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精心筹谋

大乾卫勇侯府芦茅舍

林青鸾从噩梦中呼喊着惊醒，醒来时，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过了良久，她才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呆呆的看着月光下，房中简陋的摆设，这才稍稍回神。

她又梦到自己被烧死的场景了，那被烈火焚身，皮肉毛发烧焦后散发出的焦臭味道，似乎还在鼻息之间萦绕。

摊开双手，看着那根根分明的手指，她忍不住掩面恸哭。

她回来了！她再也不是那个，被粗重铁链拴在冷宫的废后林氏了！她回到了五岁的时候，她是大乾正三品卫勇侯府二房，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林雍骕的庶女，林青鸾！

「鸾儿，是又做噩梦了吗？鸾儿不怕，姨娘在，姨娘在！」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而后门被推开，一个披着外衣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她轻柔的将床上林青鸾小小的身子抱入了怀中，拍抚着她的后背，柔声细语的安慰道：

「鸾儿不怕，有姨娘在，不怕啊……」

她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抚在林青鸾脸颊上的手指有些粗糙，眼中满是疼惜。她就是林青鸾的生母，刘姨娘。

打从十日前，林青鸾梦中惊醒后，像个小狼崽子一般不让人近身。丫鬟婆子都急得不行，直到闻讯赶来的刘姨娘抱住了她，这才扑入怀中嚎啕大哭。哭得那个声嘶力竭，将刘姨娘的心都险些哭碎了。可是待林青鸾好些后，问她梦到了什么，她却咬紧了牙关只字不提。

而后每夜便都是如此，刘姨娘无法，只得禀了夫人李氏。请了郎中也开了药，可是喝了这么久的药，却仍不见效。

也有人说是年纪小，不知招了什么脏东西，让她求夫人给请个道士来做法驱邪。可是自家老爷的脾性她也清楚，最是不信这起子怪力乱神的，更是不允许家中有人弄这些，所以便一直这样耗着。

见到女儿夜夜苦于噩梦袭扰啼哭不止，刘姨娘心下狠了狠，决定明日带林青鸾去给老夫人请安时，即使长跪，也要求老夫人请个道士来作法。

次日一早，刘姨娘就带着林青鸾，先去到宜祥院给二夫人李氏请安立规矩。而后等刘姨娘侍候完李氏梳洗后，再一同去老夫人的康安斋，给老夫人霍氏行礼问安。

这还是林青鸾这一世第一次见李氏，她的嫡母。

林青鸾一大早就跟在刘姨娘的身后，进了二夫人的宜祥院。二夫人的大丫鬟红菱已经起了，见她们来了，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说了句：「夫人还没醒，刘姨娘和四小姐先在院子里候着吧，等夫人醒了，奴婢再唤刘姨娘来侍候。」

二夫人李氏是卫勇侯府二老爷林雍骕的发妻，也是开国功勋李国公府的嫡次女。而刘姨娘原先是李氏的陪嫁丫鬟，因诞下嫡子林鹤霄后多年未再有身孕，老夫人霍氏作主给纳了一房妾室。那米姨娘年轻貌美，又惯会撒娇深得林雍骕的欢心，长此以往便逐渐疏落了李氏。为了争宠，李氏便给身边的两个陪嫁丫鬟开了脸，送给林雍骕做了通房，将他给笼络了回来。

谁曾想这两个丫鬟竟然有这等福气，在李氏怀了身子后，竟也先后被诊出了喜脉。林雍骕大喜，将这事儿禀了霍氏，更是得了霍氏的允诺，若谁能诞下子嗣，便抬了姨娘。其中一个因恃宠生骄，自觉有孕便不愿再去侍候李氏，还暗地里拐着林雍骕允诺，无论生男生女都要抬自己做姨娘。被李氏察觉后也未曾惩处，只是之后不久，她便失足落水，就这么没了。而刘氏一向老实本分，甚是谦卑，又刚出了一起子一尸两命的事情，引得老夫人霍氏大怒。李氏也就卖个好，将刘氏给抬了姨娘，赏了芦茅舍小院子给她，又安排了一个婆子两个丫鬟侍候她养胎。

不过林青鸾的降生还有一番波折，虽说李氏赏了院子和丫鬟婆子，可刘氏仍不敢忘记本分。日日晨昏定省恪守本分在李氏跟前立规矩，侍候李氏。纵使月份大了，身子沉了也未敢有丝毫怠惰。逢人问起时，也说是感恩李氏给了脸面，但一日为奴终身为婢，侍候李氏乃是心甘情愿，真心实意。倒是因此，给李氏博得不少好名声。

旁人不明其中缘由，可林青鸾却是知道的。她亲娘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惧怕李氏手段，唯恐李氏认为她娘亲得恩忘主，届时她母女二人便会是这府中，一尸两命的第二人！日日侍候李氏身侧，也不过是表忠心，让李氏有什么气也能当场撒了，不在背后使手段罢了。

李氏生产时，刘姨娘虽然也有七月身孕，身子沉重。可不敢有丝毫懈怠，忙前忙后，守了一夜。直到李氏生下了嫡女之后，才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回了芦茅舍，却不想刚一进院门，就破了羊水，使得林青鸾早产，因为月份不足，险些小命儿不保！

可就这样，李氏仍是恼了刘姨娘。

本是老夫人霍氏怕林青鸾未足月而生，特恩赐她用了林家女子取名的字辈「青」字，可李氏却与林雍骕哭诉，这「青凤」「青鸾」，没得她生的嫡女却与姨娘生的庶女平起平坐。纵使她也感念刘姨娘一片忠心，可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人非议，她却是不干的！若是让林青鸾用了「青」字，那他们的嫡女定要重新取名，稳压一头，否则她便不顾月子里，拖着孱弱身子回娘家求爹爹让圣上做主！

这李氏的爹是谁？开国元勋李国公啊！

倘若真是让李氏月子里拖着孱弱的身子回娘家，这林雍骕以后的仕途还要不要了？最后夫妻二人一合计，由林雍骕出面跟霍氏小以大义，为了顾及李国公府的颜面，这嫡女的名讳便不沿用家中字辈，取了「凤瑶」二字。

也打从那时候起，林青鸾的降生非但没给自己的亲娘刘姨娘带来荣光，反倒让她行事更加谨慎。面对主母的冷言冷语，也是更加小心谨慎侍候，不敢有半点怨怼。

五岁的林青鸾和刘姨娘在这初春料峭的寒风中，等了快一个时辰，冻得浑身发抖，这才等得了李氏起床，让她们进去的传唤。

刘姨娘蹲下身子，小声的叮嘱林青鸾，待会儿见到主母一定要谦卑恭顺，莫要惹了主母不悦。等待会儿陪李氏去给老夫人问安后，便带她回去用早膳。

林青鸾面对这样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刘姨娘，也只能低垂了眼眸，乖顺的点头应了。被她拉着手，一路低着头进了李氏的寝室。

「怎得还将四姐儿带来了？不是说身子不爽利，时有噩梦吗？怎么不让她多睡会儿，还这么大早儿的就给折腾起来，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我这嫡母不慈，没得折腾一个病中的孩子来给请安。」

李氏刚起身，见刘姨娘拉着林青鸾进来，细眉微挑，眼神透出一丝不耐。

刘姨娘赶忙拉着林青鸾给李氏行礼，用略带讨好的语气道：「给主母请安是子女应尽的本分，夫人仁慈让四小姐休息了这些日子，还请了郎中为四小姐诊治开药。这是四小姐和贱妾的福分，有夫人这般仁厚慈爱的主母。只是，这梦魇不止，贱妾也是没了主意，还望夫人施恩，给四小姐多些福泽。」

说着，刘姨娘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李氏的面前，还拉着林青鸾一同跪下。

林青鸾知道刘姨娘一片苦心，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死死咬住下唇，跪在了李氏的面前。她现在还小，一切事情还都无能为力，即使仇人当面，她也无力报复，只能先忍一时之辱，以待时机。

「这话怎么说的，我毕竟也是四姐儿的母亲，自然也是疼惜她为梦魇所扰。可这府中还是老夫人当家掌权，当今圣上也是信佛之人，咱们府上的老爷们都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若是请个道士来府中作法，也是要寻个由头的，须得老夫人发了话方可，我也无能为力。」

李氏这话说得，好生冠冕堂皇。但又见刘姨娘大有她不应便长跪不起的架势，轻叹了一声：「罢了，总归是咱二房的姐儿，我若当真不出力，难免你心生怨怼。也罢，待会儿带着四姐儿跟我一起去同老夫人请安，我也为你说上两句，成与不成那还要老夫人决定，也算是全了咱们曾经主仆一场的情分。」

刘姨娘赶忙磕头谢恩，口中叨念着不敢怨怼李氏，又是一顿谄媚言词，直哄得李氏展了笑颜。

林青鸾就那么默默的跪在地上，低着头，耳中听着自己娘亲对嫡母的阿谀奉承，两只小手紧紧握拳，默默的忍受这一切。

她娘如此又何曾换得什么好下场？不还是在那紫源真人的预言下，被二夫人李氏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为了将「凶凤」的名头栽到她的头上，以全林凤瑶「吉凤」之名，身怀六甲还是步了之前那个通房的前尘，淹死在了荷花池，一尸两命！而她因此得了个「克母」的名头，被送到乡下庄子上饱受磋磨。直到太子薨逝，为了应付杨烨的婚事，才将她接回来。只是那时卫勇侯府已改换门庭，成了丞相府罢了。

她这嫡母，表面上端庄贤淑、温柔大方，可实际上却是个精于算计，手段毒辣的妇人。否则又怎么能越过大房的侯夫人江氏，将侯府的掌家权从老夫人霍氏手里分去些许？虽未张扬，可应天府上下，谁人不知卫勇侯府的后院是老夫人和弟妹管家，江氏这个侯夫人却是除了自己院子里的事儿，在府中是做不得半点儿主的。为此，江氏在外赴宴时，可没少被那些官家夫人们背后嘲笑。

后来大伯父为表清白与忠诚，自戮而亡。她爹却借着武璋帝的后悔，步步高升，直上青云成了这大乾朝的第二任丞相。卫勇侯府也转换了门庭成了丞相府，李氏顺利的从老夫人手里接了掌家权，将府中的小姐婚配也全都捏在了手中，使得她们姊妹几人，全都成了她一双子女的垫脚石！

「四姐儿，怎得我这母亲唤你也是不理吗？」

李氏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林青鸾的思绪。

不知何时，她已经装扮妥当，正端坐梳妆台前，手上捧着一盅燕窝喝了两口，又递回了红菱的手上。

刘姨娘赶忙上前扯了扯林青鸾，让她回神，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与李氏说林青鸾因梦魇所扰，故常神情恍惚，求李氏原谅。

「怎生如此严重？」

李氏涂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托起了林青鸾稚嫩的下颚，将她明显消瘦的小脸儿细细打量了一番。待见到她双眼无神，精神恍惚的模样，便松了手，叹了一声：

「罢了，便随我去老夫人那里求个恩典，找个道人来作法看看吧。」

说着，李氏便起身向外走去。

刘姨娘拉着林青鸾磕头，而后赶忙起身跟在李氏的身后往霍氏所在的康安斋去。

谁也未曾注意到，低着头垂着眼的林青鸾的眼中闪过一抹暗芒。

她装了这么久，为的便是这次见霍氏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