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何为前因,何为后果?
他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直觉时虞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当下,他也顾不得复习功课了,和林如海说了一声之后,就用遁术,连夜赶到了山东吕城。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整个王家除了零星的巡夜灯火,早就陷入了一片寂静的漆黑里。
江停云寻着传音符残留的灵力,一路摸到了王公子住的清辉院。
才进院子,他就听见了一阵压抑的哭声,从东南角的几间房舍里传来。
这个声音他还记得,正是那王公子的。
这三更半夜的,他是在哭什么?
还有,上次他联系时虞的时候,小姑娘还兴高采烈地告诉他,王公子早已放下了对画中仙的执念,怎么又说自己没用,没能改变王公子的命运呢?
带着满腔的疑惑,江停云直接走到那间房舍前,抬手叩门。
「谁?」屋里的人立刻警惕了起来。
江停云淡淡道:「小生江停云,我想王公子应该知道我是谁。」
以时虞对王公子的亲近,早就把他的老底给掀了个干净。
只是王公子实在喜爱她,便是知道她故意接近自己,也未有半分苛责。
非但如此,王公子还颇为怜惜她一个正常人,被变成了三寸大小,问她有没有法子解除这法术。
而时虞也想和哥哥正常相处,便用江停云早先教给她的法子,恢复了正常的体态。
江停云的本意,是怕她遇到致命的危险,却受困于体型不能逃脱。
事实证明,江停云很有先见之明。
时虞傍晚恢复了正常体态,当天晚上王公子住的院子里就多了一只来历不明的野猫。
如果时虞还是三寸高的体型,这野猫带给她的危险,当真是致命。
王公子也不是个傻子,看见这野猫,便知道是有人针对时虞,或者说是想通过时虞来打击他。
他当即便让人抓了猫,带到王化成面前,并顺势将时虞的存在过了明路。
当时,王化成的脸色着实算不得好。
那画中仙的事,王公子自以为藏得隐蔽,哪里知道整个王家就没什么事能瞒过自己父亲?
只不过他想藏着这个秘密,王化成疼爱儿子,就帮他遮掩着而已。
却不想,那所谓的画中仙,将他儿子的一颗少男心撩拨得春心萌动之后,却突然销声匿迹了。
眼见儿子黯然伤神,在人前还要强打精神,王化成那个心疼,那个气呀。
虽然他已经查出来,那所谓的画中仙都是老七那个杀才找妖人弄出来的妖孽,目的就是要毁了他的儿子。
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儿子也已经受到了影响,他除了能收拾老七,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在他儿子比较争气,慢慢缓了过来。
饶是如此,也是直到两年后,他才敢和儿子提起娶妻生子的事。
与连城的婚事,是王化成一手促成的,看中的就是连城贤德的名声。
对于当时的王公子来说,娶谁都一样,谁做了他的妻子,他都会给对方绝对的尊重。
可是,连城与乔生的二三事传得沸沸扬扬,还没过门就让他们王家蒙羞,王公子如何能忍?
所以他果断先退了亲,回家之后将这件事禀报给了父亲。
王化成心里懊恼自己不谨慎,给儿子定了这么一门亲事,也没有怪罪儿子先斩后奏。
但他也看出来了,自己儿子对那画中仙仍未忘情。
前头那一团乱麻还没有理清,如今又来了一个会变化大小的姑娘。
对于这种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姑娘,王化成能喜欢才怪呢。
但好歹这一个是实打实的,还被儿子带到了人前。
若是儿子的心思,能从画中先转移到眼前这姑娘身上,他也愿意认了这个儿媳妇。
三人各有心思,时虞却是安安稳稳地在王宅住了下来。
当时江停云还为她高兴,如今却只觉得心惊肉跳,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究竟,就已经隐隐后悔起来。
屋里的王公子静默片刻,紧接着就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里面似乎是有人轻轻放下了一个不算轻点东西,然后才有踉跄的脚步由远及近,直到停在门前。
「吱呀——」
原漆木门被拉开,露出了一张憔悴又狼狈的脸。
那是王公子。
江停云蹙眉,直接问道:「阿虞呢?为何我感应不到她的气息了?」
一句话就让王公子摇摇欲坠,江停云急忙上前扶了一把,一抬头就看见外间的软榻上,倒着一个隐约的人影。
他心头一跳,一把推开王公子,取出宝珠照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
「阿虞?」
江停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足底升起,直冲天灵,手中宝珠都险些拿不稳。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好好的阿虞,怎么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回应他的,是王公子撕心裂肺的哀哭声。
江停云一惊,急忙取出镇魂瓶,以此为根基设下结界,省得引来了别人,王公子更加说不清楚。
「你先别哭了,你得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公子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心如死灰般地说:「你没看见吗?她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走了?」
虽然这次词汇也常被用作死亡的代名词,但想到时虞的来历,江停云不由心中一动,疑惑道:「她不是说有五年的时间吗?这才三年,怎么就……走了?」
但王公子的脑回路和他不是在一条道上的,听了这话,只以为时虞本来还有五年的寿命,是自己的步步紧逼,让她本就不好的身体雪上加霜,以至于早了两年病逝。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逼她给我一个回应,她也不会心神俱损。呜呜呜呜呜……」
「你……」
见他不清不楚地说了几句,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江停云是又急又气,索性强迫自己沉下心神,使用了「他心通」。
好不容易看完了王公子和时虞相处的所有记忆,江停云不由哑然,心绪复杂地看了王公子一眼,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了。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产生了一种历史无可更改的悲哀感。
时虞实在是个好姑娘,不但长得美丽,才华出众,而且善解人意。
偏偏这样一个姑娘,又时时处处替王公子着想,在他苦闷时开解他,在他高兴时又能乐他所乐。
在他遇到难题的时候,这姑娘又总有巧思引他另辟蹊径。
试问,谁能不动心呢?
王公子也不能免俗。
在时虞连续不断的开解中,他终于明白,那画中仙不过是他年少之时的绮念,是一场如幻的梦境。
如今仙子已然离去,他也不该一直沉湎其间,以免错过了正缘,伤人伤己。
拨开迷雾之后,王公子才发现,他早已爱上了这个对自己不离不弃,也别无所求的姑娘。
奈何,在时虞心中,眼前这个是她的哥哥,一母同胞的哥哥。
她对王公子的确有很深的感情,却只是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任谁骤然被自己的亲哥哥表白,也很难不震惊吧?
时虞震惊之下,脱口而出,「可是,你是我哥哥呀,怎么能对我生出这种心思?」
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可是,王公子若是这么容易放弃,也不会因求而不得碎去一魄了。
至于时虞说的兄妹之言,他想当然就以为,时虞对他的感情是情若兄妹。
他觉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因而并不在意。
两个人的思想并不相通,偏偏时虞最大的秘密,在这个属于过去的时空里,又说不出来。
她想要趁着哥哥这错误的感情刚刚萌芽,就赶紧掐灭,以免铸成大错。
可她哪里知道,因着画中仙的缘故,王公子对她的感情,是日积月累之后的骤然爆发?
无论她如何解释,如何暗示,王公子非但没有「幡然悔悟」,反而表现得越发露骨。
时虞求江停云为她逆转时空,本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寿命只剩五年。
她原本是想着,她在这五年之内阻止前世的哥哥爱而不得,又能让今生的哥哥不必因为她的缘故,心灵在正与邪之间遭受折磨,可谓是两全其美。
哪知道,她心中最最期冀的两件事,却一件都没有办成。
前世的哥哥的确是放下了对画中仙的执念,可这股执念却又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时虞本就为此神伤自责,偏偏又骤然感应到今生的哥哥命陨。
双重打击之下,时虞一时入了迷障,觉得若是世上从来没有自己这个人,至少今生的哥哥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个冷心冷肺之人,不必遭受他自己本来感受不到的良心的谴责。
恰在此时,一直得不到回应的王公子颓然道:「既然你想让我做你的哥哥,那我就如你所愿,做你哥哥好了。
今生你我缘浅,他日阴曹地府,我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求得阎君怜悯,和你做一对真正的兄妹,一辈子疼你爱你,让你做这世上最快乐的姑娘。」
此言一出,时虞心神具震。
以往和哥哥相处的种种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哥哥对她那不同寻常的在意和关爱,此时就如道道利刃,全都戳在她的心上。
——原来,是因为我。
——原来,都是因为我。
——原来,这一切一切都起因,都是我。
我果然,是不该存在的。
此念一出,心神衰竭。
她强撑着想要告诉王公子,来世不想再和他做兄妹,想告诉王公子她的真实来历。
但天道又怎么允许她透露不该透露的东西?
她的生命,一瞬间便走到了尽头。
王公子下意识地接住她猛然栽倒的娇躯,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她死了,在我说出那些话之后,她就死了。
他觉得,是自己的步步紧逼,才造成了如今的恶果。
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贪心不足?
既然她一心视自己为兄,那他就退上一步,如她所愿做她的兄长便是了,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呢?