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
“你这房子,不会是租在山洞里吧。”手机手电筒的光在狭窄的巷道里随着我们的走路不停的摇晃着,在两三米之后就不见了,路上的那些小水坑能映出明晃晃的光来,看着这能见度不到三米的道路,我有些慌张地说道。
“妈的,你见我带你上山了吗。”阿泰笑道。
“说不定,现在就在上。”
上周的事情过后阿泰当然要请我们吃饭,但我们连卡都没打着,只好先回去了,打完卡又回到了宿舍。
这周于是应邀痛宰阿泰一顿,他请我们吃的是步行街里面的烤鱼。烤鱼店的造型很新奇,是一条鱼的形状。
我们觉得新奇又好吃,那烤鱼是用锡纸包裹起来的,上桌烤了几分钟后刀子或者汤匙划开那层薄薄的银色锡纸,顿时一股浓烟喷薄而出,就像是在掀开锅盖汹涌而出的烟雾一般,随即香味在几张桌子间弥散开来。
吃完以后我们便说去租房看一看。阿泰照例是把房子租在城中村的巷子里,我们走了一段步行街以后不知道从哪个口拐进去,接下来便是七拐八拐,一直到一点光亮都没有。
我甚至停下来看了一眼想辨认一下方位和特殊的建筑,结果完全是徒劳。一直在巷子里拐了三分钟以后,我于是发出了刚才的疑问,大家笑起来,看来都有相同的感受。
至此我更加明白了什么是城中村,不比外面的大马路或者是步行街,这里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巷道由于各类建筑的扩建和侵占变得狭窄,楼和楼之间的距离像是要压在一起,在里面骑自行车,有些路段都过不去,人和人之间的需要侧着身子。里面没有灯光,路面有些湿漉漉的,有些地方上面还在滴着来历不明的积水。
不过里面也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卖部、理发店、水果摊、肠粉店、裁缝铺……应有尽有,在这里生活是连巷子都不用出去的。
经过八分钟的步行以及差不多二十个拐弯以后,我终于到了阿泰的家,在一个很平常的金属大门前停下了,门口还有两三节门槛,他用手中的感应器滴了一下,门忽然就开了。
“阿泰,我们走的时候你可要带我们出去了。”
“哎呀知道了,烦。”随后传来脚踏阶梯的声音。
我走到门口一看,差点没吓死,那楼梯不知道为什么做得那么陡,一节相当于平时楼梯的两节,楼道也很窄。我吞了一下口水,心想这还说不是在爬山呢。借住外面的光,我看到楼梯的砖块也不是大块的砖,而是小块的马赛克拼接而成,看起来有些炫目。
在这黑咕隆咚的楼道里,没有人发现我抓着楼梯栏杆的手在发抖,我感觉自己越走越高,前面的阿泰貌似已经快走到二楼,我还在一半,然而我真的怕脚一滑就摔下来。终于阿泰到了顶端附近,应急灯啪的一下开了,亮了起来,我回头看了一眼下面,还是抓紧了扶手快速上去。
阿泰的房间只是个单间,大概有十五平方米,所幸的是外面还配了个洗手间和灶台,不至于一开门就看到那放着的床。
我们三个人一进去,顿时觉得有些局促,床上还放着女性胸罩之类的东西,阿泰像是反应过来,拉起被子把它们挡住了。
“不用换鞋了,也没有拖鞋可以换。”阿泰一边收着床铺一边说道。
我们点着头,在他收完后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房间里除了柜子、床和桌子以外就没有家具,虽说床就占了一半的宽度,
放其他的也有些吃力了。却有一台笔记本和路由器,我们马上就连上了WiFi。
阿辉站起来,想要去开侧边的窗户。
“没用的。”阿泰说到。
只见窗户开到一半,就被对面的楼挡住了,距离不到一米。
“直接开空调吧。”阿泰按开了空调。
我看着他这全封闭的房子,忽然好奇道,“你衣服怎么晾的。”
“洗手间上面有条铁线,洗完澡可以晾在那里。”
“晾在里面?”
“不然呢,这里又没有阳台。”
阿泰打开了电脑的一个视频,分发了刚刚买的可乐,我们于是就一边喝汽水一边看视频。
“你平时回来都看脱口秀的。”
“诶,这是三天前看的了,看脱口秀也是需要精力的,之前困得要死,那些演员说出来的梗我脑子里根本反应不过来,半天都没有笑一下……前两天回来洗完澡直接就躺床上刷手机了——哎呀,不好,两天衣服没洗了。”
说罢阿泰就进去厕所洗澡兼洗衣服去了。
我把双手撑在床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天花板有着一点泛黄,外面的地板是马赛克,里面的是淡黄色瓷砖,瓷砖上总有一些明显的小黑点,仿佛怎么擦也不会特别干净,在灯管的映照下反衬出暗淡的光。
“我后面打算买个洗烘一体机,以后就不用洗衣服了,也不用晾了。”
“那你要想想放在哪里,你房间可是放不下了。”
“放在灶台这边啊。”
“那你洗漱间还过得去吗。”
“我量过,大概还有20厘米的过道。侧着过就行了。”
“你这样放不在灶台做饭了?”
“本来也不想做,累得要死,下去拿外卖都嫌累。”
“你这楼梯有点陡。”
“他妈的别说了,刚来的时候不适应,下去拿外卖摔了两次,这个摔了整个人就是飞出去的那种,连跌好几级,我的膝盖现在都还淤青着。”
我叉着腰在房间口看着他在洗手间用桶搓着衣服的背影好一会儿,又走了回去。
“你怎么看,以后我们也可能要住这种房子。”我坐在床上,双手支撑着身体,这床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柔软。
“现在才知道学校的好啊。”阿辉淡淡说道。
我大笑了起来,是啊,1200块一年的住宿费,条件可比这里要好。
“但至少步行十五分钟就可以到公司。”
我顿时愣住,想起了每天的通勤,“也是,那样我宁愿住城中村。”这时候伸进被子的手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一包避孕套。
阿辉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笑了起来,看着阿辉,嬉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发出刷刷刷的声音。阿辉懒得看我,别过了脸去,我把它扔到了一边。
“这睡衣,感觉不像是阿敏的风格。”盯了好一会儿,阿辉说道。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神经,人家情趣内衣穿什么不可以,那些清纯女学生一脱掉裤子满屏的丁字裤呢,吓死你。”
“看片看多了你。”阿辉说着走向门边,倚着看阿泰洗衣服,从里面传来了脚踏衣服的声音。
阿泰从里面出来,换好没多久的背心又湿了一大块,看着他微微喘着气,然后拿起来那瓶可乐一饮而尽。
“你这租金多少钱一个月。”
“我这算是偏巷子里面的,800一个月,不包水电,外加卫生费50块一个月。”
“还行。”
“还还行呢,烂就直说,没事的。”阿泰摆手道,我们三人顿时都笑了出来。
“怎么不租外面一点的,不必这么弯弯绕。”
“外面一点的,就隔着两条巷子,租金多一百,条件好点的,有个阳台,多三百,再加一个客厅的,多五百,不是我不想租,只是这里每一块钱都有它的价值所在。”
我点点头,心想的确是如此,在老家一杯卖七八块的奶茶在这里可以15块起步,也就不怪这里房租那么贵了。
这会儿阿泰手机响了,他说是外卖到了,于是匆匆下楼,上来的时候提了一袋炸鸡。我和阿辉直接鼓起掌来,干看着这脱口秀聊天也不是个事儿,确实得吃点东西。
“附近炸鸡店的,还不错,有送酸梅汁。”
我问他有没有多余的袋子以免那皮掉到他的床到处都是,他说不用,拉开抽屉以后拿出里面的一叠传单,砰的一声扔在了地上,说直接托着传单吃就行。
“哇靠,你攒着卖废品呢,这么多传单。”
“你忘了这是岗顶了嘛。”阿辉悠悠说道,也弯下腰抽了一张。
我想起那十米一个发传单的场景,笑了笑。迫不及待地咬下来一块炸鸡,皮很酥脆,但是里面的肉很多汁,简直像是会流水。啪嗒几声,果然几块脆皮不可避免地掉落下来。“这一百二十万。”我嘴里嚼着鸡肉惊讶地说道。
“我前几天到客人家里去,那里的房子均价三千万,直接打在小区里面售楼处的LED上,进小区门后要去他家还得搭固定的便民车。”
“房子不就是个住的,干啥那么贵。”
“你不懂,有了房子才有户口,你没房子就算你在广州打一辈子工也不是广州人。”
没一会儿一张传单就不够用了,我小心翼翼地托着那盛满了鸡皮碎的传单扔进了垃圾桶里,再去抽一张,手一点,发现全是房地产的广告。
“你这咋全是房地产的广告呢。”
“别的不接。”
“你还歧视别的行业的是吧。”我笑笑,发现吃第三个就已经有些撑了,连忙喝了几口酸梅汁。
“不是,我会去看房子。”
“你那么着急买房吗。”
“没有啊,就没事的时候去逛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原来你还有这爱好。”我笑笑。
“不是啊,大家说成家立业,这不就是毕业要考虑的东西。”
“也是,你不是说你爸妈就在广州工作的吗。”
“嗯。”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剃了剃牙,然后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他们,他们卖糖水的。”随后转过去喝了一口酸梅汁,整个塑料壳被吸得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吃完两个以后阿泰就进去晾衣服了,不时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我和阿辉继续看着脱口秀,或许是我太落后于时代了,我理解的脱口秀是对于语言和笑话的雕琢,但是这些人上去要么就表演,要么就唱歌,要么就大吼大叫,做出丰富表情和夸张动作,试图制造出一种喧哗来引出观众的发笑,在场的确有很多人笑,但如果脱离这个场景和舞台,很多表演不会让人想笑第二遍。
阿泰没一会儿出来了,我刚好想去上厕所,走进去后看到一条横跨卫生间的铁链上密密麻麻地挂了好几件衣服,正在往下滴水,正好就在厕盆的正上方,我只好退后一点,上完了厕所,一边琢磨着如何这时候想上大号怎么办,忽然想起来可以把所有衣服都推到一边,这样就可以蹲下去而头不至于被衣服挡到。
回去后阿泰问我们吃饱了没有,用不用再叫什么,我摆摆手。这时候传来开锁的声音,我探过头去看,想着难道是阿敏来了,哪知道阿辉已经直接蹿了出去,结果整扇门纹丝未动。然而这会儿明明已经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我看看阿泰,阿泰尽量想憋住笑,说他自己也听错过好几次,其实是后面那栋人家回来了,还问我是不是刚才没把窗关掉。于是我走过去观察,这时候看到她也恰好走到窗口,戴着个墨镜,她没看我,直接把窗户关上,把窗帘给拉上了,我也把窗关上。
随即那边的客厅就传来了迪斯科的声音,一震一震的,倒是给我们的脱口秀平添了一些氛围。几首迪斯科听完又换上了国风歌曲,其中有一首还挺不错,我想象着把手伸出去敲敲窗玻璃问歌名会是什么场景,有可能她依旧会戴着墨镜,冷淡地告诉我名字。
这时候电脑画面忽然卡了,中间一个圈圈在不停地转,阿泰双手抱住后脑勺,倚在靠背上,说可能要卡上一阵子了。我们问他怎么了,他说这栋楼用的是公共路由器,一层一个,如果那些住户下班回来一起用,就免不了会卡。
“听歌吧,听歌也不错。”阿泰拿起手机。
“你这后面的邻居,听的歌还真是杂啊。”阿辉说道,是因为这回又换上了一段粤语歌。
“有没有发现,她或许并不是在意放的什么歌。”
“嗯?”
“之前楼上有对情侣没有搬走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吵架还有滚床单的声音,想不听都烦。”
“你是说或许她只是借音乐来屏蔽掉这些声音。”
“对,还有屏蔽掉自己发出的一些声音。”
我又看向了窗户,还有那后面紧紧盖住的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