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声
晚上门突然被门锁扭动,我有些警惕,瞬间暂停了音乐的播放。阿辉已经走了,阿良也走了,怎么还有人有宿舍的钥匙。
门锁的扭开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阿泰居然走了进来。
回去之后阿良也在收东西,我觉得奇怪,他并没有说今天要走,再说刚才要走的时候他都没有起床。问他是不是要走了,他说是,接着厕所传来一阵冲水的声音,他上次那个朋友走了出来,朝我点头笑了笑。我觉得有些好笑,觉得他一副拘谨的样子。阿良说离开的时间提早了。
我想也好,一并走掉吧。
他们收拾的时候我插不上去手,在一旁看小说也有些心不在焉,索性刷起了贴吧,在存了一些沙雕图以后,阿良告诉我准备走了,他们收拾好了。
“我也送送你。”我说道,从床上坐起来。
“好啊。”他眯着眼睛笑着,眼睛变成一条缝,一如我最早时候见到他一样,在校门口的那些石墩前,他穿着一身敞开的红色的法兰绒衬衫,耳朵上塞着耳机的样子。
刚好也到了中午,我跟他们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就回来了。在门口小炒出来的时候,我们互相说了一声走了,然后便分别,他或许不知道,我在那里站着看着他离开,他没有回头,跟那个人走没两步就开始有说有笑,拉着行李箱走进了车站里面。
我最后瞄了一眼地上的影子,或许太阳已经快要沉下了,那影子被拉得极长,也像是剪刀一般。
他看着我笑了笑,同时抛了抛手上的钥匙,之后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一般,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像是走错了宿舍一样愣在那里,只探进来半个身子,我们就四目相对地看着。
“干嘛不开灯。”
“没,就我一个人在,开那么多也浪费。”我从床上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了下去,“你怎么回来啦。”
他此时已经走了进来,“那个谁就睡这张是吧。”
“是,阿良。他走了已经。”
他背包放在了阿祥的床上,一转身就跃上了阿祥的上铺,那是他原本的床。他在床上做了几个类似鲤鱼打挺的动作。“还是宿舍的床舒服啊。”
“你租的床不是更大吗,还是席梦思。”
“嗨,那睡久了也会恋床的嘛。”
我低头笑笑,又问他为什么回来。
“没,这阵子忙过了,就回来看看,起码在这里住个两天。”
“噢,刚好明天是周末,你待久一点呗。明天出去撸一顿。”
“可以啊。”他摘下自己的帽子挂在床头,翘着腿看起了手机,响起了熟悉的微博刷新声音。“最近也没有那么忙了,一个很搞笑的事是我这两天照常打卡下班,打扫卫生的阿姨来问我,说怎么那么早,你说奇不奇怪,按时下班是有什么错吗,我总不能天天加班到八九点吧。”
“你们下班时间是几点。”
“规定的可以打卡时间是六点。”
“对你来说是有点早。”
“是啊,最近思路有点转变,觉得要劳逸结合。”
“真这样想?”
“是啊,人不能一直埋头赶路,也得停下看下沿途的风景。”
停下来吗,我淡淡想到,或许我停下来看风景之后便是一头扎进旁边的风景中,走上一条谁都不知道的小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躺下了,看着头顶的床板,为什么所有的团圆不能一起到来呢,总是东一块,西一块,
我看着头顶另一片亮起来的灯管想道,然而这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今晚我不用把音乐声放得很大。
“诶,阿辉有没有说他几点回来。”
“什么?”
“阿辉啊,几点回来。”他扭过头看着我说道。
“你不知道吗,他已经走了啊。”
“你不是说26号吗。”
“是24号。”
他愣了愣,笑了笑,“你又在骗我。”
“什么?”
“你们实习期还没结束呢,不是说这周才结束。”
“对,但是阿辉已经提前离职了。”
“他真走了?”
“真走了,你找他干嘛。”
“没,我想送他一程。他带着阿敏?”
“对。他们没跟你说过吗。”
“没,阿敏换手机号了,你有她新手机吗。”
“没,我基本不存人手机号。”
他把头扭过去,又看了一会手机,然后从床上跳了下来,“我去洗澡了。”
“你带衣服了吗。”
“带了,我用一下你沐浴露什么的。”
“随便用吧,我也是用阿辉剩下的。”
他进去了,我把音乐声音放大了一些,在手机一边看手机一边放音乐会很怪,现在这台老电脑已经成了我外放音乐的工具。
没一会儿他从厕所出来,开始在阳台洗衣服,他还是喜欢用刷子刷刷刷地洗衣服,一件件先泡在桶里,然后再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洗漱台上,摊开来,撒上洗衣粉,用手抹几下后就用刷子刷起来。像一个工匠在锻铁。我走到阳台门,看着他把那衣服一件件晾出去。
之前阿泰在宿舍的时候,他最反对的便是有人把洗漱台弄脏,阿祥之前喜欢吃了泡面后把汤汁倒那里,阿泰每次准备洗衣服了都走到他床边骂他。
“以前,这两条铁链可是挂满了衣服。”他叉着腰,光着膀子站在那里,抬起头看着。
“那是,冬天的时候,经常还有人衣服没得挂。”
“妈的,冬天的衣服本来就多,这些鸟人,直接攒着几天的衣服一起洗。”
我只好尴尬地笑笑,或许他忘了,我就是经常好几天才洗一次衣服的几个人之一。
洗完衣服他没上床,而是坐在阿祥的床上,无所事事地盯着地面。过了会儿站起来喃喃说道,“有些脏了。”
没一会儿他从厕所里面拉出一个拖地桶出来,我惊呼两声,他叉着腰看着地面说道,太脏了,他在租房搞惯了清洁,现在回到宿舍看到这个样子,忍不了。
我看着宿舍的地板,不知道是宿舍瓷砖原因还是环境比较不堪,况且我也不知道多久没打扫了,地板显得脏兮兮的,一道道的不知道是什么痕迹。
说完就把整个房间拖了一遍。我以为拖完就算了,没想到他拿了个刀片,蹲下身子开始刮起地面上那些拖不了的污垢。我玩着手机,频频抬头看他。有些污渍是我们去年、前年甚至搬进来之前就有的,斑块或者点块的污渍,然而他现在却企图全部清理干净。我感觉他在他们公司搞业绩搞疯了。
半个小时后他嚷嚷着自己腰不行了,有几块完全刮不掉,又把地板拖了一遍,我看着那像墨水一样的洗洗地水,想着不久又会变得那么脏。
“开个风扇吧,地板干的快些。”
刷刷刷,刷刷刷……我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他又开始在刷阳台,往地上倒了一罐不知道什么年头谁买的洁厕灵,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传了过来。
我停止了看小说,感到有些烦躁,那刷刷刷的声音一下子刺激到了我,我感觉我看的每一行字都自动添加了刷地板的音效,像是要打断全世界人做其他事情的注意力,把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他把阳台、灶台和厕所也给刷了一遍。然后又站在阳台叉着腰,站了一会儿。
终于刷完了,我们各自躺在床上,宿舍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或许是我们收拾地很好,房间里居然一点烧烤味都没有,倒是洁厕灵的味道还残存着,让我鼻子微微发痒。
“他们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他忽然说道。
“你说阿敏吗。”
“阿辉,阿敏……对,阿敏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没有说什么。”
“也没有提到我?”
“没有。”
“我就知道,女孩子分手后比男的更绝情,你知道不。”他笑着说道。
“或许吧。”我笑笑。
“你送他们上车的?”
“对。”
“他们是去什么地方。”
“去到工厂吧,听说是个大厂来的。”
“这阿辉,真的是去工厂。”
“是啊,可能他觉得那里更适合他们吧。”
“适合阿辉倒是挺适合的,他天天坐在那里打游戏,一个礼拜都听不见他说一句话,都快丧失了与人交往的能力了,我都奇怪,他当初怎么进的这个银行的推销团队的。”
“额,主要是当时想挣点生活费,又不想一直发传单,刚还有这个银行的面试,就想去试一下。”
“那是,也总得去试试,虽然结果在意料之中。”他始终保持着笑容,看着我,我则是继续看着手机。“只是,阿敏的话,我不知道她适不适合那里。”
我沉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我上次在出租屋跟你们说那些,你们可能会认为我觉得阿敏不好。”
“没。”
“是吗。”
“是啊。不过其实我们还是挺羡慕你的,接二连三找到的都是挺好的,这个又是高学历的。”
“你也不能光看学历,现在女的和男的一样,都要综合去评定,没有绝对的好坏的。”
“那是。”
“跟那些高知女性谈,有很多优点的,例如我上次说,能拓宽你自己的视野。”
“是啊。”
“不过也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就是她们懂得的比较多,知识比较多,所以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有时候会不听你说话。”
“人都是这样的吧。”
“没有,还是会固执一点,说实在的,我们现在是在磨合期,我觉得……还是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相处模式什么的。”
“你不会期望换了一个人还会什么都一样吧。”
他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翻身下床,自言自语说什么竹席太硬了,我想着主要是这个床板硬,跟他在出租屋那里的自然是比不了。他又打了一脸盆水进来,拿着条抹布又爬上去。掀开了那张竹席,开始擦下面的木板。
我想不通他都洗完澡而且都躺了好一会了,怎么还想起来擦床板,就问了一句,他说躺着不自在,老是闻到一股木头腐烂的味道,我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床板,说可能是你睡惯了出租屋里的床。他边擦着边说道,擦完应该就好点了。
没一会儿从上面传来了阿泰的一声叫声,我看过去,他正看着自己的手掌,说是有一根木片穿过毛巾扎到手掌了,我问他没事吧,他说没事。
过了一会儿我再看过去,他正一边撕着床上的木片一边发着呆。
“我刚才说是要在这住两天是吧。”
“是啊,要不要想想有什么乐子可以耍。”
“我可能今晚住一晚,明天就回去了。”
我愣了一下,问他怎么了,他说想起来还有一些学习报告没有给那个家长,可能是得回去加班了,然后又笑笑,说看来是给那个清洁阿姨说中了,的确是太早下班了最近。
“也是,你要是住太久,清洁阿姨不找你,女朋友也会找你的。”
“找不到我,谁。”他想将头转过来,转了一半还是作罢,索性抬头看着吹着的电风扇,不停伸展着脚趾。
他总算是擦完了,抹布往下一扔,掉到了盆子里,盆子里一些水溅到了地面上。他躺了下来,或许擦过的竹席还没变干,然而他已无所谓,双脚张开,尽力的呼吸着,肚腩一上一下,肆意地释放着自己的疲累。
“你女朋友啊。”
“嗐,她回老家去了。”
“哦,怎么就回去了。”
“她爸生病住院,刚做完手术,回去了,她也跟着回去几天。”
“噢噢,应该不严重吧。”
“不严重?手术费花了几十万,我真的搞不懂,明明她哥已经做了几年生意了,她刚毕业三年,手术费还要几兄妹平摊。”
“谁提出来的?她哥?”
“对啊,我跟她说你先别出,到时候你哥怎样也会出的,但是她不听,那你出也行吧,少一点,但是她坚持要平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二十万一下子去掉了十二万,唉。”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那前阵子又去看什么房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事情没发生在我身上,我对这些现在只是个概念。
房间没一会儿就只剩下风扇的呼呼声,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只剩下电风扇呼呼的声音,地面早已经干透了,我觉得有些冷,于是便起床关掉了风扇。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