掌,但也就像我从林兄那里借银子一样,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说着,又毫不客气从林待之那里借了三两银子。
春花则笑脸盈盈,经过多天的牌技训练,她已经偶尔能从林待之那里占点便宜,不再是三家输一家赢的局面,「柳公子乐善好施,定能心想事成,来,奴家给你切个桃子。」
乐善好施的怕不是我,林待之不动声色打出一张一万,心中默默想到。
「胡!」
伴随着一声怪叫,输到面色蜡黄的柳飞一跃而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林待之,终于轮到我了,你也有今天,小爷我终于胡了第一把!」
夏荷姑娘反复看着柳飞推倒的牌,又伸出葱花般的手,将牌细分了一分,小心翼翼道:「柳少侠,你是不是看错了?」
「应该是胡二五万吧。」春花轻声补刀。
柳飞还未完全好的内伤复发,晕了过去。
「不打了,说什么也不打了!」
走上秦淮河的石桥,柳飞冲着林待之咆哮。
林待之听这话已经听得起茧,照惯例回他:「那你欠下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怎么办,不想再赢回来了?」
「大不了我回青州后再还,多大点事嘛林兄,来再借我十两银子。」柳飞顿时声音小了许多,伸
手要钱。
「不是让你带路吗,你怎么又往绣花阁跑?」林待之一手把他拍开,问道。
柳飞腼腆一笑,支吾道:「这不是想着给春花姐姐做件衣裳嘛,她说晚上可以不收我费。」
好家伙,多好的衣服得要十两银子,去一次教坊司正儿八经不过也就一二两银子。
「柳兄算不来账是可以不用算的。」林待之开口。
柳飞拿着到手的银子,仿佛攥住了未来,嗤笑道:「你懂个屁!」
林待之并没有同他一般见识,只是看着柳飞从绣花阁抱出一件淡粉双襟渐变暗紫百褶的绫罗襦裙,暗骂了句败家,这才同他上路。
江枝经柳飞的介绍,和他同住在了城东一家不知名的客栈,这里再向东,不过十里地就是浮烟书院,环境清雅,闲暇时还能去书院听听大儒们的讲座,听柳飞说十分合江枝的意。
同掌柜的打过招呼,柳飞把衣裙先放回自己的房间,说是等着晚上去给春花姐姐一个惊喜。
辗转过杉木直梯,二人便到了三层江枝的住所,却发现小江公子并没有在房间,回过头同掌柜的打听,这才知道江枝上午便出了门。
「教坊司都不愿意去,圣贤书也不读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柳飞叹了一口气,深表江枝的日常生活无趣且没有新意。
掌柜耷拉的眼皮抬起,「听说浮烟书院孟夫子讲学,要不是老头子我要看着店,怎么说也要去瞧上一遭。」
「孟夫子?!」柳飞瞬间打起了精神。
掌柜淡淡嗯了一声,眯着眼说道:「可不就是当年那位林剑仙口中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
「那就有必要去看看了。」这样说着,柳飞又询问自己债主的意见,「怎么样林兄,要去凑个热闹吗?」
浮烟书院是儒家圣地。
对于那些读书人来说,他们或一心为民,致力于匡扶社稷,或淡泊平生,隐于市井,无论在朝在野,多多少少都以自己曾在此求学过为荣。
而作为浮烟学院的院长,孟夫子说一句桃李满天下并不过分。
平日里对裴阁老或是皇帝陛下,说不见就不见的人物,如今要讲学,又怎能不让天下学子兴奋?
「也好。」林待之开口。
穿过青瓦错落的锦里胡同,迈入了临江路古街。
正值酉时日入,斜晖西洒,宽敞的大街人流熙熙攘攘,晚霞映照下洋溢着兴奋的气息,他们脚步一致,都朝着一个方向。
老街的尽头,正是浮烟书院。
在那些古早的记载中,书院的大门曾一度被雪魔毁坏,但自从女帝登基以来,这种事情便再没有发生过。
如今修缮过的大门,上面爬满的,有淡蓝小花的好看藤蔓,清风一吹便低着小脑袋左右摇摆,正是五百多年历史的见证。
随着络绎不绝赶来的人群,才踏上院门前的大块青石台阶,便有松涛阵阵,书声风声渐入怀中。
隐隐约约有一道中正浩然的声音,夹杂在天地万象当中,飘渺不定。
「说的是剑仙林寻!」人群中,一名听力不错的老者听出了是孟夫子正在讲学。
一边的小男孩很不满外公把自个拉来的行为,心想难不成还能比说书先生讲的好听。
「可是那些我都听过……」小男孩委屈巴巴,停下的脚步表明了他十分怀念那只刚被外公一草鞋拍死的蛐蛐。
「你懂个屁!」暴躁外公对着他小屁股就是一巴掌,推搡着孙儿朝声音传来的思贤台快步走去。
林待之和柳飞也跟着一并过去。
「当年林公子同我有半师之谊,和你们大多数听来的不同,这个师,是可为吾师的意思……」
思贤台上,一个相貌儒雅的白袍先生端坐原地,平和温厚的嗓音如潺潺流水,沁人心田。
有人说良言温如酒,沉醉动人,想来也不过如此。
而又恰逢人间四月天,冬雪才过,流火未至。
在这晚霞斜照的槐柳之下,天地间唯有春风,仅剩春风。
这,便是如沐春风。
台下围着的一圈人群本就欣喜,听完这话更是激动,心想自己得到了第一手消息,就可以趁着今天的故事还未传遍洛城,多一笔惊呆狐朋狗友的酒后谈资。
还有什么能比「孟夫子当众承认剑仙林寻是他老师」、「孟夫子和林寻那些年里的隐秘关系」更能在酒桌上体现出优越感来?
「这就是孟老先生十年前突破仙凡之隔领悟的道法,春风吗?」
那些从老先生口中的话语就像清风朗月,柳飞在第一时间感受到自己已恢复大半的伤势一瞬间竟要完全消弭,不由自主感慨。
林待之左顾右盼,在人头攒动的人海里寻找江枝的踪影。
但人确实有些多,一时间也并不是那么好找。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当年我虽不逐利,但却十分爱惜羽毛,对于收徒和议政一事颇为谨慎。但所谓圣人无名,所谓有教无类,也只有在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林公子这些话里面的意思。
可怜我白活这么大岁数,临花甲之年才听闻且明白这些道理,这便是顿悟——朝闻道,夕可死矣。
梵净寺的僧人们说因果,道门的人讲究缘法,也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孟夫子这样说着,又旁征博引了许多史书中不曾记载的事迹,当然,也有说书人常说的那位剑仙。声如春风,而又意博趣深,即使是生活在洛城的普通人也能听得如痴如醉。
突然,孟夫子温润的声音停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远来是客,不妨见见?」
夕阳扯着斑驳的树影碎落在地,那些流经人群的风,偶一经过,便如粼粼水波般晃人。
晃着晃着,便晃开了人群,留出一大片空白。
在那里,一个头戴斗笠的人静静站在树影的柔波中。
清风骤然拂面,掀起了灰色盖头。
那人双眼冰蓝,面容苍白,毫无一丝血色。
「魔族?」柳飞看着慌乱四散的人群,大惊。
林待之皱起了眉头,不动声色拉着柳飞逆人群而上,同时低声说:「你修为高,有事你上,我帮你掠阵。」
柳飞觉得这话不对劲,但也不好反驳,于是暂且从他。
春风虽然舒心,但也缠绵。
四面八方的风轻轻拂过,演变成千丝万缕的柔光,坚韧地将年轻魔族锁住。
剑光乍起,给温润的春风平添些许凉意,柳飞于人群中趁此良好机会,骤然出手。
吟龙剑涟起长虹,梅花簌簌而下。
「咔嚓——」一声响,剑劈在魔族青年的背上,然后断了。
年轻魔族抬了抬眼,然后艰难出手,一拳轰出,打在了如棉花般的春风上,柳飞被两大高手的交战气息波及,倒飞而出。
林待之略微闪身躲过飞来的柳飞,踌躇了会,停止了不自量力出手的想法。
就在这时,早已四散开的人群外,一道烟尘一路翻飞,卷起无数飘絮。
一个银发少年拖着澄亮的长枪快步奔袭而来。
一点寒芒乍起,借着十多步外的巨势,枪出。
年轻魔族又是一拳轰出,直对枪尖。
长枪崩成弓形,他又送出一拳,银发少年也被打飞。
「好枪。」他这样说着,然后划破皮的手再度捏紧,上面的皮外伤眨眼便消失无踪。
春风微拂,将一枪一剑的主人推送到一边,然后细细流淌过他们全身,柳飞和银发少年状态同时恢复如初。
两人对视一眼,却发现自己再也动不了了。
「很不错了。」孟夫子一脸温和看着两个少年,然后转过头去,目光依旧和煦,对着年轻魔族说道:「那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