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故人故事如流水
此时,三人正站在院门口说话。
而贾氏提到的这个话题,着实有点敏感。
江停云刚要让他们进屋再说,就有几个妇人结伴路过。
「哟,这是云哥儿回来了?」
「云哥儿不是去县里读书了吗,先生给放假了?」
江停云陪着笑脸,该喊婶子的喊婶子,该喊嫂子的喊嫂子,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有些私事要处理,向先生请了假。」
「县学管的,自然比咱们村里的私塾要严。」
「学生多呢,得有百十个。」
「举人哪里是好考的?婶子就别打趣我了。」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贾氏身旁的小姑娘,见这姑娘生得粉雕玉琢,喜爱之情油然而生。
毕竟,人都是视觉动物。而年纪小的姑娘,天然就有「无害」的保护色,谁能不喜欢?
「他二婶子,你这是从哪里拐来这么好一个小姑娘?」
有那想得多的,目光在江停云和焕娘之间打了个来回,脸上顿时就多了几分暧昧。
「这莫不是给云哥养的小媳妇儿?」
焕娘惊得瞪大了眼,立刻要反驳,却接到了江停云打过来的眼色,闭嘴沉默不语。
她心里觉得,这想法太荒唐。
在她心目中,江停云就是她的哥哥,长兄如父的那种。
她的心思江停云自然清楚,但江停云更明白越描越黑的道理。
若是焕娘激烈反驳,只怕这些闲来无事的妇人会脑补得更多,还会到处乱传。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层担忧。
那就是,焕娘既然以人的身份生活在这里,就必然要与村里的人接触。
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正是要相看说亲的年岁。
偏偏她是个鬼身,并不是活人,还有点厌男心理。
与其将来有人来说亲,再想理由拒绝,不如一开始就让人误会着。
很显然,贾氏也深谙越描越黑的道理,只是笑着说这是她亲戚家里的姑娘,因父母早亡,寄养在她这里。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可进可退,可攻可守。
江停云传音给焕娘,「你可该好好跟咱娘学学,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焕娘眨了眨眼,抿唇一笑,垂头不语。
这一招,是她着二郎真君学的。
别看二郎真君在外面威风八面,一副谁也惹不起的样子。
其实在家里,他是谁也惹不起。
他妈巫山女神,他老婆龙三公主,两个都是女强人。
三公主性子爽利,脾气还微带点暴躁。
反观二郎神,跟人打架时出手有多利索,回家之后就有多咸鱼,经常把三公主气得磨牙。
每到这个时候,二郎神就会羞涩一笑,凭实力施展美人计。
还别说,靠着一张脸,他这一招在三公主面前,那是无往不利。
每一次三公主都会被他的笑容迷惑,摆摆手让他继续瘫着,自己三下五除二把家事都给料理清楚了。
当然了,她会一边看账本,一边言不由衷地教导焕娘,「你往后若要嫁人,可千万别找这样的,一天天的烦死个人!」
焕娘能怎么样呢?
她只能仗着年纪小,满脸懵懂了。
——话说三公主,但凡你那上翘的嘴角,能往下压一寸,我都不会认为你在凡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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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焕娘送回来之后,江停云就回书院去了。
等虎头放学回来得到消息,他的云歌早就不见踪影啦。
虎头气得
跳脚,大骂他不讲义气。
而焕娘,则正式以贾氏养女的身份,在江家村安家落户。
江家村的人都还算淳朴,再加上贾氏颇会经营,在村子里的人缘挺好。
对于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大多数人都是抱以善意的。
至少,他们在换娘面前表现出来的,大多数都是善意。
只不过,有些家里有女儿的,隐隐约约听说,这小姑娘是贾氏给自己养的儿媳妇,难免会说几句酸话。
因着原生家庭的缘故,焕娘的性子比较尖锐,用爱掐尖儿要强的外壳,保护自己脆弱柔软的内在。
所以,她在小姑娘之间的人缘并不算好,只有住在隔壁的方桂和她最要好,干什么都愿意带着她。
至于原因,一是因为方桂对江停云心存感激,愿意照顾他的家人;
二就是因着她哥哥方栋双眼生了翳疾,村里有些地痞流氓见他家没有别的男丁,又没有宗族扶持,总是有意无意的欺负他们。
三番四次被地痞流氓骚扰,导致许多女孩子都不敢和方桂一起玩,生怕自己也受了牵连。
焕娘与方桂可谓是同命相怜,时日久了,自然就把对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而且,焕娘还暗中教训了那些地痞流氓好几回,威胁他们,如果再骚扰小姑娘,就每天打他们一顿,把他们全打残。
几次之后,方桂就清静了。
而焕娘在贾氏和方桂的影响下,渐渐学会了将尖锐的菱角隐藏起来,只在需要的时候展露。
方桂则是在焕娘的影响下,学了几分泼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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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村这边,焕娘是一切顺利,越发如鱼得水。
县学书院离,江停云的学问也是步步高升,越发得夫子看重。
而这个时候,他也终于弄明白,为何时虞和焕娘来的时候,夫子的态度会那样怪异了。
这让他十分哭笑不得,而且这种事情也没法解释。
以夫子那爱脑补的性格,他只会越描越黑,索性就随他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不管是时虞还是焕娘,以后都不会到书院里来了。
一晃三年过去,在得到了夫子和林如海的双重肯定之后,江停云才准备下场去考举人。
他们芙蓉县属于扬州府,而扬州府又属于江南省。
江停云要考举人,自然是要奔赴江南省的治所江宁府。
南方水网密布,最快的路自然也是水路。
在去赶考之前,江停云提前回了一趟家。
他此去准备从扬州路过,一来探望一下林如海一家子,二来也想带焕娘回去探望祝氏。
焕娘离家多年,虽然嘴上没有说过,心里必然是思念母亲的。
只不过,早年因着祝氏懦弱,焕娘承受了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虽然焕娘也愿意保护母亲和妹妹,但若说心里对母亲半点心结都没有,那也不现实。
有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而有的人,却需要一生去治愈童年。
焕娘属于后者。
所以这些年,焕娘没提,江停云也没敢提。
直到如今他有空了,才想着和焕娘一起去。
他想让焕娘知道,无论以前如何,以后都会有人,永远不抛弃她,不放弃她。
不过这件事,他还得先和焕娘商量一下,总得焕娘自己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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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扬州?」焕娘的神色有些恍惚。
江家村的生活太过美好,这几年来,她除了逢年过节,会让人稍一些自己做的东西回去,已经很少想到原本的家庭了。
说到底,她已经死了。
人鬼本就殊途,她又和江停云签了鬼仆的契约,从心理上来说,江停云才是她的主人,是她的家人。
江停云忙道:「这不是我正好要去扬州,顺路嘛。
当初的事也过去好几年了,估计周围的人也忘得差不多了。
你若是想回去,就和我一起去。若是不想奔波,就留在家里陪着娘。」
虽然这几年,焕娘尖锐的性子磨平了不少。
可一旦牵扯到她的原生家庭,江亭云也不得不小心对待,生怕给她一种「云哥不要她了」的错觉。
他若真养个女儿,操的心也就这样了吧?
焕娘恍惚了片刻,抬头看见他脸上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由鼻头一酸,心里却是又酸又软。
「按理说,我如今不是活人,不该再去打扰娘和妹妹们的生活。
但如果有机会,回去看看她们也好。」
这几年有她的暗中接济,又没了何三郎这个败家爷们儿,祝氏和两个女儿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
虽然焕娘从来没有回去过,却从来没有放弃关注母亲和妹妹的情况。
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负面情绪,答应得也十分爽快,江停云松了口气。
——看来,原生家庭的阴影,已经给换娘造不成多大的影响了。
和焕娘商量好了之后,两人才一起去找贾氏,和她说了两人的打算。
对此贾氏倒是没有反对,反而欣慰地说:「你们兄妹两个一同赶路,彼此也有个照应。」
而后又叮嘱江停云,「你可要照顾好你妹妹。回来之后若是瘦了半斤,我唯你是问。」
江停云连连作揖告饶,「母亲放心,孩儿一定把我们俩都照顾好了。」
焕娘也道:「等出了扬州之后,我就扮作云哥的书童,陪他一起去江宁赶考。」
贾氏看了江停云一眼,见他没有反对,这才笑道:「那咱们这两日得赶赶工,给你做两套男孩子穿的衣裳。」
又扭头对江停云道:「虎子今年也要考秀才了,他还没进县学,你就要走了,这几天心里正别扭呢。
你要是没事啊,就去看看他,哄哄他。」
江停云听得好笑,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行,我这就去找他。
正好太阿和阿帆也都在家,大家伙聚一聚,一起喝顿酒,再大的心事也都没了。」
听他提起江太阿,贾氏不禁叹了一声,「太阿是个好孩子,只是情路坎坷。
自从那位小谢姑娘投胎之后,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如今都二十多了,也不肯说亲,把他爹娘急得跟什么似的。」
原本江帆的母亲,对儿子娶了一个鬼附身的媳妇儿,还有点儿犯嘀咕。
但出了江太阿因小谢伤情,一直不肯再娶的事情之后,她对秋容这个儿媳妇,实在没有半点龃龉了。
而且婆媳两个相处久了之后,秋容那要强的性子也颇合她的胃口。
因此,哪怕秋容过门三年都没有开怀,她也一直没有催促过,反过来还安慰秋容:子嗣之事,都是天意。
经过三年的调养,秋容的魂魄终于彻底和范十一娘的肉身相融合,江停云这次一回来,就听说秋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两对有情人,总算是有一对成了眷属。
不过,江太阿虽然情场失意,但事业却大是得意。
因着不想儿女私情,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去年考中秀才的时候,一举夺得了案首。
因着要考试了,各书院都暂时给学生们放了假,他们四人自然都在老家待着。
江停云先是到了江帆家里,让江帆去喊江太阿,他自己则是去喊了虎头,四人一起去了村里唯一的一家酒铺。
江家村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里只有这一家酒铺,虽然里面卖的东西不多,只有些花生米、猪头肉和好放的糕点之类的,但生意也算不错。
他们个到的时候,酒铺里已是坐得满满当当,再腾不出四个位置来了。
掌柜的看见是他们几个,便笑道:「你们几个皮小子,怎么也学人出来吃酒?」
江太阿笑道:「反正这里都是乡里乡亲的,便是吃醉了,您也不会把我们给卖了,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掌柜的哈哈一笑,说:「外面是没位置了,你们几个就到我家天井里去吧。那儿还有一张我们家里平日吃饭用的桌子。」
几人也不挑剔,笑嘻嘻地道了谢,打了两斤烧酒,切了五斤猪头肉。见今日有现做的凉拌葵菜,也要了一盘。
因着都是现成的东西,他们才坐下不久,掌柜的女儿就一个大茶盘给送过来了。
江停云见那掌柜家的姑娘对江太阿颇为殷切,不禁挑了挑眉:这又是一朵桃花呀!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江太阿明显是无心儿女情长,他又一向是个性子粗豪的,掌柜女儿的俏媚眼,全然抛给瞎子看了。
在场三个人都明白江太阿的心思,知道这种事情不适合拿到他面前来调侃,便都全当没看见。
虎头更是话锋一转,冲江停云抱怨道:「你读书干嘛那么厉害呢?我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可以去县学读书了,你又要走了。咱们兄弟俩,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读书呀?」
江停云笑道:「我这还没考呢,你就知道我一定能考中举人?倒是比我自己信心都足。」
江太阿笑着接口,「对你信心足的可不止他一个,我和阿帆也觉得你一定能考中。
咱们整个江家村里,就属你读书天赋最高。若是你都考不中,我们这些人可该怎么办呢?」
江帆给三人都斟了酒,举杯道:「咱们先敬云哥一杯,就当是提前祝贺了。」
而后又笑道:「苟富贵,勿相忘呀云哥。」
几人都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以江帆要强的心性,如不是实在感情好,哪里会对人说出这种话?
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江太阿更是起哄道:「日后的富贵日后再说,眼前却有一件需要破费的喜事,可不能让云哥靠着考试躲了过去。」
在坐的四人都不是笨蛋,此言一出,就知道他说的是江帆快要做爹的事。
三人间是一怔,江帆脸上便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跟着他一起对付江停云。
「这话很是在理,云哥此去江宁考试,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怕是我的孩子满月都过了。
你作为孩子的叔父,洗三礼、满月礼一样都不能少,干脆就提前给了吧。」
他们两个和小谢秋容是一同认识的,中间几经波折,他和秋容终成眷属,江太阿和小谢却终究是殊途不同归。
为了不让江太阿触景生情,江帆极力避讳在江太阿面前秀恩爱。
哪怕是妻子有了身孕,他也尽量不在江太阿面前多言。
江太阿的性子是大大咧咧,但又不是傻。
一次两次发现不了,三次四次还能看不出端倪吗?
趁着这个机会,他索性主动提起,让大家伙知道,他并不避讳提起小谢。
他又怎么会避讳?
当初送小谢去投胎,是他极力促成的。
地府的规制越来越严明,小谢想要像秋容一样借尸还魂,概率十分渺茫。
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心,让小谢去撞那几乎不可能的机会。
自从遇到江太阿之后,小谢生前的心结逐渐解开,已经没有了化作厉鬼的资本。
每在凡间多待一日,都是对小谢魂魄之力的消耗。
天长日久之下,小谢只会魂力耗尽,永远消散在天地之间。
他江太阿何德何能,配让这样一个好姑娘为他牺牲至此?
如今小谢已经去投胎了,哪怕已经不是原本那个人,只要想到小谢的魂魄能开始新的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江太阿只会觉得高兴,又岂会自哀自怨?
如今他主动提起,三个好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也没有再把那个话题拿出来说,只是默契地把话题转到江帆还未出世的孩儿身上。
前尘的误会,就在四人的说笑中冰消瓦解,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虎头道:「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江帆倒是无所谓,「无论男女,我都教他读书明理,将来出去不吃亏。」
江太阿笑道:「只看你宠你媳妇的架势,我还以为你会说:要是个女儿,我就把他捧在手心里,要星星不给月亮呢!」
他拿腔捏调地学江帆说话,却学了个不伦不类,把四人都给逗笑了。
江帆笑着伸手锤他,笑够了才正色道:「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若是再不多学点东西,日后如何保证一辈子过得安稳?」
他一向认为,把女儿养在蜜罐里,等于是剥夺了她自力更生的能力。
只看他母亲就知道,人有旦夕祸福,找再好的丈夫,也不能保证一生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