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教坊司命案
在洛城以南,与寄月湖遥遥相望的,是穿城而过的秦淮河。
洛城风光无限,但最旖旎多情处,还要数这甘愿让人埋骨他乡的秦淮河。两岸除开不尽的花灯夜市,商铺酒楼,更有为洛城人津津乐道的南北两处教坊司。
就在林待之同文运来相谈甚欢的时候,一艘来自青州的客船正缓缓行驶在秦淮河中。
它将在这座纸醉金迷的不夜城辗转上十个日夜,经工部下辖都水清吏司检查无误后才能再度踏上重回青州的旅程。
船只经过排查,驶进靠岸的港口,这才停下。
「洛城,我又来了,不知道这次能否高中。」
甲板上,一位赶考的中年书生满脸怅然,望着不远处并不属于他这个外乡人的风景,喟然一叹。
「夫君博古通今,经韬纬略,这八年来进步神速,这次一定能青云直上,造福我大夏江山社稷!」一旁牵着小孩的妇人依偎在书生怀中,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回到爹娘府上,从一品诰命夫人轿子里下来,狠狠打他们脸的情景。
在这艘来青州的客船上,多的是像中年书生这样不远万里前来参加青云试的考生们,怀揣着一展宏图的想法,希望有幸能成为平步青云的人。
坐在船沿的剑客也同样如此,青云武试胜者有机会入浮烟学院浮生塔一观,如此机会天下武人又怎会错过。
他把视线从对岸教坊司莺莺燕燕的少女们身上挪开,将嘴里叼着的芦苇随手扔掉,拿起剑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花市。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注意力便从教坊司白腻香嫩的红袖回到了身旁的大小摊位上。
「固本培元大力丸,青云武试指定用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乾元十年至今文试考题及破题思路,浮烟书院出品,量少速购,先到先得——」
「转售城南教坊司半日逍遥卷,最后三张,年末到期……」
「极品暖玉,上古奇石,绝世神兵——残骸,可助大侠梦中悟道,白日飞升……」
青衫剑客啧啧称奇,路过一个摊位时,不动声色递出一张银票,然后神情自若向着城南方向远去。
……
随着外来流动人口激增,本就生意红火的教坊司愈发热闹起来。
好在是官办机构,一不缺人手,二不缺场地。
东南西北四处,以城南城北靠河的尤为知名,当然,如果对岸踩着轻快节奏词曲练习养气功夫的老人们不是那么嘈杂的话,这个好名声可能还会更上一层楼。
出于天华元年一系列律令的颁布,女子逐渐从大丈夫们的身后或者说身下一步步走了出来,女帝以极其强硬的方式加速了这一历史进程。
史书的那几年里,无数人头落地,御史台人满为患。
官员们静若寒蝉,这才明白女帝并不只是一时兴起,说着玩玩而已,纷纷将家中大小女眷似祖宗般供养。
其中最显而易见的成效就是查封了十四州各地明面上的青楼,官办教坊司迅速填补上这处空白。
与传统青楼不同,教坊司的姑娘们以风尘女子和犯官家眷为主,她们并不以提供传统艺能服务为生,除开吹拉弹唱中的风雅之事外,也只进行单纯的推拿、养生。
为此,在女帝的友好邀请下,造化宗的太上长老红着老脸憋着一肚子气教习三百多青楼女子练习了大半个月穴道功夫。
当然了,前来寻花问柳不一定都是色胚,但至少也算不上迂腐到不可救药的正人君子,所以情到深处,心动也是难免的事情。
如果顾客们实在想要切磋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得加钱。
这样的运作形式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大多数明面上的问题。那些单身或者独自抚养儿女的苦难女子,倘若容貌身段姣好,可以通过和官方自愿签署一份契约的方式,从而得到一份不菲的收入。
而接下来在教坊司中,即便不出卖身体,也能勉强度日。
但时隔多年,女帝的时代已然过去,这种契约在很大程度上变了味道,反而许多女子趋之若鹜,情愿投身丰富大夏上流社会夜生活的事业当中。
春花便是这群有志之士中的其中一员。
「啊,再用力些,柳公子不必怜惜奴家,啊——」
桃红轻纱帐下,阵阵女子骚媚入骨的声音响起。
「不,不要停,柳公子,不要!」
年轻人放下春花白嫩纤细的脚,一阵恶寒:「你夹着嗓子说话可没刚刚好听。」
春花这才知道自己的失态,红着脸俏骂道:「还不是冤家你捏的舒服。」
这是个勾人的妖精,教坊司果然高手如云,年轻人没有留恋她刻意释放的娇憨,试图把握住话语权:「我刚才学的怎么样?」
「公子真了不起,春花当初跟着夏荷姐姐学习穴道手法,前前后后也得有两三旬的功夫。」春花接过话茬,立马反手一个奉承,试图将小冤家带入到自己的节奏。
不愧是闻名天下的造化宗,时隔多年传下来的技巧依旧精妙,柳公子看着春花衣摆陷入了思索。
离青云试左右还早,多多体验生活百态才算剑道修心,同时也可以多留意一下师父让自己探寻的一件事。
想起师父,他就心痛不已,明明有诸如他这般绝世美男在身边,又为何要惦记一个早就死去多年的人呢。
哪怕那个人是剑仙林寻。
见年轻人目不转睛打量自己,春花不动声色挺了挺丰腴的臀儿,过去便要帮柳公子整理衣物,「奴家侍奉公子宽衣。」
「啊!」春花收回了触碰剑鞘的手,冰霜之气一闪而过,显然是被寒意所惊。
年轻人将佩剑放在一旁,抱歉一笑,脱掉青衫上衣躺下。
看着精壮男子匀称有力的身姿,春花一时芳心暗动,全然忘却了眼前这位公子寒意料峭的剑意。
「奴家该怎么称呼柳郎呢?」素手覆上胸膛,春花夹着嗓子娇声道。
「柳飞。」年轻人毫不客气报上自己真名,「你既然这么有主见,怎么还尽说一些糊涂话呢?」
「柳郎莫怪,奴家也是看到了心尖尖上的人,难免情不自禁……」春花一边轻揉柳飞的肩,一边红着脸轻嗅传来的男子气息。
「谢春花姑娘抬爱,不知道春花姑娘还对谁情不自禁过呢?」柳飞眯着眼,随口问道。
春花一听这话脸色更红,娇羞道:「前礼部侍郎家的少爷、洛城清吏司员外郎张大人、灵枢处主簿和大人家的公子……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柳飞刹那愣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
陷入某种回忆的春花回过神来,加重了力气,稍显疲惫的她咬着唇瓣道:「柳郎不是本地人,没听说过也算正常,要说这灵枢处,还得从五百年前女帝初创这个机构说起…….
……随着女帝时代的过去,灵枢处也掩埋在了历史尘埃中,如今虽说地方还在,却已经是名实存亡了。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灵枢处被划分到刑部管辖,其人员的任免也是由吏部操手,甚至偶尔还会被六科给事中们咬上一口——也不知道如今的灵枢处,哪里还有什么好处上的了朝堂争斗……」
春花说到这,加重了几分力气,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奴家对柳公子胡言乱语,公子可别说与其他人笑话……」
躺着的男人有气无力嗯了一声,再看时,那模样已经是睡着了。
风中传来阵阵喘息和熟悉的呻吟。
夏荷姐姐果然又在给客人加时,春花收拢乱飞的心绪,看着身下男子,心想你这个年纪怎么就能说睡就睡呢?
春花摆摆头,揉捏着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的手更加轻柔,目光柔和,嘴角噙着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幸福的事情。
……
「走水啦——」
一阵惊呼,伴着各种敲锣打鼓的声音,把柳飞从睡梦中惊醒。
他睁开了惺忪的眼,便看到了满头大汗的春花,周围的烟瘴和火光一瞬间便让他清醒不少。
春花还未来得及言语,便被转瞬穿好青衫的他一把搂住,拿起佩剑便纵身跃出了窗外,落到了秦淮河畔一艘乌篷船上。
摆渡的老人只瞟了他们一眼,没有在春花诱人的身段上过多停留,继续看着热闹,显然对飞来飞去的侠客已是见怪不怪。
此时整个教坊司已乱作一团,很显然这座有着防火阵法的官家机构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遇到这类事情,不过既然考虑了防火,还是准备着许多相应的防范措施。
南城理事在第一时间招呼丫鬟去附近防隅官房报告,然后一方面安排护院们上楼救人,一方面安排小厮取水灭火。
幸好发现的早,火势也没有蔓延开,待到一众铺兵匆忙赶到时,火势已去大半。
为首的铺兵是个受过伤的精壮退伍老兵,冲着理事一抱拳,便参与到救援灭火行动中,期间逮着一打水的小厮,还不忘低声问上一句,「夏荷姑娘没甚么事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这才放下心来。
不得不说,当年女帝构建洛城时已然是考虑了方方面面,有了一主街一防隅的军巡铺,这种突***况也处理得干净利落。
看着火情退去,理事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姑娘客人们都没事吧?」理事招来了鸨母,随口问道。
鸨母徐娘半老的脸堆出一个满是褶皱的夸张笑容,「托大人的福……」
「不好了不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着一名小厮慌乱跑下楼,嚷道:「不好了,不好了,赵员外出事了。」
……
赵员外?
赵员外是谁?
莫不是前些天才上任的礼部员外郎?
理事大局在握的脸瞬间凝固,哆嗦着嘴问道:「人……人呢?」
「小人进房看时,人已经没气啦。」小厮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