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砰!一声脆响把正在吃月饼的我吓了一跳。
“哪个傻逼中秋节在别人家庭院里放鞭炮。”父亲喃喃说道。
我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桌子的两支蜡烛发出柔弱的光。
砰!忽然又一声鞭炮声炸响,而且这次响声大得多。明显是有人把鞭炮丢进了我家庭院那个空水缸里面。
父亲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陈仰,你出去把剩下的月饼端进来吧,不知道是那家小孩捣乱。”母亲说道,父亲恶狠狠地向外凝视了几秒钟,又坐了下来。
我把东西收了进去,一出门就看到门槛上放着一包红虫鱼饵。
我回去拿了一件外套,就往外面跑去。
“中秋节你还待在外面。”三朋果然在河边假模假式地钓着鱼。此时黑乎乎的晚上,他整个人几乎隐匿在了黑暗之中,四周不时传来一些虫鸣鸟叫,然而河面没有一丝声音,像是静止了一般。
河边的小草最近长高了不少,我曾经双手大力拔过,结果大力一把连泥带土那根草就掉进了河里,看着慢慢晕开的黄水,我想着就让这些草继续生长吧。
“你不是也在吗。”
“谁叫你去炸我家缸的,我爸差点出去收拾你。”
“我可没有,是你自己跑出来的。把我的鱼饵还我,我就只剩这一包了。”
我白了他一下,把鱼饵给了他,“没有鱼饵你怎么钓的。”
“我想喂鱼吃月饼。”
“你在用月饼钓鱼?”
“没有,待会我堂妹会带过来。
天上的月亮很大,很圆,然而此时河流却黑漆漆一片,只有三朋脚下亮着,也是一个圆形,我想要是月亮会映照在泥地上的话应该是跟这个灯相似模样,那是他打的手电筒。
夜晚太黑,我没有见到在河上的鱼线,只看到了一个光秃秃的杆子,其实这会儿要是三朋把杆子收起来,说的确只有一个杆,我也不会意外。
“她怎么去那么久。”
“谁。”
“堂妹。”
“会不会是路上有些黑,所以走得比较慢。”
“不太可能,这没多少路。”
“你是说你堂妹去给你拿月饼吗。”
“是啊。”
“那你家正在拜月娘咯。”
“是啊。”
“那你怎么不回家待着。”
“这有什么好待的,我又不会拜。”
“我们家也在拜,我想回去看看。”
“随便你。”
过了一会儿三朋开始收竿子,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堂妹去那么久了,他要回家去看看,我说那你干嘛收竿子,可以让我钓一下。他说你不是要回去了吗,我有些哑口无言,只好说现在估计都拜完了,回去也什么都看不到,干脆我跟你回去看看。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三朋的家在哪里,这样以后就可以去他家找他了。
于是我跟着他一起走着,没想到他家在村里的很里面,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左拐拐右绕绕,来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地方,远远地看到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蹲在一边。
我们走过去,三朋母亲看到了我们,恍惚间我以为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下面放了一个水盆,正在洗着什么东西,水很脏,走近一看,地上放着一排的月饼,堂妹还在地上一边找一边捡着。三朋母亲正在用手把撒的满地都是的香灰捧回罐子里,双掌合上,念念有词地说着月娘莫怪,
月娘莫怪之类的话语。
“这些月饼都掉了吗。”
“刚才叔公来,跟大伯吵了一家,出来的时候就把这桌子推倒了。”
“吵什么。”
“不知道。”
“我爸在里面怎样了。”
“大伯在里面的沙发上,瘫坐着看电视。”
最后母亲只捡起来两三个没沾太多香灰月饼,用沾湿的纸巾细细擦了一遍。
“伯母,这些月饼都不要了吗。”
“这些就当是给月娘吃了。”
“月娘吃了”,堂妹笑起来,母亲也笑起来。
摩托车的发动机轰鸣声传了过来,摩托车的轰鸣声时而小时而大,像是哮喘病人呼吸不畅一般,路口黑漆漆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然而那声音终究还是由远及近,出现了一道车灯,车上两个人戴着头盔,只露出个脸,堂妹有些愣住了,站在那里。车径直开到了门口处,车上两人面无表情地下来。三朋母亲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叔、婶,算了,不要。”
“你走开!”三朋母亲被那个男的推到了一边,香炉又被打翻。不知道是脚碰到的,还是坐下去的时候坐翻了。
那个男的跨过门槛后就冲了进去,“一句说没钱就不还了!拿去花天酒地,该办的事没有办,有你这么好的事!”
“操你妈,你今天不把钱吐出来!”那个女的说道,
接下来里面传来了乒乓摔东西的声音,忽然“砰”的一声,一个中年男人撞了门一下,像是被滑倒了,然后光着脚就冲了出来,差点把堂妹给撞倒。
三朋似乎轻声叫了一声爸。
那两人气喘吁吁地追出来,看着三朋父亲跑开的背影,看了一眼堂妹,指着她的鼻子,“你爸也不是什么好人!整天去吃鸡!”
摩托声呼啸而去,母亲蹲在地上抱着双腿哭了起来,堂妹继续蹲下来,把香灰扫进去。头顶的月亮很大,像是给安静的庭院蒙上一层润泽的光彩。
“哥,月饼拿来了。”似乎是看到了有另外一个人在,三朋的堂妹在离我们几米的地方停住了。
“拿过来吧,没事的,他是刚才那个小哥哥。”
我转过头去,看着堂妹,她看到我的脸,笑嘻嘻走过来。听说三朋堂妹今年刚上初一,不过身材纤长,个子跟三朋已经差不多了。
堂妹这会儿才磕磕绊绊的走过来,河岸这边不知道为什么长了很多的茅草,不像那边,都是较软的青草,靠近河流附近都是草地和泥地,还有不少石子,最近下了一场雨,这条路上更是泥泞了些。
“你这不是沾了香灰的吧。”三朋接过来
“本来是埋在香灰里的,我拿纸巾全部给你擦干净了,我不敢拿干净的那些,没剩几个了。”
“我妈在干嘛。”
“伯母把那些又擦了一遍,然后重新在拜了,已经跪在那里快一个小时了。”
“这么久了吗。”
“嗯,我把家里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好了,有一个壶碎了,其他的都好好的。”
三朋把月饼掰开来,把一小块月饼扔了出去。“沾上香灰的也不要紧,就当给鱼儿吃了,也让月娘保佑一下小鱼。”堂妹于是就在河边蹲着,仿佛真能看到那些鱼去吃月饼似的。
堂妹也给了我一个月饼,仿佛是觉得我也有兴趣喂那些小鱼。我只好接过来,掰了两块碎渣扔进河里。月亮已经从那边的河岸移到了河中心,就像一个大盘子一样。我们丢进去的东西打破了河面,引起了一圈圈涟漪,使得河面上的月亮轻微地震荡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撕碎,我小心翼翼地掌控着力道,不想因为月亮变得面无全非,至少在河里这个不想,我发现三朋似乎和我掌握着相同的默契,在我出一小块以后,他便要等一等,再丢出一小块。
不知这边的河岸为何比对面的要泥泞这么多,一开始来的时候我们都没地方下脚和坐下,仿佛整个脚被黏住了。后面找到一些大的石头搬过来坐下才勉强能立足,我看着黑漆漆的对岸,想找出地标来发现我们之前所在的位置,却发现无所适从。
在我们的左边是一大蓬灌木丛,灌木丛的另一边大概十米便是三朋的父亲,由于灌木丛被遮挡着他看不到我们,那里有一大片的草地,三朋的父亲此时便光着脚坐在那里,我能屏住呼吸靠着灌木丛的孔隙看到他父亲正在扭着脚指头。
三朋跟母亲说不要管那些月饼了,他不吃,母亲似乎没听到,在自言自语什么,三朋又走近了些,说了没人想吃了,别再去摆弄那些脏掉了的月饼,母亲忽然抬起头来,露出发狠的脸,“我管你吃不吃!”
堂妹又去换了一盆水,三朋母亲把几个月饼重新摆到了盘子里,然后捧起那些烟灰放回香炉里,甚至把一些地上的沙石也弄了进去。
三朋朝外边走去,我也跟着过去,堂妹在那里站着,侧着脸看着我们离去。
“你爸走到那边去了。”我们走到巷头的时候,一句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们看过去,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倚在门边,她经常这样,自从她丈夫跟别的女人跑掉以后,她便经常性地倚在门口,用来消磨大量的时间。每次我经过的时候,她似乎都会盯着我看,不过我只是装作看不见。村里各种八卦趣闻她也都知道,如今她眼睛泛着光,像是在表示她知道这件事情的全貌。
“不是这边,是往那边,小河那里。”三朋走了没两步,那个女人又说道。
三朋没应她,顿了顿后,按照她说的那个方向走去。
“对,就是那边,一直走就行了。”那女人的话还接着从我们背后传来。
“你爸在那里坐着,就穿个短裤,他好像还在笑。”看了一会儿后,我把消息报告给三朋,走到他旁边,堂妹还在灌木丛边看着,似乎是从没如此近距离偷窥过别人。
他哦了一声,继续往水里丢月饼碎屑,那河流持续不断地荡起涟漪。
“你干嘛不过来看。”
“我想钓鱼。”
“你刚才是不想过来的吗。”
“没,我当然是要过来。”
“你想去另一边?”
“不是。”
堂妹不一会儿也回来了,像是看厌了,“伯父好像走了。”她淡淡地说道。
“他去哪里。”我问道
“不知道,他直接就走了。”堂妹忽然被什么吸引,又回过头来,“伯父的脚好厉害哦,地上石头那么多,他光着脚就直接走掉了。”
堂妹走到了草丛里边,弯下腰在那里挥舞着什么,我走过去,发现她在抓蚱蜢。惨淡的月光下还能看到有一些小小的东西在草叶之间穿梭着,她低头巡视了一遍,走过来让我看,我看到她手里抓着一只小蚱蜢,那个小蚱蜢的几只小足正在不停地扒拉着,试图逃脱。
“待会就会跳走了,你要握紧点。”
“把它的腿扯掉就好了。”堂妹把蚱蜢的的两只跳足扯下了,身体留下了一些汁液,滴在了她的手指上。黑褐色的,在她白皙的手掌上,堂妹把手指放开,那只蚱蜢一下子小了一圈,果然只能在手掌爬来爬去。
“你家今天有拜月娘吗。”
“没,只有我爸和我弟在家。”
“那有月饼吗。”
“有,我爸买了月饼,不过没有拜。”
“家里的月饼好吃还是你哥家的好吃。”
“家里的还没吃。”她把那只蚱蜢往草丛里一扔,擦了擦手,说放它自由了。
“你干嘛不在家待着,不陪陪你弟弟吗。”
“我弟有我爸陪着,还有他现在都睡着了,没事的。”
“谁睡着了,你爸?你弟?”
“我弟睡着了,我爸在喝酒。”
“你这么晚还在外面,你爸不会担心吗,到时候他找你怎么办。”
“他喝完酒就醉了,醉了就睡了。”她忽然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我正纳闷这有什么好笑的,忽然瞥到她手上又有一直蚂蚱,比刚才那头更大,整个身体呈现出灰褐色。我问她会不会把它的跳足也拔掉,她看了一会儿,说要是它听话就不拔掉。
她又低下头,似乎要找到个头更大的蚂蚱,往更深入的草丛里面走去了,我只好回到了三朋的身边。堂妹绕了一圈,我再注意到时,她又在那灌木丛旁看着。
“你爸在喝酒。”她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说道。
我走了过去,就连三朋也跟了过来,只见三朋他爸旁边放着一瓶绿色的啤酒瓶,他手里也拿着一个,正双手环在膝盖上,看着前方。他还是只有一条短裤且光着脚,只是脚上和裤子上沾满了泥巴。
“他哪来的钱。”我问道。
“店铺可以赊账的。”三朋淡淡说道。
在我们刚离开灌木丛没多久时,堂妹忽然惊慌地回过头来,我以为她又看到了什么,她却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往一个方向追去。
“怎么了。”
“我的蚱蜢,它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