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封卷宴前夕,悬在鹊山顶上的封山令终于落下,州学中人都能感觉到鹊山结界开启的动静,诸位夫子及许多学子都不约而同前往鹊山,去探望俞老。
宋青柚听到传出的消息说俞老身体已经康复,就猜到那所谓的俞老肯定是梅时雪假扮的。
他先前男扮女装还好,众人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州学的新生学子,但俞风意却不同,他是个众星拱月的人物。
梅时雪也知道自己假扮俞老,欺瞒不了众人太久。好在封卷宴也就在这两日,他也不需要伪装太久。
封卷宴当日,宋青柚随同司弃一起前往越州王府邸。
越州王的府邸占地之辽阔,不比州学少,这还单单只是越王府邸,若再算上环卫它而建的越州王门客宅邸,那几乎有两个州学那么大,占据了东城一半的地界。
王府大门前的影壁高大而宽阔,仿佛一堵雄伟的城墙,上方雕刻着虎啸山林的壁画。
这壁画内含玄机,有风拂过时,那影壁上当真会传出老虎雄浑的咆哮。
宋青柚还没走近王府大门,就差点被虎啸声震懵了,心里想,越州王一家人睡眠质量可真好,天天听着虎啸还能睡得着。
她的便宜师尊司弃是个死宅,不常出州学,甚至都不常出朝日居,他常去的地方都在青帘上标记着,所以走哪都是一撩帘子就行。
当然,他也不敢随便在越州王府邸搞个传送标记,所以,宋青柚和司弃是靠着两条腿从州学走来越王府邸。
这副影壁长有数十丈,停靠了许多马车,门前簇拥着一大群人,有来参加世子封卷宴的宾客,也有代世子迎客的王府僚属。
宋青柚随司弃到达王府前时,正好一行好几驾马车驶来,停靠在影壁前,当先一辆车门打开,俞风意从里面走下来。
宋青柚一眼看到他,不得不承认光看外形的话,梅时雪这身伪装简直天衣无缝,就连浑身的气质和神态都与正版的俞风意相差无二。
要不是宋青柚亲眼看着俞风意断气,她都有点怀疑他还活着。
套在俞风意外表下的梅时雪抬头看到跟随在司弃身后的宋青柚,神情微一凝滞,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常,与司弃招呼道:「文留。」
司弃迎上前,「俞老,我们俩来得可真是凑巧,早知道我就带着徒弟蹭您老的车了。」
宋青柚:「……」她这师父可真会说话。
司弃说完,也意识到俞风意这接二连三地折损了门下弟子,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了许多,自己这么说简直是在往人伤口上撒盐,当即惭愧地摸了摸鼻子。
梅时雪学着以往俞风意宽宏大度的模样,没有过多计较,笑呵呵地与司弃寒暄。
宋青柚上前行礼,他伸手虚虚扶了她一下,一缕几不可见的文气流出,清风一样拂过宋青柚耳鬓。
梅时雪的声音传入她耳中,「罗千顷就是斗兽场背后的主子。」
宋青柚睫毛轻颤,抬头看了他一眼。
斗兽场刚崩的时候,罗千顷派人拿着宋青柚的画像搜捕过,那画像梅时雪也看见过,差得实在有些远,不靠罪印根本辨不出来。
罗千顷的重心都放在百景图上,那一阵风头过去了,早就把斗兽场的事抛在脑后,抓捕宋青柚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像这般直接送到人眼皮子底下去还是有些风险,所以,梅时雪只得提醒她一下,让她心里有个数。
至于梅时雪为何能叫罗世子记恨得这么久,实在是因为他伤害世子殿下太深。
梅时雪初来越州时,为了调查程星琅的事,曾经混入过越王府,一不小心混成了罗千顷身边的红人,还将最看重的构建百景图的事务交给他。
当时罗千顷为了百景图派人游走四海八荒收录美景,他为了使得景象更加逼真,往往命人直接摄取山川生灵的生机元气封入图中,很多地方经过修士取景后,都会造成当地山林枯萎,奇景消失,生灵灭绝。
若不是这副画所送之人是个菩萨心肠的仙子,罗千顷怕是都敢抽取人的魂魄填入他的画中。
梅时雪接管百景图的构建之事后,发现了这其中猫腻,暗地里动了些手脚,私自放了封入图中的山川生灵。
这也导致本已经快完工的百景图作废,罗千顷原定在玉羲仙子及笄礼上就该送出去的生辰礼,愣是硬生生往后又推延了两年。
世子殿下这个脸面实在丢得有点大,所以才会如此痛恨梅时雪,恨不得将他永远囚困在斗兽场里,让他每日都被异兽啃食,生不如死。
当初毁掉百景图的罪魁祸首,这一回又站到了王府大门前,还是这次审阅画卷的主力,这份生辰礼罗千顷怕是送不出去了。
梅时雪想到此处,心头生出几分愉悦。
随梅时雪而来的几驾马车里的人走上前来,都是州学里的夫子。有些夫子身边也带着一二自己的亲传弟子。
宋青柚看到殷子覆,他虽然还没被剑术夫子收入门下,不过看得出来,剑术夫子对他确与旁人不同,这种场合带着他,显然已经将他当做半个弟子了。
殷子覆看到她时立即笑弯了眼,十分高兴。
一行人随着王府侍从进到府中,越王的府邸不仅门户高大恢弘,内里也建造得雕栏玉砌,富丽堂皇。夫子们被迎进了主厅,宋青柚等一众小辈则都在偏殿稍候。
听了梅时雪的提醒,宋青柚心中警觉,低调行事,也不与人交际攀谈,只是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落座。殷子覆虽不知缘由,却也知道她素来喜欢清静,若是有人前来,便会主动上前应付。
侍从们给众人上了些茶点,宋青柚埋头吃点心,在来来往往的宴席上,丝毫不起眼。
越州王世子为给玉羲仙子准备的这一份生辰礼,可谓煞费苦心,从五年前就开始派人游走四方收录绝世之景编织于同一幅画布中,又召集众多能人好手,构建画中天地,耗时耗力,极尽用心。
他如此兴师动众,支使王府门客修士,背后少不了越州王的支持。毕竟这副图是送与玄武书院院长的宝贝女儿。
不论罗千顷是拜入姜怀风门下也好,还是能有幸娶了他的女儿,只要能让双方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越王无不乐意。
是以,人间百景图的封卷宴,越州王罗肆也抽空露了个面给自己儿子捧场。
没过多久主厅里便有人过来传话,邀请大家前往观看封卷仪式。
世子殿下已经单辟出了一个大殿展示百景图,这副图卷高三尺,长约二十尺,画架乃是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的琼枝玉树,摆放在大殿正中。
人间的百幅绝景经由画师之笔,将它们完美的融合在了一张画布上,从世外高山深林到红尘市井人烟,都可在画布上得见。
文士按照四时节气构建画中之景,入画者可以看到春夏秋冬四时不同之景。
最后的封卷乃是这幅人间百景图成败的关键,世子殿下对于封卷一事极为重视,邀请州学里夫子对百景图进行最后的审验。
这副百景图内里所含图景太多,在构建之时只能用结界分割出不同区域,当最后审验完成后,便会在同一时刻撤走结界,使整幅图中的五行灵气互通,融合为一个整体,再落下最后的封印。
宋青柚的便宜师尊司弃,也是为世子殿下审验画卷的其中一人。
罗千顷有了前一回的教训,对本次进入百景图审阅的人都很谨慎,夫子要带自己徒弟入内,也都需要经过世子殿下的首肯才行。
宋青柚被司弃唤到身前,只得去面对世子殿下。
罗千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我倒不知道司夫子什么时候竟然收了徒弟?」
司弃笑道:「已收进门下许久了。」
罗千顷来回打量宋青柚,总觉得她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不过时间不容他多想,俞风意又在旁提醒了他一句。
打通图中结界的时刻,必须是在所有区域图景的五行灵气流转达到同一个稳定水平之时,这样全幅图景连通时,能将图内五行灵气的波动降到最低,不至于损坏百景图。
他们预估的这个时刻,是在午时。他们须得在午时之前确保百幅图景里面的构景无误,任务还是挺重的。
罗千顷又多看了宋青柚一眼,只当自己是在州学里无意见到过她,并没有多想。出于对司弃的信任,点了头。
宋青柚跟随司弃一起进入百景图中,夫子们分工合作,各自划分了负责的区域,司弃作为行气课的老师,在行气造景领域算得上专业,所以被分到了最为复杂的人间市井部分。
入了百景图之中,宋青柚才见识到这副百景图的工程之浩大,简直像是在这卷画布内重建了一个人间。
在外看着或许只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画面,真正进入画中,却可能是一个村庄,或是一片梯田,就连田中的秧苗都一株一株各不相同,当真很称得上「人间百景」这个名字。
宋青柚跟随司弃走过田野,小桥流水人家,静谧安宁的江南水乡,每一处都会见识一番从春到冬的四时变化,每一幅图景都可以称得上4A级景点。
莫说出不了门的玉羲仙子,大约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拒绝不了这种足不出户就环游世界的快乐吧。而且,这幅图还是可以让人身临其境的那种。
宋青柚参观了一路,突然被她师尊招过去,「剩下的你来审阅。」
这就跟出门旅游突然被老师抽查一样痛苦,宋青柚听着司弃的指点,将自己的行气放出去,墨色的雾气流淌开,铺满这一小片图景,章鱼脚脚扒拉过每一寸土地,查探内里的五行灵气与构景结合情况。
司弃:「……」有点伤眼是怎么回事?
在司弃的监督下,宋青柚审阅了许多场景,直到来到帝都的图景里,司弃才挥挥手让她休息。
这个图景描绘的乃是节庆时日的帝都街景,构景辽阔,人烟鼎盛。春日的花朝节,仲夏的端阳节,中秋望月,岁末花灯,节庆时候的帝都繁景都被收入这一卷图景中。
这里是百景图中最为重要的图景之一,司弃得亲自审查。
宋青柚乐得自在,正好跟随在司弃身后,见识一番这异世界的风貌。她有些时候甚至会不自觉忘记自己是在一幅画中,会被街边的小玩意和吃食吸引。
司弃无意间瞥见她的样子,不由失笑,掏出一块铜板,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你可以尝尝,只要身在图中,你也是可以尝到这些食物的味道,只不过不论你吃多少,或是买得的任何物品,出了画卷,就都烟消云散了。」
也正因为此,也有一些自制力薄弱之人会沉溺画中这些缥缈的人和景,而忽略现实生活。
「谢谢师尊。」宋青柚接过糖葫芦,尝试地咬了一口,焦糖发出咔嚓的碎响,甜味漫上舌尖,随后她才尝到内里山楂独特的酸甜味道。
如此真实。
从这一根糖葫芦开始,司弃似乎尝到了投喂徒弟的甜头,宋青柚抱着一堆师父投喂来的吃食和小玩具,真觉得自己就是来玩的。
帝都繁华的街景从春到夏,再由秋入冬,街上的行人裹上了棉衣,天空中有碎雪飘下,天光渐渐暗淡,街道两旁的建筑屋檐上挂上了各式的彩灯。
灯火仿佛游龙一样点燃了整幅图景,人们提着彩灯在街面上穿行,放河灯猜字谜,有舞狮喷火的杂耍艺人开台表演。
宋青柚看到这一副似曾相识的图景,忽然心里一颤。她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司弃,毫不犹豫地扭过头,挤开逐渐拥挤的人群,用尽全力地奔跑,跑得越远越好。
司弃看到夜里升空的烟花,回过头来,早已不见自己徒弟的身影。
只有一堆小玩具和没吃完的果子点心散落在地上。
司弃皱起眉,这小丫头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